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懋修

《文十六卷》~ 卷六·文六 (4)

回本書目錄

卷六·文六 (4)

1. 瘟疫病說一

《說文》:疫,民皆病也。從疒。役省聲。小徐《系傳》:若應役然。《釋名》:疫,役也。言有鬼行疫也。《一切經音義》注引《字林》:疫,病流行也。此即《內經·刺法論》所謂:五疫之至,皆相染易,無問大小,病狀相似。亦即仲景原文所謂:一歲之中,長幼之病多相似者是也。

惟其大小長幼罔不相似,故曰皆病。惟其皆病,若應役然,故謂之疫。仲景為後漢人,請即以後漢言之。安帝元和己未,會稽大疫。延光乙丑,京師大疫。張衡上封事,謂民都病死,死有滅戶,人人恐懼,朝廷焦思,以為至憂。此非長幼相似,病不獨在一人者乎?仲景當靈獻時,遭疫者六:建寧之辛亥,熹平之癸丑,光和之己未、壬戌,中平之乙丑,建安之丁酉,皆有疫。而以丁酉之疫為最。

曹植嘗言曰:是年癘氣流行,家家有殭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罹此者,悉被褐茹藿之子,荊戶蓬室之人耳。若夫殿處鼎食之家,重貂累蓐之門,若是者,鮮焉。此乃陰陽失位,寒暑錯時,是故生疫。仲景所值有疫之年如此。此六年外,豈無溫病而為一人所獨者?一人獨病,即不是皆病之疫。

近人於無疫之年所遇溫病,概名為疫,幾若一人獨病之溫,世間更無此病者然。然則此病其安往乎?其在宋、元時,則不名為疫,而名曰瘟。蘇公「雪夜詩」云:稍壓冬瘟聊得健,蓋以俗傳有雪壓瘟疫之語。此亦指皆病之瘟言之也。近如喻嘉言所謂雞瘟死雞,豬瘟死豬,牛馬瘟死牛馬。

吳又可所謂大頭瘟、瓜瓤瘟、蝦蟆瘟、疙瘩瘟、絞腸瘟、軟腳瘟。劉松峰所謂葡萄瘟、鸕鷀瘟、龍鬚瘟、蝦子瘟、芋艿瘟。又有所謂椅子翻、扁擔翻、王瓜翻。所謂鵓鴿掙、烏鴉掙、兔兒掙、狐貍掙、猿猴掙者。瘟也,翻也,掙也,皆疫也。即所謂皆病之疫也。陳素中謂:凶暴大病,死生人在數日間。

戴天章謂:中人人病,中物物傷。試察廁間糞氣與凶地屍氣,自能辨之。楊慄山謂:毒霧之來也無端,煙瘴之出也無時。餓殍在道,胔骼之掩埋不厚,死屍連床,魄汗之淋漓自充。凡為疵癘旱潦之氣,禽獸草木往往不免。即此諸說,且不僅為長幼相似,直有比屋連村,一家而斃數人者矣。

不獨死生在幾日間,且有朝發夕死,夕發朝死,尤急則頃刻而死者矣。如是者,即古人之所謂疫。如是者,即近人之所謂瘟。或數十年而一見,或數十年亦不一見。試問病家其與年年常有之溫,一人獨病之溫有何干涉?若年年常有之溫,何至朝廷亦為之焦思,如張平子之所言乎?若一人獨病之溫,何至闔門覆族,家家痛,室室哀,如陳思王之所言乎?著作家或意本在溫,而跡其所指,則皆瘟疫。或其書竟名瘟疫,而味其所言,則仍是溫。

白話文:

根據《說文解字》,瘟疫是指人民普遍患病的情況,這個字的構造象徵疾病,聲音由“役”字簡化而來。小徐的《系傳》解釋,瘟疫就像是人們應徵勞役一樣,無可避免。《釋名》中提到,“疫”字象徵著役使,暗示了鬼魅在其中作祟。《一切經音義》引用《字林》的解釋,瘟疫指的是疾病的大規模流行。這和《內經·刺法論》所描述的“五疫之至,皆相染易,無問大小,病狀相似。”以及張仲景原話中的“一歲之中,長幼之病多相似者”完全一致。

