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風斠詮》~ 中風斠詮卷第一 (11)
中風斠詮卷第一 (11)
1. 第四節 論醫學家類中之病名,不如徑作內風之明顯
金元以前,無所謂真中、類中也。蓋古人之所謂中風者,皆外風耳、寒風耳。既以為真是外來之寒風所中,則治療之法,惟有辛溫表散,以祛其風、勝其寒,對病發藥,直捷爽快。此古人不知有內動之肝風,不知有肝陽之風火,固不必為古人曲諱者也。
自河間、東垣、丹溪諸家之論出,而始知舉世之所共指為中風者,本未嘗感受外來之邪風,然又心疑於古人之恆以風藥、表藥治中風者,意謂古時必有邪風中人之病,於是以古書之中風,謂之真中,而即以其發明之痰中、氣中等證,謂之類中。以視古人之不問內因、外因,而惟從事於麻桂羌防、姜辛烏附者,其議論固已大有區別,而治法亦切近一步矣。
然既有類中之名,藉以立異於古人之所謂真中,則必以感受外風者為真中,而以未感外風者為類中。所以河間之論類中,謂為心火之暴盛,而並謂非肝木之風;東垣之論類中,謂為本氣之自病,而亦謂非外來之風邪;丹溪之論類中,謂為濕痰生熱,痰熱生風,而亦不以為肝動之風。
究之五臟之性,惟肝為暴,合德於木,動則生風,且其氣左升,剛果用事,苟不順其條達之性,則橫逆恣肆,一發難收。其為病也,氣火升浮,痰涎上壅,皆其有形之見症。然必以無形之風陽為之先導,而後火也、氣也、痰也,得憑藉之力,而其勢愈猖,此內風為患,暴戾恣睢,斷非外風之襲人肌表者可以同日而語。
乃論者惟知有痰中、氣中諸候,專治其有形之火與痰,而不治其主動之肝陽,宜其無應手之捷效。此無他,知其為類中而以為既名為類,即所以別於真中之風邪,而遂謂類中之與風無涉,於是柔肝熄風一層,最為是病之緊要關鍵,而略過不談,則凡是類中,皆不可治。
抑知氣中、痰中諸候,無不猝然眩暈,而漸至昏憒神迷、涎流傾僕,是皆肝陽陡動為虐,亦即氣血沖腦之變,苟非亟投鎮攝以靖內風,則當狂飈鼓舞,天旋地轉之交,日月無光,耳目矇蔽,將何以澄清宇宙,掃蕩群霾?壽頤以為與其仍類中之名,泛而不切,不能得其要領,毋寧以內風二字,揭諸天下,而顧名思義,易得旨歸。
是以輯錄此編,即以內風挈其綱領,庶幾名正言順,以見潛陽熄風一法,本是治內風者應有之要義,而後之學者,乃不復以新奇為疑,則病得有正當之治療。而壽頤探討古今,所費日力為不虛,是亦私衷之所竊慰者矣。〔批〕(既定其病名曰內風,而後潛陽攝納之治法,自然名正言順。
)
白話文:
在金元時期之前,並沒有「真中」和「類中」這樣的病名。古人所說的「中風」,都是指由外界環境引發的風寒。他們認為疾病確實是由外來的寒風所導致,因此治療方法僅限於使用辛溫藥物來表散風寒,直接針對病症下藥,簡單直接。這是因為古人並不知道有肝臟風動的內在因素,也不知道肝臟的風火問題,我們不需要為古人隱瞞這一點。
自從河間、東垣、丹溪等學派的理論出現後,人們開始明白被公認的中風病例,實際上並未受到外來邪風的影響。然而,對於古人常常用風藥、表藥治療中風的作法,人們感到困惑,認為古代必定存在由邪風引起的疾病。因此,將古籍中描述的中風,稱為「真中」,而將其提出的痰中、氣中等症狀,稱為「類中」。與古人不論內因、外因,一味使用麻桂羌防、薑辛烏附等藥物相比,這些學派的理論和治療方法已經有了顯著的進步。
然而,既然有了「類中」這個名詞,用以區別古人所稱的「真中」,那麼必然將感受到外風的病態視為「真中」,而未受到外風影響的則視為「類中」。因此,河間學派將類中解釋為心火的突然旺盛,並否認其為肝木的風動;東垣學派認為類中是體質自身的問題,並否定其為外來風邪所致;丹溪學派則認為類中是濕痰生熱,痰熱生風,同樣不認為是肝動之風。
