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十六卷》~ 卷十二·文十二 (1)
卷十二·文十二 (1)
1. 《續蘇談》「防其說」
甚矣哉,醫道之壞也!人謂壞自醫家,吾謂壞自病家。人謂當責醫家,吾謂當責病家。蓋醫有不得不然之勢焉,實病家迫之使然也。一或不然,則必見拒於病家。即不能苟容於同列,即如天下設防之舉,蓋惟恐其如此。而欲其不如此,故貴乎有是防。而使防其如此者,必不如此耳。
從未有防其東而東,防其西而西,防其來者自來,防其去者竟去,而曰吾以是為防也,則弗如其無防矣。往,聞吾蘇於嘉道年間有所謂防其之醫,而竊有異焉。客有仿楊君謙松壽堂筆意,作《續蘇談》者,紀嘉道間事一則。云:假如人得寒熱病,一二三日,未必遽命醫也。至四五日,而不能不藥矣。
白話文:
醫學的道理被破壞得很嚴重啊!有人認爲這是醫者的過錯,我認爲這其實是患者的過錯。有人說應該責怪醫生,但我認爲應該責備患者。這是因爲醫生有一種不得不這樣做的趨勢,實際上是由於患者迫使他們這樣做。如果一旦不是這樣的話,那麼就會遭到患者的拒絕。即使無法在同行之間得到寬容和接納,就像天下的防禦措施一樣,都是因爲害怕會像那樣做而不希望它變成那個樣子,所以纔要有這樣的預防措施。而且讓防止這種情況發生的人不會真的這麼做,這就是爲什麼貴重的東西會有這種防範措施的原因。然而從來沒有過爲了防止從東邊來就設下防線然後結果還是從東邊來的例子;也沒有爲防止從西方而來而在那裏設置防線但最後卻仍然從西方過來的例子;更沒有說我們用這種方式來進行防守但是卻沒有效果的情況出現。過去聽說蘇州在嘉慶、道光年間有一個叫做“防其”的醫生,並且私下裏對此感到很奇怪。有一位客人模仿楊謙松壽堂筆法寫了一本名爲《續蘇談》的作品,其中記載了關於嘉慶、道光年間的一則故事:假設一個人得了感冒發燒之類的疾病,在一兩天內可能還不至於要找醫生治療。到了三四五天之後,病情加重到必須要吃藥的地步了。
醫來病家,先以一虛字箝其口。若惟恐其不以為虛者,藥用大豆卷、淡豆豉,防其留戀增重也。此數日間,絕不用些微辛散,防其虛也。不如是,不合病家意。五六日,用生地用石斛,立案書「防其昏譫」。不如是,而欲以苦寒者去病,病家不樂聞也。越日而昏沉譫妄矣。六七日,用犀角、羚羊角,案則書曰:防其肝風動,防其熱入心包。
不如是,而欲以攻下者去病,病家所大畏也。逾時而妄言妄見,手肢掣動矣。如是者謂之一候。一候既過,病勢已成,然後珠黃散、蘇合香丸、及至寶丹、紫雪丹,貴重之物,於焉畢集。病則舌強言謇、目光散亂、囊縮遺尿、手足厥冷,種種惡候,相隨而至。於是他無可防,而獨防其脫矣。
白話文:
當醫生到達病人家中時,首先會使用一個虛詞堵住他的嘴。如果害怕他不認為自己虛弱,就會使用大豆捲和淡豆鼓等草藥,以防病情加重。在這幾天裡,絕對不要使用任何微量辛辣成分,因為要防止虛弱。如果不這樣做,就不符合病人的期望。五或六天後,開始使用生地和石斛,並寫下“預防昏迷”的案例。如果不這樣做,想要通過苦寒方法去除疾病,病人不會高興聽到這個消息。隔一天就出現了頭暈眼花和胡言亂語的情況。六或七天後,開始使用犀牛角和羚羊角,並將案件記錄為:“預防肝風活動”,以及“預防熱進入心臟”。如果不這樣做,並且想著攻擊性的方式去除疾病,這是病人最怕的事情。超過時間後,病人開始胡說八道,看到奇怪的事物,四肢抽搐。像這樣的過程被稱為第一個症狀。一旦第一個症狀過去,疾病的嚴重程度已經形成,接下來可以使用珍貴的草藥,例如珍珠粉、蘇合香丸、至寶丹和紫雪丹等等。然而,在這種情況下,舌頭僵硬說話困難、眼神混亂、陰莖收縮、大小便失禁、四肢冰冷等各種糟糕的症狀都可能發生。因此,除了避免死亡之外,沒有其他事情需要注意。
