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瑞甫

《中西溫熱串解》~ 緒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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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言 (1)

1. 緒言

余少習舉子業,奉先大父筠谷公之命曰:詞章之學,無補於世,吾家世代均以醫名於時,其繼承先業,毋或怠。璜受而謹識之不敢忘。因當時為科舉時代,思欲博科名為父母歡,旋習旋輟,徒勞罔功。乙未八月,先大父病溫熱,遍延名醫無一識者,尋以誤藥變症棄世,至今有餘痛焉。

先父歿後,璜盡棄科舉學,朝夕研岐黃家言,無間寒暑,如是者十餘年,蓋欲遵父命以贖前愆也。習之既久,每慨我國醫學,精粹者雖多,而紕繆者益復不少,用是加以評註,摘其瑕而錄其瑜,不下千餘卷,如是者又有年。繼又思我國醫籍,如柯韻伯、徐靈胎、魏荔彤、陳修園輩,皆明於理法,卓卓可傳。

顧臟腑未經剖驗,血液未經細核,於疾病原因未由推勘人微,確有印證。雖悟性過人,仍不無惝恍難憑之處。則其書雖存,謂之心思靈敏,所試輒效則可。謂之確知病原之所在,則斷乎未可也。錫璜不敏,才短願長,思欲融貫中西學說。為改良醫學計,遍購中西著名醫冊而講肄之。

又十餘年,乃知中西醫學,有宗旨懸歧者,有名詞不同而理法並無差別者,而溫熱一書,尤易參互考證,以會其通。特就中東西治熱各書,繁徵博引,互為推勘,說取其長,理取其足,方取其效。雖未敢謂治溫熱之法,精到無遺,然較之舊刊溫熱各書,確鑿有據,則斷乎可以自信也。

書成名之曰《中西溫熱串解》。願以質世之精,於中西醫學者而就正焉。

學西醫者,每謂中國醫學但憑理想,比之陳羹土飯者有之,比之元酒太羹、吉光片羽者又有之。且謂及今不急改良,則所有舊方籍,不過僅為他日圖書館之陳列品,揆諸優勝絀敗之公例,將無以自存。是說也,余曏者亦甚惑之,及證以生平之閱歷,乃知其大謬不然。夫中醫言其理也,西醫言其原因也。

考天時之變,察臟腑之偏,此中醫所長也,而西醫嘖嘖議之。一若中法之診脈辨證處方,均無一有合。不思我國開化最早,經驗亦最宏富,凡今人所患之病,經古人辨別施治,而確有實效者,殆十之六七。其所云不治者,雖以今日科學發明之新理、新藥,亦無可如何。

蓋世界之病,實有非藥所能治者,如謂病皆可以藥治,則古之神醫若神農、岐伯、倉公、扁鵲、華元化、張仲景之闡天人之秘,今之西醫如發明電學治病之約翰氏,發明化學治病之畢始利氏,發明血液循環、腦筋功用之哈斐氏,與夫古井氏之創設細菌學,巴斯德氏之實驗病理學,均極精研,即均可以長生不死,有是理耶?有是事耶?

今則以溫熱證論之。是證也,西人謂輕重熱症及流行性感冒,其認病也試察體溫,檢查黴菌,打診、聽診、試尿、試糞,用幾種解熱劑、輕瀉劑以減其熱;其起臥不安,神思昏懵者,用安腦提神諸品;有病原菌者,用殺菌各方法,如是焉已。

而以我國治法,必須察其在氣、在血,審其何臟、何腑,見何表證、里證,有無夾痰、夾食,病狀如何,體氣如何,應否寒下,應否清解,應否溫運,應否滑降,應否大生津液,應否通津以為透汗之原,應否育陰以為養正解熱之助。

自葉天士治溫熱,別出手眼,王士雄又以天資學力,斷證明確,議藥精當,纂成經緯一書,靈心慧舌,博大昌明,與西人考察病原,多有互相契合之處,乃知古人才識心思,良為精到,不事剖割,而洞見五臟癥結。益嘆古人之學識、經驗為不可及也。

我國醫者不細心考究則已,一細心考究,未有不名著一時者。若吳坤安、吳鞠通、章虛谷、沈步青、雷少逸,誰非講葉氏之法者,而其明效大驗卓著若此。治溫熱者,本數書而習之,均足起我國人之信用,然則我國醫學,豈皆模糊影響者乎?豈宜受天演淘汰之例者乎?丁巳之秋,鼓浪嶼某氏婦病營熱,延某國西醫能操中國音者診視,病已十餘天矣。某國西醫用鐵酒、金雞納霜、牛肉汁等,謂須補身至四禮拜,方可望愈。

