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寒直指》~ 《傷寒直指》卷十五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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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寒直指》卷十五 (1)

1. 傷寒同異

(安道:)讀仲景書當求其所以立法之意,苟得於此,則知其書足以為萬世法,而後人莫之能外矣。不得其所以立法之意,則疑信相雜,未免通此而礙彼也。鳴呼!自仲景以來,發明其書者不可勝數,然其所以立法之意,竟未有表彰以示人者。豈求之而不得歟,將相循習而不求歟,抑有之而未之見歟?予雖不敏,僭請陳之。

夫傷於寒,有即病者焉,有不即病者焉。即病者,發於所感之時,不即病者,過時而發於春夏也。即病謂之傷寒,不即病謂之溫暑。夫傷寒溫暑,其證雖殊,其所受之原則不殊也。由其原之不殊,故一以傷寒為稱。由其證之殊,故施治不得相混。以所殊而混其治,宜其貽禍後人,以歸咎於仲景之法,而委廢其大半也。

籲!使仲景之法果貽禍後人,傷寒論不作可也。能知仲景之法,不肯貽禍於人,傷寒論其可一日缺乎?後人乃不自責於己見之未至,而歸咎於立法之大賢,可謂溺井憾伯益,失火怨燧人矣。仲景法之祖也,後人雖移易無窮,終莫能越其矩度。由是觀之,則其法其方,可委廢乎?雖然立言垂訓之士,猶不免失酌於此,彼碌碌者,無足誚矣。惟夫立言之士,形乎著述之間,其碌碌者,當趑趄猶豫之際,得不靡然爭趨簡略之地矣。

故其法其方,委廢大半而不知返。日卑日鄙,此民生所以無藉,而仲景之心,所以不能別白矣。嗚呼!法也方也,仲景專為即病之傷寒設,不兼為不即病之溫暑設也。後人能知此旨,則尚恨其法之散失,所存不多,而莫能御夫粗工妄治之萬變,奚可憚煩而委廢之。不自覺其非者,由乎不得其所以立法之意也。

世醫往往以治傷寒法治溫暑,不過借用之耳,非仲景立法之本旨也。猶六書假借,移易無窮,終非造字之初意。夫仲景之法,天下後世之權衡也。姑可惜焉以為他病用,豈特可惜以治溫暑而已。今人因其可藉以治溫暑,遂謂其法通為傷寒溫暑設,此非識流而昧源者歟!苟不予信,請以證之。

考仲景書,三陰經寒證,居熱證十之七八,彼不即病之溫暑,但一於熱耳,何由而為寒哉?就三陰寒證而詳味之,然後知予言之不謬。或謂三陰寒證,本是雜病,為王叔和增入,又謂其證之寒,因寒藥誤治而致。若此者皆非也。夫叔和之增入者,辨平脈與可汗可下諸篇而已。

其六經病篇,必非叔和所能讚辭也。但厥陰經中下利嘔噦諸條,卻是叔和因其有厥逆而附,並無厥陰同類者亦附之耳。至若以藥誤治而成變證,則惟太陽為多。縱使三陰證亦或有寒藥誤治而變寒者,豈如是之眾乎?緣後人以仲景書通為傷寒溫暑設,遂致溫劑皆疑焉而不敢用。韓只和雖覺桂枝之難用,但謂今昔之世不同,然亦未悟仲景書,本為即病之傷寒設也。

且其著《微旨》一書,又純以溫暑作傷寒立論,而即病之傷寒反不言及,已是捨本徇末,全不能窺仲景藩籬。又以夏至前,胸膈滿悶,嘔逆氣塞,腸鳴腹痛,身體拘急,手足逆冷等證,視為溫暑,謂與仲景三陰寒證脈理同而證不同,遂別立溫中法以治。觀仲景所敘三陰寒證,乃是冬時即病之傷寒,故有此證。

今欲以此求對於春夏溫暑之病,不亦惛乎。雖然祗和未悟仲景立法本旨,又適當溫暑病作之際,其為惑也固宜。以予推之,其胸膈滿悶,嘔逆氣塞等證,非內傷冷物,即不正暴寒所中,或過服寒藥所致,內外俱傷於寒之病。祗和但曰寒而當溫,未悉其所以為寒之故。能求其故,則溫暑本無寒證矣。