此等病狀,皆在七日以外,十三四日之內。病家一味防虛,十分忙亂,親友滿堂,或說陽宅不吉,或疑陰宅有凶,或則召巫,或則保福,一面按日開方,所防皆驗。甲乃拉乙,乙仍拉甲,甲乙復拉丙丁,方人人同防,亦人人同病。至此即有真醫,安能將真方真藥,希圖挽救於不可必得之數,而適陷坎中?亦惟有與時俯仰而已。是亦病家迫之而使之。
然韋君繡蕊《珠居集》亦痛切言之,洵乎其為砭時救俗之書也。而其所以然者,則半由於有所為,半由於有所不知。其有所為者,盡在「道不談道」四字中。其有所不知者,則師以傳弟,弟又作師,師師非度,亦由閱歷而來。然而病家之愚,且有牢不可破者。其明日必至之狀,皆其昨日預防所及,一若此病本有是天然之節奏者,病家皆耳熟焉。
白話文:
這些病症都出現在第七天到第十四天之間。病人一心防止病情惡化,非常忙碌混亂,家人朋友圍繞著他,有人認為房子不好,有人懷疑祖墳有問題,或者請巫師祈禱,或者希望得到祝福,同時按照日子開處方治療,結果所有擔心的事情都應驗了。甲拉著乙,乙仍然拉著甲,甲和乙再拉著其他人,大家互相提防,但最後還是全都生病了。到了這個地步即使有真正的醫生,也不能用真正有效的藥物去輓回已經無法避免的情況,反而陷入困境之中。只能夠順從當時的情形處理事情。這也是因為病人的逼迫才導致這樣的局面。
但是韋君繡蕊的《珠居集》也深刻地指出這種情況,確實是一本批評當今社會風氣的好書。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有一部分是有意而為,另一部分是不知道如何做。有意而為的部分都在“道不談道”這四個字裡。不知道該怎麼做的原因是在老師教導學生、學生成為老師後,每個人都沒有足夠的能力,這是他們經歷過的事實。然而病人家屬的愚蠢,甚至有些堅定不能改變的想法。明天一定會出現的情況都是昨天預先想到並採取措施的,好像疾病本身就有這樣的自然節奏一樣,病人家屬對此都非常熟悉。
而不知病本可以不若是也。薛鶴山曰:病家不咎其手法之疏,轉贊其眼力之高。徐洄溪曰:病家方服其眼力之高,不知即死於其所用之藥。然則康乾中已如此,且不起於嘉道之年?幸其後有任斯道之君子出而維持之,此風得少息矣。
《續蘇談》又曰:人於其時病經三四日,延過一二人。越日更醫,到即問病幾日矣?延幾人矣?即知豆豉、石斛輩皆用過矣。及其更醫者,再問亦如前。而告以病也何如,虛也何如,即知犀角輩亦皆用過。而病所未劇者,口尚能言,則知珠粉、牛黃尚未用也。於是一用牛黃而口遂噤,一用珠粉而並不能狂。
白話文:
當時人們生病已經三、四天了,請了一兩個醫生來看診。隔一天換另一個醫生來,他會先問病情有多久了?之前看了幾個醫生了?然後就知道病人應該已經吃過豆豉和石斛等草藥了。等到再次換一個醫生來,他也一樣這樣問。如果告訴他們病情如何、身體多麼虛弱,那麼就可以知道犀角這些東西也都已經使用過了。但是病情還沒有嚴重到無法說話的時候,嘴巴還能夠開口講話,那就表示珍珠粉和牛黃都還沒用上呢。所以一旦用了牛黃,嘴就閉上了;一旦用了珍珠粉,連發瘋都不行了。