然而,五臟之中,只有肝臟的特性最為猛烈,與木性相合,一旦活動,便會產生風。而且肝氣向左上升,剛毅果決,如果未能順應其生長的特性,便可能變得橫行霸道,一發不可收拾。這種病態下,氣火上浮,痰涎上湧,都是肉眼可見的症狀。但必須由無形的風陽作為引導,然後火、氣、痰才能得到力量,其勢力更加猖獗。這是內風所造成的危害,其兇猛程度絕非外風侵襲皮膚所能比擬。
然而,討論者只知道痰中、氣中等症狀,專門治療有形的火和痰,卻忽略了主導的肝陽,這就是為何治療效果不佳的原因。這並無其他原因,只是知道它被稱為「類中」,以為既然名字中有「類」字,就是為了區別於「真中」的風邪,於是認為類中與風無關。因此,最關鍵的柔肝熄風這一環節被忽視了,使得所有類中的病狀都無法得到有效治療。
然而,氣中、痰中等症狀,無一例外都會突然感到頭暈,逐漸導致昏迷、精神混亂、口水直流、倒地不起,這些都是肝陽突然活躍造成的結果,也是氣血衝擊腦部的變態反應。如果不立即使用鎮靜的方法來抑制內風,那麼在強烈風暴的鼓舞下,天地旋轉,日月無光,耳目矇蔽,如何能夠清除宇宙的混沌,驅散所有的陰霾?我認為,如果仍然沿用「類中」這個模糊且不精確的名稱,無法掌握其核心要點,不如直接使用「內風」二字,讓大家一看就知道其含義,更容易理解其本質。
因此,在編纂這本書時,我以「內風」作為主題,希望名正言順,讓人們明白潛陽熄風的方法,本來就是治療內風的核心原則。這樣,後來的學者就不會再懷疑這是否是新奇的理論,病人也能得到正確的治療。我研究古今,付出的時間和努力並沒有白費,這也是我個人深感欣慰的一點。 〔評論〕(一旦確定病名為「內風」,潛陽攝納的治療方法就自然而然地符合名稱和道理。)
2. 第五節 論《甲乙經》之中風本是外因,而始有以內風之病認作外風之誤
吾國醫書,自《素問》而外,當以《甲乙》為最古,乃皇甫士安採集古書而成之,其藍本當猶在仲景之前。此嗜古之士,所當抱殘守缺,動懷古之遐思者也。乃近世醫家,恆奉《靈樞》為經,反置《甲乙》而不道,數典忘祖,其蔽深矣。惟以中風言之,則《甲乙經》「中風」二字,亦不多見,惟《病形脈診篇》有「身之中於風也」,及「五臟之中風」二句(《靈樞·邪氣臟腑病形篇》本此)。
又頻言邪之中人、虛邪中人,如《經絡受病篇》(《靈樞·百病始生篇》本此)、《陰受病發痹篇》(《靈樞·刺節真邪篇》本此),皆言病之次第傳變,無不以風從外感立論,與《素問》之所謂中風,最為吻合,絕非後世昏僕之中風可以比擬。又《十二經脈絡支別篇》謂肺手太陰之脈,氣盛有餘,則肩背痛、風寒、汗出、中風(《靈樞·經脈篇》本此),則亦外感之中風。肺主皮毛,故外感之邪從皮毛而入,即為肺手太陰脈之病。
所謂氣盛有餘者,是外感邪氣之盛,凡風寒感冒,畏風惡寒皆是。此即世俗之所謂傷風,而《甲乙經》亦謂之中風。可見與仲景之太陽中風,雖一屬足之太陽,一屬手之太陰,經絡不同,而同是在表之風寒,則同謂之中風,仍與《素問》之所謂中風無異,其非痰壅昏僕之中風,固彰明較著者也。〔批〕(此皆外風,確鑿可信。
)(頤按:《甲乙》此節,「風寒」二字,當作「惡風寒」。蓋傳寫者脫一「惡」字,與《傷寒論·太陽篇》之「惡風惡寒」同義,若無「惡」字即不可解。今本《脈經》及《千金方》引此節皆作「肩背痛風」,則又缺一「寒」字,更不可從)乃其《八正八虛八風大論》一篇則獨創異說,大是駭人。其文曰:風從其沖後來者,名曰虛風,賊傷人者也,主殺害,必謹候虛風而謹避之。
