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懋修

《文十六卷》~ 卷六·文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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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文六 (1)

1. 溫熱病說一

余既取《難經》「傷寒有五」之文,明仲景撰用《難經》之意,凡溫熱之治,即當求諸傷寒之論者無疑義矣。而其「二曰傷寒」與「四曰熱病」、「五曰溫病」,則傷寒自是傷寒,溫熱自是溫熱,正有不可不辨者。而余謂此亦最易辨也。何以辨之?則仍辨以《傷寒論》太陽、陽明兩經之證。

以經言之,太陽在外,陽明在內;以證言之,太陽為表,陽明為里。傷寒由表入里,其始僅為太陽證。溫熱由里出表,其始即為陽明證。苟非能識傷寒,何由而識溫熱?苟非能識傷寒之治,何由而識溫熱之治?人苟於太陽、陽明之部位,既從兩經歷歷辨之,再勘定其人之所病,或僅在於太陽,或已在於陽明,而寒與溫之分途,自截然而不爽。故必能識傷寒,而後能識溫熱也。

白話文:

我已經引用了《難經》中的“傷寒有五”一章的文章,證明張仲景撰寫《傷寒論》時參考了《難經》,因此對於溫熱疾病的治療應該參照傷寒理論是沒有疑問的。但是,《難經》中的“第二條爲傷寒”,以及“第四條爲熱病”和“第五條爲溫病”的說法,則表明傷寒與溫熱疾病是有區別的,不能混淆不清。我認爲這也是最容易區分的地方。如何進行區分呢?則仍然要根據《傷寒論》太陽、陽明兩經的症狀來進行判斷。

從經絡的角度來看,太陽位於體外,陽明位於體內; 從症狀角度來看,太陽屬於皮膚表面,陽明屬於內部臟腑。傷寒是由外部侵襲到身體內部,開始只是表現爲太陽證狀。溫熱則是由於內火旺盛導致的身體發熱,一開始就是表現爲了陽明證狀。如果不懂得識別傷寒,又怎麼能夠認識溫熱疾病? 如果不瞭解傷寒治療方法,又怎麼能瞭解溫熱疾病的治療方法? 只有人對太陽、陽明兩個穴位的位置有了清晰的認識,並且通過觀察病人所患病症是在太陽還是已經到了陽明階段,就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冷症和溫熱的區別,自然不會出現錯誤。所以必須先學會識別傷寒,才能進一步學習溫熱疾病的診斷方法。

用藥之法,傷寒起自太陽,惟辛溫始可散邪,不得早用辛涼;溫熱起自陽明,惟辛涼始可達邪,不得仍用辛溫。寒與溫皆稱汗病,病之初皆當汗解。而辛溫之與辛涼則有一定之分際,而不可混者。故必能識傷寒之治,而後能識溫熱之治也。且夫《傷寒論》之有青龍、白虎也,蓋因傷寒初起,失用溫散,寒邪內傳,便成溫熱。

治必改就寒涼,故兩方並用石膏,而其分則在一用桂、麻,一不用桂、麻。有桂、麻者,不可用於溫熱病專屬陽明之候,但可用於傷寒病欲轉陽明之候。無桂、麻者,則即可用於傷寒病已入陽明之侯,即可用於溫熱病發自陽明之候,蓋其時陰為熱傷,傷津傷液,惟寒涼之撤熱力始足以救陰。熱之不撤,陰即有不克保者。

白話文:

使用藥物的方法是:傷寒疾病從太陽經開始,只有辛辣溫熱的藥才能驅除邪惡(指病因),不能過早就使用辛辣涼性的藥;溫熱疾病從陽明經開始,只有辛辣涼性藥才能夠達到治療的效果,不能再繼續使用辛辣溫熱的藥了。寒冷和溫暖都被稱爲出汗病症,在疾病的初期都應該通過發汗來解決。然而辛辣溫和與辛辣涼則有一定的界限,並不是可以混淆使用的。因此必須能夠識別出傷寒疾病的治療方法後,纔有可能認識並掌握溫熱疾病的治療方法。而且,《傷寒論》中有“青龍”、“白虎”的說法,是因爲在傷寒疾病剛剛出現時,沒有及時採用溫散療法,導致寒邪內傳,從而形成了溫熱性疾病。