因為無論老少,病狀都極為相似,所以我們稱之為“皆病”。因為大家都病了,就像被役使一樣,所以稱之為“疫”。張仲景生活在東漢末期,我們就以東漢時期來說,漢安帝元和四年,會稽地區發生大瘟疫。延光元年,京城發生大瘟疫。張衡上奏章說,人民大量死亡,有些家庭甚至全戶滅絕,大家惶恐不安,朝廷焦慮不已,視此為重大憂患。這不就是不分長幼,疾病並非侷限於單個人身上的情況嗎?張仲景在漢靈帝、獻帝時期,共經歷六次瘟疫:建寧元年,熹平六年,光和二年、五年,中平二年,建安十二年,都有瘟疫爆發,其中以建安十二年的瘟疫最為嚴重。

曹植曾說,那一年,瘟疫肆虐,家家戶戶都經歷了親人的死亡,每一間屋子都充滿了哭泣的悲痛。有的家庭全員喪生,有的家族徹底滅亡。受到這種災難影響的,都是那些衣衫襤褸、吃著野菜、住在茅草屋的人們。然而,那些高居殿堂、享受美食的貴族,那些穿戴華麗、鋪滿皮毛的豪門,受到這種災難的卻很少。這正是因為陰陽失調,寒暑錯亂,才導致瘟疫的爆發。張仲景所遭遇的瘟疫年份,就是如此。除了這六年,難道沒有溫病只感染單一個人的情形嗎?如果只有單一個人生病,那就不能稱之為“皆病”的瘟疫。

近年來,在沒有瘟疫的年份裡,人們將遇到的所有溫病統稱為瘟疫,好像世界上只有這種病,再無其他疾病一樣。然而,這種疾病究竟在哪裡呢?在宋、元時期,它不被稱為瘟疫,而是被稱為瘟。蘇東坡的《雪夜詩》中寫到:“稍微壓制冬季的瘟疫,才能得到健康。”這裡提到的是民間傳說,下雪可以抑制瘟疫。這裡也是在談論普遍性的瘟疫。近年來,喻嘉言所說的雞瘟、豬瘟、牛馬瘟,吳又可所說的大頭瘟、瓜瓤瘟、蝦蟆瘟、疙瘩瘟、絞腸瘟、軟腳瘟,劉松峯所說的葡萄瘟、鸕鷀瘟、龍鬚瘟、蝦子瘟、芋艿瘟,以及所謂的椅子翻、扁擔翻、王瓜翻,所謂的鵓鴿掙、烏鴉掙、兔兒掙、狐貍掙、猿猴掙,這些都是瘟疫的表現。也就是所謂的“皆病”的瘟疫。

陳素中說,這種猛烈的疾病,生死往往就在幾日之間。戴天章說,這種疾病會讓所有人患病,所有東西受損。試圖察覺廁所的臭氣和凶地的屍臭,你就能辨別。楊慄山說,毒霧無端而來,煙瘴無時不出。道路上充斥著飢餓的屍體,掩埋不深的屍骨,死亡的屍體連牀相接,魂魄汗水淋漓,充滿空氣。這些都是疾病的徵兆,無論禽獸還是草木,往往都不能倖免。從這些描述中,我們可以看出,不僅是長幼相似,甚至一個村子,一個家庭會有多人同時死亡。

不僅生死在幾日之間,甚至有人早上發病晚上死亡,晚上發病早上死亡,更嚴重的,甚至瞬間就會死亡。這樣的疾病,就是古人所說的瘟疫,也是近人所說的瘟。這種疾病可能幾十年纔出現一次,也可能幾十年都不出現一次。我們問問病人,這種疾病和每年都會出現的溫病,和只感染單一個人的溫病,有什麼區別呢?如果每年都會出現的溫病,怎麼會讓朝廷像張衡所說的那樣焦慮呢?如果只感染單一個人的溫病,怎麼會讓整個家庭、整個家族遭受滅頂之災,家家戶戶痛苦,每一個房間都充滿哀嚎,就像曹植所描述的那樣呢?有些作家的本意可能是溫病,但他們所描繪的卻都是瘟疫。有些書籍直接命名為瘟疫,但實際上討論的卻是溫病。

對於後來的讀者來說,他們可能會對這些概念感到困惑,不知道該如何分辨。我特別將所有關於瘟疫和普通溫病顯著不同的地方列舉出來,告訴病人。我希望病人首先認識到這是瘟疫,並將普通的溫病分離出來。這樣,他們就會知道,治療溫病的方法,仍然可以使用《傷寒論》中的藥方,這樣才能做到有的放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