避邪之道,如避矢石,然後邪弗能害也。又曰:風從南方來,名曰大弱風;風從西南方來,名曰謀風;風從西方來,名曰剛風;風從西北方來,名曰折風;風從北方來,名曰大剛風;風從東北方來,名曰凶風;風從東方來,名曰嬰兒風;風從東南方來,名曰弱風。又曰:凡此八風者,皆從其虛之鄉來,乃能病人,三虛相薄,則為暴病猝死。
又曰:聖人避邪,如避矢石,其三虛而偏中於邪風,則為擊僕偏枯矣。又曰:賊風邪氣之中人也,不得以時,然必因其開也。其入深,其內亟也疾,其病人猝暴。又曰:人有猝然暴死者,何邪使然?曰:得三虛者,其死疾;得三實者,邪不能傷也。乘車之虛,逢月之空,失時之和,人氣之少(今《靈樞》無此四字)。
因為賊風邪氣所傷,是謂三虛。故論不知三虛,是為粗工。若逢年之盛,遇月之滿,得時之和,雖有賊風邪氣,不能傷也。(《靈樞·九宮八風篇》及《歲露論》本此)遂以擊僕偏枯、猝然暴死,認作偏中邪風,乃與《素問》中風之旨大異。〔批〕(此誤認內風為外風之作俑,又是鑿鑿可據。
白話文:
我國古代醫書,除了《素問》之外,《甲乙經》是最古老的醫書,是由皇甫士安收集古代書籍編纂而成,其參考的資料可能早於張仲景。這說明編撰者是懷古念舊之人,他們珍視古籍,並對古代醫學抱有濃厚的興趣。但近代醫家卻總是尊奉《靈樞》為經典,而忽略《甲乙經》,這是數典忘祖,其錯誤很深。
單從中風一症來說,《甲乙經》中「中風」一詞出現不多,只有《病形脈診篇》提到「身之中於風也」和「五臟之中風」兩句(《靈樞·邪氣臟腑病形篇》也記載了這兩句)。
《甲乙經》經常提到邪氣侵犯人體、虛邪侵犯人體,例如《經絡受病篇》(《靈樞·百病始生篇》也記載了此內容)、《陰受病發痹篇》(《靈枢·刺節真邪篇》也記載了此內容),這些都說明疾病的傳變過程,都認為風寒是從外感而來,這與《素問》中所說的「中風」非常吻合,絕非後世所說的因痰阻、昏迷而發生的中風可以相比。此外,《十二經脈絡支別篇》提到肺手太陰經脈氣盛有餘,則會出現肩背痛、風寒、汗出、中風等症狀(《靈樞·經脈篇》也記載了這一點),這也是外感引起的中風。肺主皮毛,因此外感邪氣從皮毛入侵,就會導致肺手太陰經脈的病變。
所謂的「氣盛有餘」,是指外感邪氣盛行,凡是風寒感冒,畏風怕冷都是如此。這就是俗話說的傷風,而《甲乙經》也稱之為中風。由此可見,雖然張仲景所說的太陽中風(足太陽經)和《甲乙經》所說的(手太陰經)中風,經絡不同,但都是表證的風寒,都稱之為中風,這和《素問》中所說的中風並無二致,它與痰壅、昏迷而致的中風截然不同,這點非常明顯。
但是,《甲乙經》的《八正八虛八風大論》一章卻獨創了一套不同的說法,十分令人驚訝。文中說:風從不同方向而來,名稱各異,例如虛風、大弱風、謀風、剛風、折風、大剛風、凶風、嬰兒風、弱風等等,都因人體虛弱而受其侵害,三虛相合則會導致暴病猝死。文中又說,聖人避邪就像躲避弓箭石頭一樣,如果三虛而偏受邪風侵襲,就會導致半身不遂、偏枯等症。文中又說:賊風邪氣侵犯人體,必然乘虛而入,入體深則病勢急劇,病人發病突然。文中又說:人為什麼會突然暴亡呢?是因為三虛,則病勢危急;而三實則邪氣不能致病。乘車勞累,逢月圓之夜,失節氣的調和,人體元氣不足(今本《靈樞》無此四字),因賊風邪氣所傷,這稱為三虛。所以不懂三虛的人,醫術粗糙。如果正值一年之中氣盛之時,逢月圓之夜,時節調和,即使有賊風邪氣,也不會致病。
因此,《甲乙經》把半身不遂、猝然暴死等症狀歸咎於邪風侵襲,這與《素問》中關於中風的論述大相徑庭。這正是將內風誤認為外風的始作俑者,其論斷是有據可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