治療必須要改變爲冷涼性質的藥物,所以這兩個處方都要加入石膏,但是它們的區別在於一個加入了肉桂和麻黃,另一個卻沒有加這兩種藥材。含有肉桂和麻黃的配方不適合用於專門屬於陽明經的溫熱型疾病,只能適用於傷寒病即將轉到陽明經的情況。而不含肉桂和麻黃的配方,則可以直接應用於已經進入陽明經的傷寒病情或者來自陽明經的溫熱型疾病情況,因爲在這個時候陰已經被熱量傷害到了,損傷了體內的液體,只有冷涼性質的藥物纔有足夠的力量去拯救陰氣。如果熱度無法消除的話,那麼陰就會失去保護的能力。

所以芩、連、膏、黃,皆以治溫,非以治寒。只除去起首桂、麻二物,則《傷寒論》中方大半皆治溫治熱方矣。凡傷寒發熱者不渴,如服桂枝已而渴,服柴胡湯已而渴,不惡寒反惡熱,始初惡寒,一熱而不復惡寒。凡傷寒欲解時,寒去而熱亦罷。若寒去熱不罷,汗出仍熱而脈躁疾,皆溫病之的候也。

病之始自陽明者為溫,即始自太陽而已入陽明者亦為溫。是故太陽病發熱而渴,不惡寒者為溫病。此一條本以「太陽病發熱」五字為句,以「而渴不惡寒者」六字為句。蓋上五字為太陽,而下之「渴不惡寒」即陽明也。又太陽病,桂枝證,醫反下之,利遂不止,脈促者,表未解也。

白話文:

因此黃芩、黃連等藥物都是用來治療溫熱病症,並不是用來治療寒冷病症的。只有去掉傷寒論中的桂皮和麻黃兩種藥材後,《傷寒論》中的大部分藥方都變成了治療溫熱疾病的藥方了。如果患上了感冒發熱但並不口渴的話,則服用桂枝湯之後反而出現口渴症狀;或者在服用小柴胡湯之後仍然感到口渴並且不再怕冷而是開始覺得炎熱起來時,最初的時候還害怕寒冷,一旦身體變暖就不怕寒冷了。當患上感冒想要痊癒的時候,體內的寒氣會逐漸消失並停止發燒的症狀。但如果體內寒氣消失了但是熱度卻依然沒有消退下來,而且出汗過多且脈搏跳動得很快的情況下,這些都是屬於溫熱疾病的確切徵兆之一。

病情從陽明經絡開始發展成爲溫熱性疾病的情況被稱爲“溫”,即使是從太陽經絡進入到了陽明經絡也會被認爲是溫熱性疾病的。這就是爲什麼太陽經絡出現了發熱和口渴等症狀但卻並沒有感覺到寒冷的人會被認爲患有溫熱性疾病的原因所在。這一條規則原本是以“太陽經絡發熱”這五個字作爲一句完整的話語來表達的意思,然後用接下來的六個字——也就是“口渴不惡寒”的意思來進行解釋說明。因爲前面那五個字所代表的是太陽經絡,而後者的“口渴不惡寒”則代表著陽明經絡。此外,在太陽經絡患病期間使用了錯誤的方法進行治療導致腹瀉不斷髮生,同時伴隨著脈搏加速的現象表明患者的皮膚表面還沒有完全恢復健康狀態。

喘而汗出者,葛根黃連黃芩湯主之。此一條,桂枝證本太陽病,而以醫誤下,遂入陽明。蓋上六字為太陽,而下之脈促,喘汗即陽明也。觀此兩條之渴也,喘也,汗也,脈促也,不惡寒也,皆屬溫熱,即皆屬陽明。而條首仍冠以「太陽」字者,正令人於「渴」、「利」等字,知其病之已從太陽傳入陽明,急當專就陽明治也。

若因其上有「太陽」字,仍作太陽觀,仍用太陽方,或並認作太陰病者,皆非能識溫熱者也。

白話文:

喘息且出汗的人,可以用葛根、黃連和黃芩熬煮而成的湯藥來治療。這一條是說,原本屬於太陽病症候羣的症狀,在醫生誤診並使用錯誤治療方法後,進入了陽明病症候羣。前六個字描述的是太陽症候羣的情況,但脈搏跳動快速(脈促),以及喘息和出汗等症狀,則表明已經進入到了陽明症狀。觀察這兩條中的口渴、喘息、出汗、脈搏跳動快和不怕冷等症狀,都與溫熱有關,並且都是陽明病症的表現。然而在這些條款開頭仍然寫有“太陽”字樣,正是爲了提醒人們要從“口渴”、“腹瀉”等詞句中認識到疾病已經由太陽病症傳到陽明病症了,應該立即針對陽明病症進行治療。 如果因爲看到前面寫著“太陽”,還把它當作太陽病症來看待,繼續採用太陽病症的處方或者甚至認爲它是太陰病症的話,那就不是能夠識別溫熱病症的人了。

2. 溫熱病說二

溫熱之病為陽明證,證在《傷寒論》中,方亦不在《傷寒論》外,本不難辨。自夫人以論外之瘟疫作論中之溫熱,惟恐瘟疫與傷寒混,適將溫熱與瘟疫混,反將溫熱與傷寒混。傷寒、溫熱、瘟疫,三者愈辨愈不清矣。是故欲得溫熱之真,必先嚴瘟疫之界,乃能知傷寒之論本自有溫熱之方。

凡病之裡巷相傳,長幼相似,其小者,如目赤,頤腫,咽痛,咳嗽之類,常常有之,屬溫者多。其大者,變起倉猝,一發莫制,有不定其病之為寒為溫者,眾人傳染如徭役然,因其傳染,乃名為疫。若病只一身,即在同室侍疾之人亦不傳染,則溫為溫病,熱為熱病。其初傳與傷寒之太陽異,其中傳與傷寒之陽明同。

白話文:

溫熱之類的疾病屬於陽明證,相關的理論可以在《傷寒論》中找到,而治療的方法也在《傷寒論》中有所提及,原本不難分辨。然而,人們往往將非《傷寒論》中的瘟疫與其內的溫熱病混淆,以為這樣可以避免瘟疫與傷寒混淆,結果卻反而使溫熱病和瘟疫的區別更加模糊不清。因此,要真正瞭解溫熱病的真實面貌,必須先嚴格界定瘟疫的範疇,纔能夠認識到《傷寒論》本來就有針對溫熱病的治療方法。

任何疾病的症狀如果在人羣中廣泛流傳,並且不分年齡大小都有相似的表現,如眼睛紅腫、下巴腫脹、咽喉疼痛、咳嗽等,這些通常都是溫熱類的病症。而那些突然爆發、無法控制,且病狀不確定是冷還是熱的大型流行病,會像徵服勞役一樣在人羣中迅速散播,這時我們便稱其為瘟疫。如果病狀僅發生在一人的身上,而同室照顧病人的其他人沒有受到感染,那麼這種情況下的病症就被視為溫病或熱病。初期傳播時與傷寒的太陽經不同,但當它開始在人羣中擴散時,就與傷寒的陽明經有相似之處。

既不傳染,即不得以疫名。乃人皆以病之傳染者始謂之溫,而反以不傳染之溫病獨不得用桂、麻、青龍者,仍狃於傷寒二字而用桂、麻、青龍之方,十治九誤。所以欲明溫熱者,必與傷寒辨,而尤必先與瘟疫辨。與瘟疫辨者無他,蓋即辨其傳染不傳染耳。明乎傳染之有寒有熱者為瘟疫,即知不傳染而有熱無寒者為溫病。

其所以異於瘟疫者,只在此不傳染之三字。其所以異於傷寒者,亦只在不用桂、麻、青龍之三方。此外則與傷寒病寒既成溫而後病無少異,方亦無不同。凡溫病之宜用葛根芩連湯、白虎湯、諸承氣湯,及凡為清法所治者,病在論中,方亦在論中。知病之如是者,即謂之溫,乃不以病之傳染者,始謂之溫,而反以溫病之不傳染者,仍用桂、麻、青龍之法矣。質而言之,溫病者,陽明也。

白話文:

如果疾病不是傳染病,就不能稱爲“疫”。然而人們卻將傳染性疾病稱之爲溫病,並且反而認爲非傳染性的溫病不能使用桂枝湯、麻黃湯和青龍湯等治療方法,仍然拘泥於傷寒這兩個字來使用這些方法,結果治療十個病人就有九個出錯。因此想要明白溫熱疾病的本質,就必須與傷寒進行區分,尤其是要首先與瘟疫區分開來。區別瘟疫的方法很簡單,就是辨別它是否具有傳染性而已。明白了傳播方式既有寒冷又有發熱的是瘟疫,就知道沒有傳染性和只有發熱無寒冷症狀的就是溫病了。 這種不同於瘟疫的特點就在於這三個字——不具傳染性。同樣地,這也使得它們與傷寒有所差異,主要體現在治療方法上:不應該使用桂枝湯、麻黃湯或青龍湯這三種藥物。除此之外,在病情發展到一定程度後,溫病的症狀與其他類型的感冒並沒有太大的差別,使用的處方也沒有什麼不同之處。所有適合使用葛根芩連湯、白虎湯以及各種承氣湯的情況都適用於溫病患者;所有的清熱解毒療法也都適用於此類病症。只要瞭解了這類疾病的特徵,就可以將其歸爲溫病範疇內,而不是僅僅因爲它是傳染性疾病就把它叫做溫病,相反應該避免對那些不具備傳染性質的溫病繼續採用桂枝湯、麻黃湯或青龍湯這樣的傳統治療方法。簡單來說,溫病其實就是陽明經絡的一種表現形式。

《傷寒論》注以成氏為最先,成氏只有陽明也,三字包掃一切,言簡而明。他若葛稚川以蔥豉湯治溫,而云傷寒有數種,庸工皆不能辯。劉守真以升麻葛根湯治溫,而云傷寒曰大病,以其為害之大也。夫治溫而曰傷寒有數種,治溫而曰大病之傷寒,則知前人之通稱傷寒者,由來已久。

然苟不先嚴瘟疫之界,即不能得溫熱之真。柯韻伯曰:溫熱利害只在一人,瘟疫利害禍延鄉里。今人不分溫熱瘟疫,以辭害義矣。周禹載曰:一人受之,則謂之溫。一方受之,則謂之疫。薛一瓢曰:江西才宏筆肆,而論溫自呈敗缺。溫、瘟二證,絕無界限,人不知其牽混也。

白話文:

《傷寒論》的註釋以成無己爲最早,而成無己認爲陽明經是最重要的部分,“陽明”二字就涵蓋了所有內容,語言簡潔而又明確。其他如葛洪用蔥豉湯治療溫熱病症,並說感冒有很多種,普通醫生都不能分辨出來;劉完素則用升麻葛根湯來治療溫熱病症,並稱感冒是一種重大的疾病,因爲它危害極大。如果要治療溫熱病症卻還說什麼感冒有很多種類,或者說是重大疾病的感冒,那麼就知道古人把感冒統稱爲“傷寒”的說法已經存在很久了。

然而如果不首先嚴格區分瘟疫和溫熱病症的區別,就不能真正瞭解溫熱病症的本質。柯韻伯說過:“溫熱病症的危害僅限於一個人身上,而瘟疫的危害會蔓延到整個鄉里。”現在的人們不懂得區別溫熱病症與瘟疫,以至於因爲詞義上的錯誤而導致誤解。周禹載曾說過:“一個人感染的就是溫熱病症,一個地方出現的是就是疫情。”薛一瓢也曾表示過對江西某些人的不滿,他們筆力強大但論述溫熱病症時卻暴露出了很多問題。溫熱病症和瘟疫這兩種症狀之間並沒有明顯的分界線,人們並不知道它們之間的混淆之處。

黃坤載曰:溫病者,一人之病,非眾人所同病。其州里傳染,眾人同病者,謂之疫癘。只此數語,分別溫、瘟,病者可以蒙其福,學者可以受其益。解人不當如是耶?故比年以來,人每以溫之何以別於傷寒者問余,必先以溫之所以別於瘟疫者對。而凡昔之愈辨愈不清者,庶幾自此而一清乎。

白話文:

黃坤栽說:「溫病是一個人獨自得的病,不是很多人同時得到的一種疾病。那些在一個地方互相感染,很多人都得了同樣疾病的,叫做疫癘。」這兩句話把溫病和瘟疫區分開來,病人因此能夠獲得好處,學習的人也因此獲得好處。這樣理解是不是應該呢?所以這些年來,有人常常用如何分辨溫病與傷寒來詢問我,我就必須先把溫病跟瘟疫的不同告訴他們。如果以前越辯論就越不清楚的事情,希望從現在開始能變得清楚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