陸懋修

《文十六卷》~ 卷二·文二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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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文二 (3)

1. 傷寒方論三

古今之病,不外寒熱兩途。古今之治,不外溫清兩法。古於汗病通曰傷寒,不知何時浸失此旨。遂不審傷寒之論不獨有治寒之方,前人於溫熱病禁用傷寒方者,只是教人於葛根等病不得仍用桂、麻等方,而非通指傷寒方言也。不知何時又失此旨,將《傷寒論》中方自葛根而下如芩、連、梔、柏之統於膏、黃者,始則不識其病,繼且不解其方,因而不用其藥。最可笑者,韓祗和覺桂枝之難用,而謂今昔有不同。

朱肱、龐安常皆謂夏月用麻、桂發表須加寒藥,否則熱甚斑黃。王安道曰:近代學者視仲景書,欲仗焉而不敢終決;欲棄焉則猶以為立法之祖而莫能外。甚則待為文具,又甚則束之高閣。至陳素中特作《傷寒辨證》,且曰:人遇溫熱病,但以為桂枝、麻黃今時難用,或以為春夏用桂枝、麻黃鬚加石膏黃芩,已極可笑。而又曰:或亦有知用寒涼清解,反不敢用桂枝、麻黃者,則更不知所云矣。

夫《傷寒論》豈止桂、麻二方?用傷寒方者,豈必用桂、麻二物?總由傷寒兩字礙目刺手,不能知風寒、溫熱皆歸此論,溫法、清法劈分兩途,故有此種種疑難,徒貽笑柄。吾則以為,遇太陽有汗之中風則用桂枝,遇太陽無汗之傷寒則用麻黃,遇陽明惡熱,不惡寒,汗多,渴飲者,則用葛根芩連,而已病之有汗無汗、惡寒不惡寒、渴與不渴、能食不能食,無一不予人以可見。而更參之以脈,合之以時,宜溫宜清,固有截然不淆者。

況以醫者當身所值六十年之氣化,計之濕寒、寒濕之運,則以能用桂、麻、薑、附為長。風、燥二火之運,則以能用芩、連、膏、黃為長。六六三百六十年,宜從溫法者二,宜從清法者四。即言六氣不過寒熱兩途,即言六氣之治亦不過溫清兩法,而《傷寒論》為法具備,其斯以為仲景矣乎。

2. 傷寒去實論

天為清虛之府,人為虛靈之體,不為病也。有病則為實。寒之邪曰實邪,傷於寒曰表實,猶曰虛器之中有物焉。以實之非強實壯實之謂。徐之才「十劑」中「輕可去實」,即此實字。自夫人以體之強壯者為結實,以體之不甚者強壯者為不結實,遂謂結實者必無病,病必由於不結實。

而將《內經》「實則瀉之」及「毋實實」之訓亦認作結實之實,且於臨病人時預懸一強壯之形於心,而目中則正見其病態之郎當,固無怪天下無當去之實,而只有當補之虛,即未必定用補虛之方,亦決不敢用去實之藥。所以徐之才謂病為實,彼方謂實則不病,孰知之才之所謂實,即彼之視以為虛者哉。

況在病者,因實而病,彼且謂因病而虛,又誰知彼所謂虛即病之所由以實者哉。於是而我意中之實為彼口中之虛,彼意中之虛即我口中之實。實字之不解,遂並虛字而亦昧之。竟無人知無病為虛,虛不為害;有病為實,實必速去之理。而於經所云「邪勝則虛之」者更不解矣。

或曰:然則補藥何時可用乎?余曰:除虛證外,一則無病,一則病後。若既有實邪,斷不議補於邪實之時。試請曾受此害者,一回想之可乎。即如彼之言曰:稟氣旺者,雖感重邪,其發必輕;稟氣弱者,即感微邪,其發亦重。以余所見,則稟之弱者,隨感隨發,其發也輕,以其邪亦不能實也。

稟之厚者,感受之久,鬱而不發,發則必重,以其邪亦實之甚也。或又曰:人之強壯者,盡力去邪,盡不妨事。人之羸弱者,即用些少去病之藥,亦所不勝。此言亦大不然。以余所治,人果強壯,即留病一二日,於事無妨,而用藥則不可輕。若其人而已覺羸弱,則去病宜速,只多留一二日之病即危,而用藥本不必重。

兩說並存,以俟後之覽者一評騭之何如?

3. 傷寒補虛論

邪實於表為表實,邪實於裡為裡實。余既明古人所說實字即是邪字,自不至執體虛之見因而廢邪實之治矣。然病固自有虛不達邪者,亦豈無法以處之?仲景於此固自有補虛法,而人又不知耳。其法云何?始則芍、草而已,繼則人參、芍、草而已。如麻黃湯白虎湯大青龍湯,則以甘草為補也。

桂枝葛根湯黃芩湯四逆散,則以芍、草為補也。柴胡湯理中湯吳茱萸湯,則以參、草為補也。而如瀉心湯四逆湯復脈湯之君甘草者,更可見也。余故知甘草為仲景之補藥,芍、草尤仲景之補藥,豈必於芍、草外另尋補藥乎?再以參論,則仲景於桂枝證用參而有新加湯矣,於芩連證用參而有瀉心湯矣,於石膏證用參而有人參白虎湯竹葉石膏湯矣,於柴胡證用參而有柴胡湯,附子證用參而有附子湯矣。更以利止亡血證用參,於四逆湯以已極汗下證用參,於茯苓四逆湯芍、草之助人參焉耳。

余故知仲景惟以人參為補,又豈必另尋補藥於人參外乎?《別錄》謂人參功用同於甘草,凡在寒溫補瀉之劑皆可相劑以成功。

國朝徐靈胎亦謂仲景之於人參以補為瀉,從無與滋膩之物同入感證中者。所以喻嘉言每用三五七分之參於去病方中,為獨得仲景法。蓋惟嘉言能知仲景之用參一如其用草者,則且不必問仲景之何以用參,只一問仲景之何以用草而已。識仲景於去實之方即有補虛之藥矣。以此教人,後世猶有謂傷寒無補法者?

自參之為用失其法,而當其去病,未聞有一用參者。及其病既危篤,則非一二三兩之獨參湯,必不能回無氣於無何有之鄉。乃至此,而方用三五七分之參,又雜以他藥,反見脹滿。反見脹滿則曰虛不受補。夫補藥所以救虛豈有果虛而不受補者?蓋既不善用參於病未危之前,又不善用參於病既危之後。嗟乎!一參而已其於先後多少之間能信任而元惑者,有幾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