藥之諸惡物全,病之諸惡候亦全。所剩者生脈散去五味、復脈湯去薑、桂,悉照葉派開方,防其虛脫。病家更無他望。如是者,群相告曰:時邪好手。此豈醫所願哉?亦迫於不得已耳。
《續蘇談》又曰:病以七日為一候,十四日為兩候。藥而如此,則以一候愈。藥而如彼,則以兩候死。試將死於兩候與愈於一候者比,當其在一候之前,病不大相懸也。而一則用藥如彼,一則用藥如此,截然不同,不可相形而見乎?然凡愈於一候之人,必不知病機病勢,與延至兩候而死者,當其在一候時大略相同。而其漸漸不同者,每在一候以外。
白話文:
藥物的各種惡副作用齊全,疾病的各種噁心症狀也同樣齊全。剩下的 生脈散 去掉五味子、 復脈湯 去掉生薑和肉桂,全部按照葉派開藥方的方法來防止虛脫。病人沒有其他希望了。這樣大家互相告訴說:時邪是個高手。這難道是一個醫生願意看到的情況嗎?也是被迫無奈啊。
續蘇談還說:疾病以七天爲一個週期, 十四天爲兩個週期。如果用藥像那樣的話,則會在第一個週期內痊癒; 如果用藥像這樣的話則會因爲第二個週期死亡。試著將那些在第二個週期死去的人與那些在一個週期內康復的人進行比較,在他們處於同一個週期前,他們的病情並沒有太大的差異。然而一個是使用那樣的藥物治療,另一個則是使用這樣的藥物治療,兩者完全不同,不能相互對比呢? 然而所有能在第一個週期治癒的人都不知道病因和病症的發展趨勢,並且延長到第二個週期纔去世的人們,在他們在第一個週期的時候大致相似。但是逐漸不同的地方往往是在第一個週期之外的地方。
況一候而其人既愈也,亦斷不知不用此藥。則一候外之病機病勢,即此愈於一候者。如其不愈,亦皆得而有之。故雖一室兩榻,一愈一死,亦不過曰一人甚虛故死,一人不甚虛故愈。至於用藥之絕不相同,則一室之親人,滿堂之戚友竟無人一問及之者。所願此後之病家,察其死於兩候間者,一路用何等藥。
察其愈於一候間者,一路用何等藥。勿認作一候之病輕故愈,兩候之病重故死也。其所由死,只死於一虛字箝醫之口,迫之而使出於一途,互相遷就,此其權實在病家,不在醫家。使病家而肯不以實作虛也,則醫自能於病實處曲折求之,而何必以一虛字了之哉。余故曰:所以成此一道同風者,毋徒責醫為也。
白話文:
當一個病人在一個月內康復時,他肯定不知道自己沒有使用這種草藥。因此,在這個月之外的病情和症狀,都是因為服用這種草藥才得以改善。如果他們沒有康復,也可以得到這些效果。因此,即使在同一個房間裡,同一張牀上,一個人死亡,另一個人康復,也只是說其中一個人非常虛弱導致死亡,另一個人不是那麼虛弱所以康復。對於使用的草藥完全不同的情況下,即使是同一個家庭的人或整個家族的朋友都沒有人去詢問一下。我們希望以後的患者能夠觀察那些在兩個月之間死亡的人,一路上用了什麼樣的草藥;觀察那些在一個月之間康復的人,一路上用了什麼樣的草藥。不要把這看做是因為一個月的病情較輕所以康復,兩個月的病情嚴重所以死亡。造成人死亡的原因只是“虛”這個詞讓醫生閉嘴,迫使他們只能走一條路,相互妥協,實際上掌握主動的是患者而不是醫生。如果患者願意不把真實情況視為虛弱,那醫生自然可以在病情確實的地方尋找解決方案,又何必用“虛”這個詞來結束呢?所以我說:“形成這樣的一種共同風格,不能單純地怪罪醫生。”
2. 論過橋麻黃