再,仲景書雖有陰毒之名,然其所敘之證,不過面目青,身痛如被杖,咽喉痛而已,並不言陰寒極甚之證。況其所治之方,亦不過升麻甘草當歸鱉甲而已,並不用大溫大熱之藥。是知仲景所謂陰毒者,非陰寒之病,偶感天地惡毒異氣,入於陰經,故曰陰毒。後之論者,遂以陰寒極甚之證稱為陰毒,乃引仲景所敘病狀,並而言之,卻用附子散正陽散等以治,誤矣。竊謂陰寒極甚之證,固可名為陰毒,然終非仲景所以立名之本意。

觀後人所敘陰毒,與仲景所敘,自是兩塗,豈可混論。朱奉議作《活人書》,累數萬言,於仲景傷寒多所發明。其即入陰經之寒證,諸家不識而奉議識之,但惜其亦未知仲景專為即病者立法。故其書中每以傷寒溫暑混淪,竟無分別。況又視傷寒論為全書,遂將傳陰熱證與即入陰經寒證合為一說,且謂傷寒陽明證宜下,少陰證宜溫,而於所識即入陰經之見,又自相悖矣。

夫陽明證之宜下者,因為邪熱入胃,其少陰證之傳經熱邪,亦可溫乎?況溫暑病之少陰,更不可溫也。自奉議此說出,而蒙害者不少矣。逮成無己注《傷寒論》及《明理論》,具表章名義,可謂纖悉無遺。然即入陰經之寒證,又不及奉議能識,況即病立法之本旨乎!故止隨文解義而已,未嘗明其何由不為熱而為寒也。

至劉守真出,亦以溫暑作傷寒立論,而遺即病之傷寒,其所處辛涼解散之劑,固為昧者有中風傷寒錯治之失而立,蓋亦為桂枝麻黃難用之惑也。既惑於此,則無由悟夫仲景立桂枝、麻黃之有所主,用桂枝、麻黃之有其時也。故《原病式》有曰:夏熱用桂枝、麻黃類發表,須加寒藥,不然則熱甚發黃或斑出也。

殊不知仲景立桂枝麻黃湯,本不用於夏熱之時也。苟悟夫二湯非溫暑之劑,則群疑冰洋矣。何也?夫寒之初客於表也,閉腠理,郁陽氣而為熱,故非辛溫之藥不能發泄,此麻黃之所由立也。至於風邪傷表,反疏腠理而自汗。然邪既客表,則表之正氣受傷而不流通,亦發熱也。

必以辛甘溫之藥發其邪,則邪去而腠理自密矣,此桂枝湯之所由立也。其所以不加寒藥者,蓋由風寒在表,又當天令寒冷之時,寒無從用。後人不知仲景立法之意,而有加寒藥之論,此未悟其所以然耳。若仲景為溫暑立方,決不如此,必別有法,惜其遺佚不傳,致使後人紛紜其說。

若知仲景書專為即病之傷寒作,則知桂枝、麻黃所以宜用之故。除傳經熱證外,其直傷陰經,與太陽不鬱熱,即傳陰經諸寒證,皆有所歸著,不復疑寒藥誤下而生變矣。若乃春夏有惡風惡寒,純類乎傷寒證者,亦暴中風寒之新病,非冬時受傷過時而發者比。不然則是溫暑將發,復感風寒而動乎久郁之熱,遂發溫暑也。

仲景曰:太陽病發熱而渴,不惡寒者為溫病。觀此,則知溫病不當惡寒而當渴,其惡寒而不渴者,非溫病矣。仲景雖不言暑病,然暑病即夏至後變為熱病,復過一時而加重於溫耳。其不惡寒而渴,則無異也。春夏雖有惡風惡寒表證,其桂枝、麻黃二湯,終難輕用。不可泥於發表不遠熱之語,須是辛涼解散,庶為得宜。

苟不慎而輕用之,誠不免乎狂躁、斑黃、衄血之變也。即或有行桂枝、麻黃於春夏而效,乃是因其辛甘發散之力,偶中於萬一,斷不可視為常道而守之。今人以敗毒散參蘇飲通解散百解散類,不問四時中風傷寒一例施之,雖非至正之道,較之輕用桂枝、麻黃於春夏,以致變者,則反庶幾。然敗毒等,若用於春夏,亦止治暴中風寒之證而已。

