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壽頤

《中風斠詮》~ 中風斠詮卷第一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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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風斠詮卷第一 (19)

1. 第七節,論《金匱》之中風,本言外因,而所敘各證皆是內因之誤

《千金》、《外臺》多數續命湯散,不啻為「寒虛相搏,邪在皮膚」者出其正治之法,此又古人於昏僕猝倒之中風,無不認為寒風外受之恆例者也。然以近今所見之昏瞀猝僕諸症言之,無一非肝陽暴動,氣升火升,熱痰上湧。氣粗息高,正與古人之認作寒虛者絕端反對。是古為外風,今為內風。

古之外風,為肅殺之寒風;今之內風,為蘊隆之風火,一寒一熱,內因外因,似此冰炭殊途,枘鑿不合,則《千金》、《外臺》主治寒風之千百方藥,必無一方可治風火自動之病,而《金匱》所謂寒虛相搏之中風,又必非風火自擾之中風,皆當以病情決之,而萬無兩可者。是豈古今之病果有不同耶?〔批〕(說得淋漓盡致,惟其氣盛,故言之長短皆宜。

)要之,昏瞀猝僕之實在病因,《素問》薄厥、大厥二條,固已明言,其血菀於上,氣血並走於上,今之西國醫家,定名為血沖腦經之病,又以實驗得之,確是氣火升騰,迫血上湧,沖激入腦,因而神經瞀亂,知覺、運動頓失常度。

擾亂及於何部之神經,即某一部肢體為之不用,如猝暴昏僕、口眼喎斜、舌強不語、頰車不開、癱瘓不遂、痰湧涎流,或為目閉口開、撒手遺尿諸候,無一非氣血沖腦,激亂神經所致。是以猝然而來即病者,亦不自知其所以然,非如外感之邪,雖亦可以深入,而必受之以漸,次第增劇。

《金匱》此條,敘述喎僻不遂等種種見症,固皆神經之變,而乃指為在經在絡、入腑入臟,本是理想之辭,則以古時腦神經之說尚未發明,無所謂知覺、運動皆主於腦之理,則見此猝然昏僕之病,四體百骸,見症各異,而不能推測其所以然之故。因思善行數變,惟風為速,無以名此,則姑以中風名之。

又不解其或病肢體,或病口目,或更不言不識,千態萬狀,莫可端倪,則意想所能及者,無非經絡腑臟,受病之部位有淺深,斯發現之病形有輕重,因而倡為在經在絡、入腑入臟之等級,亦可謂智慮聰明、心思周密。〔批〕(推測古人分別中經絡、中腑、,中臟三綱,本於理想,洵是確論。

)殊不知此身主宰,無不稟命於腦,大而肢體之運動、知覺之感觸,小而喉舌之言語、耳目之見聞,皆此腦之神經為其運用。神經一亂,頃刻失常,肢體百骸,倏忽變態,而又以腦之神經布於全體,偶然激亂,未必全體神經盡為震動,於是或為手足不遂,或為癱瘓不仁,或為口眼喎斜、喉舌牽強,或則知覺已失而運動自如,或則運動不遂而知覺未泯,各呈奇態,種種不同,而皆其一部神經之亂有以致之。

此則實情實理,必不能更易一辭者,可以證明古人中經絡、中腑、中臟三綱,本是空談,毫無實據。在古人未知腦神經之作用,而懸擬此等條目,不可謂非理想中之能事。〔批〕(此是實在病情,然古人未知腦有神經之作用,亦無怪不識此病之真情。)然在今日,既確有發明,則大輅椎輪,已為無用,正不必以《金匱》言之,而更為之曲曲塗附者也。惟以《金匱》此條,原是仲師手筆,則不無大可疑者。

白話文:

《千金方》和《外臺秘要》大多記載了續命湯、續命散,這顯然是針對「寒邪與虛弱體質相互搏擊,邪氣停留在皮膚表面」這種情況提出的正統療法。這說明古人普遍認為,突然昏倒的中風都是因為受到寒風外邪侵襲。然而,根據現在所見的昏迷、突然倒地等症狀來看,沒有一個不是因為肝陽過度亢奮,導致氣血和火氣上衝,熱痰上湧,呼吸急促而高,這與古人認為的寒虛症狀完全相反。所以說,古代認為的中風是外來寒邪所致,而現在認為的中風是體內風火所致。

