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懋修

《文十六卷》~ 卷九·文九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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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文九 (2)

1. 論劉河間治溫全用仲景傷寒方

世謂仲景但知有傷寒,至守真始知有溫病。故疑仲景但用辛溫,守真始用苦寒。治傷寒則用仲景之桂、麻,治溫病則用守真之膏、黃,一若仲景方但有桂、麻,而膏、黃則始於守真者。其言悖甚,然亦有所本也。

王安道《溯洄集》:傷寒者,表有寒邪,非辛溫不足以散之,此仲景桂枝麻黃之所以必用也;溫病熱病,無寒在表,非辛涼苦寒或酸苦之物不足以解之,此仲景桂枝、麻黃湯所以不可用,而後人所制防風通聖散之類所以可用也。異哉!安道其謂治寒用辛甘溫,治溫用辛涼苦寒酸苦者,下藥絕不少混,其說自可為經。

然於辛甘溫則曰仲景,而於辛寒酸苦則不曰仲景,必曰後人,是豈仲景之葛根非辛涼乎?仲景之芩也,連也,膏、黃、芍藥也,非寒涼酸苦乎?此真余所謂但見論中有桂、麻、薑、附,不見論中有芩、連、膏、黃者。不意其即始於安道也。夫其所指為後人而有防風通聖方者,非守真乎?後人中,惟守真為能用仲景法,所以守真之升麻葛根湯,即仲景之葛根也。三已效方,即仲景之石膏也。

三一承氣,即仲景之大黃也。天水、涼膈,即仲景之瀉心、豬苓也。若人參石膏一方,更與仲景人參白虎異名同法。惟其欲明溫熱,所以暢論傷寒。不然者,《河間六書》世皆知其舍寒而論溫矣。而何以論溫之書莫不稱《傷寒直格》《傷寒醫鑑》《傷寒標本》?書中論溫亦莫不曰傷寒煩躁,傷寒發狂,傷寒表裡俱熱?而凡所以治溫之方,皆從《傷寒論》脫化來耶。後人但說仲景有桂、麻法,其能知仲景有膏、黃法者,獨一守真耳。

異哉!安道胡絕不見守真所用無一非傷寒方耶?種種迷罔,總由誤會傷寒二字而起。而前人之本知溫熱是傷寒者,又不能逆料後人之不解而預防之。所以於前人之論傷寒,不知其亦兼論溫。於前人之論溫,又不知其本稱傷寒。無怪其看得《傷寒論》中,絕無一治溫之方矣。

至守真《醫鑑》一冊,借刻於馬元素者,則因朱奉議《活人書》將寒熱二字,釋作三陽是熱,三陰是寒,謂病一到三陰,皆為寒證,故特申仲景用寒之法,以闢翼中用溫之非。蓋守真固知仲景之能用溫,亦能用寒也。而豈與仲景有異同哉!謂余不信,盍取河間書一讀之。

《臨證指南·暑病門》「楊姓案」云:仲景傷寒,先分六經。河間溫熱,須究三焦。夫河間治法,亦惟六經是言,而三焦兩字,始終不見於《六書》。初不解《指南》之何以有是語,久之而悟《指南》於西昌之論瘟認作河間之論溫。約略記得河間之書,人皆說是異於仲景者,故即不妨托之河間耳。

觀此「先分」、「須究」等字,亦全不成句法,乃因託名大醫,人盡耳食,遂開吳鞠通上焦之弊。置六經於不問,不知《傷寒論》六經提綱,本不獨為傷寒設。廢《傷寒論》,則六經失傳。廢六經,則百病失傳。莫謂《指南》所言,無關大局也。

2. 論喻嘉言溫證三篇

喻氏《醫門法律》,頗為後學可讀之書。即《疫論》,亦稱高絕。蓋以此一篇,固是論瘟,不是論溫也。至其《尚論後篇》之論溫,欲以所定之三例敵仲景之六經,此則純乎私心,不可為訓。嘉言以仲景為詳於治寒,略於治溫。而又誤解《內經》冬不藏精,春必病溫;藏於精者,春不病溫兩言,以謂寒病傷人者少,溫病傷人者多。適因治愈《金鑑》一病,載之《寓意草》中。

此一病也,即其據以作溫證中篇,為一大例者,而不自知其錯中錯也。原其致錯之由,乃以不識《內經》「精」字統指人身津液而言,輒認作男女交媾、陽施陰受之精。如康成之解,亦既覯止。遂謂腎精不藏,由於勞腎生風,即《內經》勞風之證,定屬少陰。然後以仲景書中「太陽病,發熱而渴,不惡寒者,為溫病。

若發汗已,身灼熱者,名曰風溫。風溫為病,脈陰陽俱浮,自汗出,身重,多眠睡,鼻息必鼾,語言難出」五十一字,先截去「太陽」至「溫病」十四字,而下句「若發汗」之「若」字,則聯屬上文者也,乃並此「若」字去之,但引「發汗」下至「語言難出」三十六字,以便減去三陽痕跡,將「自汗」各證,一齊牽入少陰,絕不自顧其所引「少陰病」,無非脈沉,脈緊,脈微欲絕,厥逆無脈,又脈陰陽俱緊,句句與三陽證之「陰陽俱浮」者相反。且不顧陰病無發熱,陰不得有汗兩層。

又不顧仲景尚有三陽合病兩條,與此條諸證互相發明。乃獨於《金鑑》案中,秘不言脈,以為掩著之計。無如藏頭則露尾,顧此則失彼。《金鑑》之病,而果愈於麻、辛,則其脈必沉,必見微細,必不陰陽俱浮,自是少陰之傷寒,本無涉於陽明之溫熱。而徒割裂補綴,煞費心機,演成溫證三篇。

欲人於春夏秋之溫病,盡用麻、辛、附之溫藥,先從別處說仲景治溫,凡用表藥,皆用桂枝。夫曰凡用,曰皆用,則仲景之於溫病,必用桂枝,而且用不一用矣。不過欲便私圖,直可指鹿為馬。居心之險詐,未有甚於此人者。謂為誤解《內經》,尚是曲恕之辭耳。

試觀《千金方》「溫風之證,脈陰陽俱浮,汗出體重,其息必喘,其形狀不仁,嘿嘿但欲寐」一段,《千金》之所謂溫風,非即仲景此條之風溫乎?《千金》用石膏三兩,設使嘉言見之,亦必曰一一皆顯少陰經證,而不用石膏,且用薑、附矣。再觀《千金》所載腑臟溫病,共有六方,皆用石膏。

則雖腎臟有溫,亦以石膏為治。蓋以溫病之少陰,固從火化為熱,非從水化為寒也。陳延之《小品》亦以葳蕤湯之石膏治冬溫,是皆可取以證。嘉言溫病用溫藥之謬,而溫病之必用石膏者,亦可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