其冬時受傷,過時而發之溫暑,亦不宜也。用則非徒無益而反害之,縱或有效,亦是偶然。彼冬時傷寒,用辛涼發表而或效者,亦偶然也。凡治病既效之後,要明其當然與偶然。能明其當然與偶然,則精微之地,安有不至者乎。惟其視偶然為當然,所以循非踵弊,莫之能悟,而病者不幸矣。

若夫仲景於三陰經,每用溫藥,正由病之所必須,與用之有其時耳。若概以三陰寒證,視為雜病而外之,有負仲景濟人利物之至仁,而誤盡後世矣。奈何前輩,不能明示傷寒溫暑異治之端緒,一以寒涼為務,而諸溫熱之劑悉在所略,以致後學視仲景書,欲仗焉而不終決,欲棄焉猶以為立法之祖而莫能外。然則待為具文,甚則束之高閣,而謂其法宜於昔,而不宜於今。

噫!斯言也,然耶?否耶?能明乎仲景本為即病者設法,則桂枝、麻黃自然必用,諸溫熱劑,皆不可無。若謂仲景法,不獨為即病者設,則凡時行寒疫,溫瘧風溫等證,亦通以傷寒六經諸方治之,可乎哉?《傷寒例》曰:冬溫之毒,與傷寒大異,為治不同。又曰:寒疫與溫及暑病相似,但治有殊耳。

是則溫暑及時行寒疫、溫瘧、風溫等,仲景必別有治法。今不見者,亡之耳。觀其所謂為治不同,所謂溫瘧、風溫、溫毒、溫疫,脈之變現,方治如說,豈非其法散亡乎?決不可以傷寒六經病諸方通治也。夫《素問》謂人傷於寒,則為病熱者,言常而不言變也。仲景謂或熱或寒而不一者,備常與變而弗遺也。

仲景善言古人之所未言,大有功於古人者,雖欲偏廢可乎?叔和搜採仲景散落之論以成書,功莫大矣。但惜其以己之說,混於仲景論中,又以雜脈雜病,並載於卷首,故使玉石不分,主客相亂。若先備仲景之言,而次附己說,明著其名,不致見惑於世,而累仲景矣。昔漢儒收拾殘篇於秦火之餘,加以傳注,後之議者,謂其功過相等,叔和亦難免於此之議。

予嘗欲編類其書,以《傷寒例》居前,而六經病次之,相類病又次之,差後病又次之,診察、治法、治禁、治誤、病解、未解等又次之,其雜脈雜病,與傷寒有所關者,採以附焉,與傷寒無相關者,則刪之。如此,則王石有分,主客不亂矣。然有志未暇,姑敘此以俟他日。(健曰:此論反復詳辨,專決異同,溫暑不與即病之傷寒同論治。

冬溫、時行寒疫、溫瘧、風溫等,更與傷寒不涉,而別有治法。其說直捷通快,是出諸家之上。以闢奉議、河間之誤,為仲景之功臣,後學之冰鑑。讀者當知其見道透澈,傷寒大旨不外於是,官止神行,無事旁求矣。)

(安道:)嘗讀仲景《傷寒論》,於太陰曰自利不渴者,屬太陰,臟有寒也,當溫之四逆輩。於少陰日一二日,口中和,背惡寒者,當灸之,附子湯。身體痛,手足寒,骨節痛,脈沉者,附子湯。少陰下利,白通湯。下利脈微,與白通湯。利不止,厥逆無脈,乾嘔煩者,白通加豬膽汁湯

下利清穀,裡寒外熱,手足厥逆,脈微欲絕,反不惡寒,面赤色,或腹痛,或乾嘔,或咽痛,或利止,脈不出,通脈四逆湯。少陰脈沉,急溫之,四逆湯。於厥陰曰:手足厥寒,脈細欲絕者,當歸四逆湯。大汗若大下,而厥冷者,四逆湯。仲景之論傷寒,三陰自有寒證,而宜用溫熱之劑也。