余至曰:此用我國醫法,可以數日而愈者,投以減味復脈湯知母,三日痊愈。己未余在申,有一馬姓患痰熱,西醫所謂流行性肺炎也,延某國著名醫生視之,謂療四五禮拜,庶得漸愈。余用清燥救肺湯加減,日服兩劑,五劑而瘳。治溫熱證,以中西醫比較,孰短、孰長,孰緩效、孰速愈,孰以輕清藥愈重病、孰以劇烈藥致病變,(如服安知拜林解熱致汗多、心停之類。)今之人自有能辨之,無待余之再贅也。

西醫之較精於中國者,曰手術、曰切開術、曰衛生、曰消毒法、曰檢查黴菌、曰注射,此皆我國醫者所宜注意學習之一事也。然曰人治盲腸炎,竟用仲景方施治痊愈,而不必開刀者,則剖割之法,不全可恃也。硬脾,西人有施摘發手術者;有抽泄其血,使病輕減者;有用針劑、信石、金雞納霜,服之日久,毫無效驗,而我國人以草頭方愈之者。則殺菌、改血之未盡可恃也。

我國無檢查毒菌之法,而醫學家辨證用方,動多奇中。則歷代名賢,經驗之大經、大法,有以作後學之矩矱也。所惜我國聰明才俊之士,習醫者殊少,而市井無學之輩,為餬口計,稍識幾味藥物,略讀幾方歌訣,便公然出為診證。問以是何病名則不知,問以如何為病之出路又不知。

六經之傳變何因,方法之配合何義,茫茫然如遊煙霧中,莫知蹊徑。徒以搔不著癢之藥,毫無治病能力者,模糊塞責。嗚呼!醫風之陋,乃至此耶!璜以為此則政府之過也。地方社會不知慎重人民,創設醫校,以為考究,坐令碔砆亂玉,死者接踵,夫復何言!

近則五洲通市,東西洋各醫者力爭上游,而我國猶疲玩如故,拘泥故常如故,無怪為西醫所輕視也。人之言曰:西醫精於外治,不精於內治。考之實用,雖未盡然,而西藥劇烈,服之過量,便能殺人,餘生平最慎用之。溫熱諸證,用西藥尤多窒礙。蓋西醫治熱證,每喜用退熱藥,其總綱亦不外汗、吐、下三法。

熱稍重者便用冰於頭,以止頭痛,而保護其腦。不知我國治熱證,固有忌汗、忌吐、忌下者,重熱證尤忌寒涼冰閉以遏其毒,致熱入內故而死。近世治溫熱書,法多精純,方多超妙,非見病治病者,所可同日語也。錫璜不揣固陋,爰將中東西治溫熱各學說,斟酌以會其宜,比類以提其要。

固不願徒學西法者,有鄙夷中法之思,尤不願專習中醫者,有尊中抑西之見。總期取彼之長,以補我之短。其有發明新法,及治病有特效者,採而輯之,間亦竊附己意,融會而貫通之,務使理解明晰,確有實驗,不敢沿訛襲謬,以誤後學。亦不敢拘泥形跡,使中華最精、最切之國粹學,因喜新厭故,起後人是丹非赤之心。

則以中國心思之穎悟,學問之淹通,藥物出品之多,為五洲冠。倘能兼通西法,一改良以求完備,匪徒可弭利源之外溢,且可使我國新藥,出產日多,不必過用劇烈之品,而可確收治病之效,是則錫璜所馨香禱祀以求之者也。

考古醫師,取毒藥以供醫事,載在《周禮》。以毒藥去病,功力較厚也,西洋藥物學近之。然我國治病有輕可去實之法,西人治毒熱,亦有用雞湯、牛羊肉汁諸補身之品,滋養臟真,靜候解熱,與我國養正托邪用法,大旨相同,又非專恃毒藥治病也。況臟腑有偏勝者,以藥物調之使平。

細菌之為害於身體者,能殺其菌,諸病自退。是在醫者講求去病之方法,學無論中西,惟能收偉效,便是良法良藥。倘必以毒藥治病,雖病除而氣血之損傷已屬不少。況喜用毒藥,萬一不效或與體質不合,且將束手無策。我國藥物學,雖不若西人之雄厚,而活法通變,妙用無窮,此本書所以多用中藥之意也,原以質世之操活人之柄者。

中華民國九年三月閩同安吳錫璜瑞甫氏識於廈門回春廬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