吾蘇有所謂過橋麻黃者,於淡豆豉之旁,書麻黃三分同搗,云是避重就輕之法。往者,吾蘇老醫馬元儀以方書麻黃,每為病家疑懼。維時病家恆向醫家取藥,故元儀得預用麻黃浸豆發芽,凡遇傷寒無汗應用麻黃者,即以湯浸之豆卷畀之。殆其後則取藥於肆,更無麻黃湯浸之豆卷矣。
豆卷治濕痹證,僅一見於《金匱》薯蕷湯,入之氣血並補方中,用以宣腎。初不聞其發表也。若豆卷而能發表,則以黃豆芽作盤中飧者,不且一頓飯而汗出如浴乎?或又曰:惟其豆卷未必發表,所以改用豆豉。又因江西豆豉雖稱麻黃蒸窨,正恐未必果然,所以再用麻黃同搗,書於其旁,使人不覺,亦猶是元儀之意,而美其名曰過橋。過橋者,吳門市上有過橋面,方名即仿乎此。
白話文:
古文中提到的是蘇州有一種被稱爲“過橋”的方法,在治療感冒時使用麻黃和淡豆鼓一起搗碎,並在旁邊寫上麻黃三分一同搗碎的方法,這是爲了減輕藥物劑量的做法。過去,蘇州的老醫生馬元儀因爲藥書中記載了麻黃,常常被病人懷疑害怕。當時患者通常會到藥店購買藥品,因此馬元儀可以預先將麻黃浸泡後讓豆子發芽,當遇到傷風無汗的情況需要用麻黃的時候,就可以給患者服用這些泡過的豆子來代替麻黃。後來人們開始從藥店買藥,就沒有這種做法了。
豆卷主要用於溼氣引起的關節疼痛等症狀,《金匱要略》中有提及一種名爲薯蕷湯的處方中含有豆卷,用於補益氣血並促進腎臟功能。但是並沒有聽說它有發表的作用。如果豆卷能夠發表的話,那麼那些用來做盤子裏的食物的黃豆芽,不是一頓飯就能讓人出汗像洗澡一樣嗎?
有人可能會說,正是因爲豆卷不一定具有發表作用,才改爲使用豆豉;同時由於江西產的豆豉雖然聲稱經過麻黃蒸制而成,但可能並不一定如此,所以在旁邊再次加入麻黃共同搗碎,這樣就不會被人察覺出來,這也是沿用了馬元儀的想法,並將其命名爲“過橋”。這個名稱來源於吳門市場上的麪條叫做“過橋面”,這個名字就是模仿它的意思來的。
夫麻黃為一方君藥,而君藥之麻黃本不過三分之數。即依仲景之法,亦不過七分而止。豈一經旁寫,便不是君藥乎?遇無汗之傷寒,則不論正寫旁寫,皆為對證。若有汗之中風,汗多之溫熱,則麻黃正在禁例,不因旁寫而減成也。藥雖旁寫,下咽則同。今之用麻黃於應用葛根時,本與元儀之治傷寒無汗者相反,豈在過橋不過橋哉!奇在病家,果以旁寫之故,更不問病之可發汗不可發汗,直認作過橋面而大啖之也。葛根之不敢用,而獨敢用麻黃耶?
白話文:
當使用麻黃作為主方中的主要草藥時,其用量通常不會超過三分之一。即使按照張仲景的方法來配製,最多也只有七分而已。難道一旦把草藥放在邊緣位置,它就不再是主方的主要成分了嗎?如果遇到沒有出汗的感冒症狀,那麼無論是正常放置還是放在邊緣位置,都適用於治療這種病症。但如果出現有汗水的風邪或高燒且大量出汗的情況,麻黃就是被禁止使用的,並非因為放在邊緣位置就會減少它的效果。雖然草藥可能被放在邊緣位置,但吞嚥下去的效果是一樣的。現在有人在使用麻黃的時候,把它和葛根一起使用,這和元儀治療沒有出汗的感冒正好相反,難道這是因為是否經過「過橋」(指草藥的不同部位)的原因嗎?奇怪的是病人竟然會認為只要服用已經經過「過橋」處理的麻黃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而不去考慮自己的病情是否適合使用麻黃。所以為什麼要害怕使用葛根呢,反而只敢使用麻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