及讀劉守真書有曰:傷寒邪熱在表,腑病為陽,邪熱在裡,臟病為陰,妄謂有寒熱陰陽之異,誤人久矣。寒病有矣,非汗病之謂也。寒證止為雜病,終莫能為汗病,且造化津液之氣者,乃陽熱之氣,非陰寒之所能致也。故仲景有四逆湯證,是治表熱里和,誤以寒藥下之太早。

表熱入里,下利不止,及或表熱裡寒自利,急以四逆溫里,利止里和,急解其表也。又有四逆證,復以承氣下之者,是傷寒傳裡,直言熱病而不言寒也。即言三陰者,邪熱在臟在裡,以臟與里為陰,當下其熱者也。《素問》論傷寒熱證有二,皆名曰熱不及於寒。兼《靈樞》諸篇,運氣造化之理言之,則為熱病,誠非寒也。

觀守真之論,則傷寒無問在表在裡,與三陽三陰,一皆為熱而無或寒者。兩說相同,其是非之判,必有至理存焉。由是反復究潔其義,而久不能得,雖至神疲氣耗,不捨置之。自謂斯是傷寒大綱領,此義不明,則千言萬語未足為用,況戕賊民生,易有極耶。意謂成無己注,必有發明,推而求之,然亦止是隨文釋略而已,竟不明言何由為熱,何由為寒,此非其不欲言也。蓋止知傷寒,皆是傳經,故疑六經所傳,皆為熱證,而執熱無變寒之理,遂不敢別白耳。

以寒為本臟之寒欽,抑當熱邪傳裡入深之時,反獨見寒而不見熱者,且所用溫熱藥,能不助傳經之熱邪乎?以寒為外邪之寒歟,則在三陽已成熱矣。豈有傳至三陰而反為寒者哉?成氏能潛心於此,則必別悟其所以然矣。自仲景作傷寒論以來,靡不宗之弗遺。至異同之論興,而漁者走淵,樵者走山矣。

宜乎後人不能決於似是而非之處。或謂今世無真傷寒病,又或以為今人所病,俱是內傷。至昧者,又謂《傷寒論》中,諸溫藥,悉為傳經熱邪而設,以三陰經屬陰故也。其大謬者,又曰論中凡有寒字,皆當作熱字看。嗚呼!末流之弊,一至於此。於是澄心靜慮以涵泳之,一旦劃然,若有所悟,然亦未敢必其當否也。

姑試陳之,以正有道。夫三陽之病,其寒邪之在太陽者,寒鬱其陽,陽不得越而成熱,陽雖人身之正氣,既鬱則為邪矣。用麻黃髮表,以逐其寒,則脈理通而鬱熱泄,得汗則愈。苟或不汗,熱不外泄,則必里入,傳陽明,傳少陽,而或人腑也。

若夫三陰之病,則或寒或熱者,何哉?蓋寒邪之在人也,或在太陽鬱熱,以次遞傳而入陰經者;或有太陽不傳陽明少陽,而便傳三陰經者;或有寒邪不從陽經,而直傷陰經者;或有雖從太陽始而不及鬱熱,即入少陰,而獨見少陰證者;或有自太陽邪入少陰,而太陽不能以無傷者;或有直傷即入而變寒熱,及始寒而終熱者;其鬱熱傳陰,與寒便變熱者,則為熱證。其直傷陰經,及從太陽即入少陰者,則為寒證。

其太陽不能無傷,見少陰脈證,而兼太陽標病,其始為寒,而終變熱,故先見寒證,而後見熱證。此三陰病之所以或寒或熱也。能就三陰經諸條玩繹求之,理自出矣。然其或傳經,或直傷,或即入,或先寒後熱者,何耶?邪氣卒暴,本無定情,而傳變不常耳。經曰:邪之中人也,無有常,或中於陽,或中於陰。

夫守真絕類離倫之士也,豈好為異說以惑人哉?由其以溫暑為傷寒,而仲景之方,每不與溫暑對,故略乎溫暑之劑,而例寒涼。概以傷寒為熱而無寒,遂謂仲景四逆湯為寒藥誤下表熱里和之證,及為表熱裡寒自利之證而設。又謂溫里止利,急解其表,又謂寒病止為雜病。嗟乎!仲景《傷寒論》,為中而即病之傷寒作,不為不即病之溫暑作,故每有三陰之寒證,而溫熱之劑所以用也。以病則寒,以時則寒,其用之也固宜。