古代的「外風」指的是凜冽寒冷的風邪;而現在的「內風」指的是體內積熱引起的風火,一寒一熱,一個是外因,一個是內因,就像冰和炭一樣截然不同,完全不相容。既然如此,《千金方》和《外臺秘要》中治療寒風的成百上千種藥方,肯定沒有一種可以治療風火上擾導致的疾病。而《金匱要略》中所說的寒虛搏擊導致的中風,也必定不是風火內擾導致的中風。一切都要根據病情來判斷,絕不能混淆。難道古今的疾病真的有所不同嗎?(批語:說得非常透徹,因為氣勢旺盛,所以說長說短都恰當。)

總而言之,突然昏倒的真正病因,《黃帝內經》的《素問·厥論》中薄厥、大厥兩條已經清楚說明,那是因為血氣鬱積在上,導致氣血都往上衝。現在西方的醫學家將其定義為血液衝擊腦部神經的疾病,並且通過實驗證實,確實是氣火上騰,迫使血液上湧,衝擊進入腦部,導致神經紊亂,知覺和運動功能頓時失常。

擾亂到哪個部位的神經,哪個部位的肢體就會失去功能。像是突然昏倒、口眼歪斜、舌頭僵硬不能說話、臉頰肌肉僵硬無法張口、癱瘓無力、痰多涎流,或是眼睛閉著嘴巴張開、雙手鬆開小便失禁等等症狀,沒有一個不是因為氣血衝擊腦部,擾亂神經所致。所以,突然發病的人,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這和外感邪氣不同,外感邪氣雖然也可以深入體內,但一定是有一個逐漸的過程,病情會逐步加重。

《金匱要略》這條所描述的口眼歪斜、肢體無力等種種症狀,其實都是神經發生的病變。但是它卻認為這些病變是在經絡、在腑臟發生的,這其實是根據當時的情況做出的推測。因為在古代,腦神經的理論還沒有被發現,不知道知覺和運動都是由大腦所主管的。看到這種突然昏倒的病症,身體各個部位表現出不同的症狀,卻無法推斷出病因,於是就認為只有風邪最容易迅速變化,無法解釋就暫且稱之為中風。

又不了解這種病有時影響肢體,有時影響口眼,有時會失去意識,千奇百怪,難以捉摸,所以只能根據當時的認知,認為是經絡腑臟出了問題,生病的部位有深淺,表現出的症狀也有輕重,所以就提出了在經絡、在腑、在臟的理論。這也可以說是他們的智慧和思慮非常周全。(批語:推測古人根據「中經絡、中腑、中臟」三種不同情況進行分類,是基於推測,這確實是正確的觀點。)

但實際上,身體的主宰是大腦,無論是肢體的運動、知覺的感知,還是喉舌的言語、耳目的視聽,都是由大腦的神經所控制的。神經一旦發生紊亂,功能就會立刻失常,肢體各個部位也會迅速發生變化。而且大腦的神經遍布全身,偶然發生紊亂時,未必所有的神經都會受到影響。所以,有時會出現手腳無力,有時會出現癱瘓麻木,有時會出現口眼歪斜、喉舌僵硬,有時會出現知覺喪失但運動功能正常,有時會出現運動功能喪失但知覺正常,呈現出各種不同的奇特狀態,這些都是因為部分神經發生紊亂所導致的。

這才是真實的情況,無法更改的事實,這足以證明古人所說的「中經絡、中腑、中臟」的理論都是空談,毫無實際依據。在古人不知道腦神經的作用時,提出這樣的理論,可以說是在當時的認知條件下所能做到的極限。(批語:這是真實的病情,但古人不知道大腦有神經的作用,也難怪他們不了解這種疾病的真實情況。)然而在今天,既然已經有了明確的科學發現,那麼舊有的理論就已經沒有用處了,實在沒有必要再用《金匱要略》的理論來解釋,更沒有必要牽強附會。只是因為《金匱要略》的這條內容是張仲景所寫,這才讓人感到非常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