後人不知此意,愈求愈遠,而說愈鑿,若知此意,則猶疱丁解牛,動中款矣。且如寒藥誤下而成裡寒者固有,不因誤下而自為裡寒者,其可謂之必無乎?殊不知陰經之見寒證者多,蓋由寒邪不由陽經直傷於此,與在太陽而不及鬱熱,即入於此而致者同也。其或因寒藥誤下而致者,甚少。

仲景用諸溫熱之劑,何嘗為寒藥誤下而設。況表熱裡寒之證,乃是寒邪入客於內,迫陽於外,或虛陽之氣自作外熱之勢,非邪熱所為也。故仲景於裡寒外熱之證,但與溫藥治裡寒而不治外熱,則知其所以為治之意矣。

若果當解其表,豈不於裡和之後,明言之乎?且三陰寒證,既是雜病,何亦載於《傷寒論》以惑後人乎?其厥陰篇諸條之上,又何故以傷寒二字冠之乎?夫《內經》所敘三陰病,一於為熱者,言其常也。仲景所敘三陰病,兼乎寒熱者,言其變也,並行而不相悖耳。後人謂傷寒無寒證,知常而不知變耳。

然世之恪守局方,好用溫熱劑者,反能全於寒證,此無他,其守由則偏,治此則是。學者能知三陰,固有寒邪所入之證,則仲景刨法之本意,已瞭然於心目之間,而不為他說所奪矣。或曰:傷寒之病,必從陽經鬱熱而傳三陰,今子謂直傷陰經,即入陰經而為寒證,其何據乎?予曰:據夫仲景耳。仲景曰:病發熱惡寒者,發於陽也;無熱惡寒者,發於陰也。

發於陽者,七日愈;發於陰者,六日愈。夫所謂無熱惡寒,則知其非陽經鬱熱矣。謂發於陰,則知其不從陽經傳至矣。謂之六日愈,則知其不始於太陽,而止自陰經發病之日數矣。仲景又曰:一二日,至四五日而厥者,必發熱。傷寒病厥五日,熱亦五日。設六日,當復厥;不厥者,自愈。

傷寒厥四日,熱反三日,復厥五日,其病為進。夫得傷寒未為熱,即為厥者,豈亦由傳經入深之熱邪而致此乎?世人有始得病便見諸寒證,而無或熱者,此則直傷陰經,即入陰經者也。苟不能究仲景之心,但執凡傷於寒則為病熱之說以為治,其不夭人之命者,幾希矣。(健按:此論三陰經病有寒有熱,宜遵仲景,無所移易。

三陽遞傳三陰者為熱,宜清宜下。直傷即入三陰者,屬寒,宜溫宜散。直傷即直中也。三陰寒熱之辨最難,藥誤之禍易犯,歷代名家不能無惑。得安道此篇,不但闢河間以傷寒為熱無寒,一例寒涼之謬,且釋《素問》之病熱言其常,仲景之有寒有熱,言其變。以病則寒,以時則寒,是以直傷即入三陰之寒證,必以溫熱主治。

剖別仲景心印,明白曉暢,喚醒後人,無出其右者焉。)

(節庵:)客有問於予曰:甚矣!傷寒之深奧。桂枝、麻黃二湯之難用也,服之而愈者才一二,不愈而變重者常八九,仲景立法之聖,何其方之難憑有如此哉?今人畏而不用,以參蘇飲和解散等代之,亦未見其當,子盍為我言之。

予曰:籲!難言也。請以經語證之。經云:冬時嚴寒,萬類潛藏,君子固密,則不傷於寒,觸冒之者,乃名傷寒。其傷於四時之氣,皆能為病,以傷寒為毒者,其殺厲之氣,中而即病,名曰傷寒。不即病者,寒毒藏於肌膚,至春變為溫病,至夏變為暑病,暑病者,熱極重於溫也。

以此言之,傷寒者,乃冬時感寒即病之證。桂枝麻黃二湯,為當時之傷寒設,與過時之溫暑無與焉,治則不可以混也。請略陳之,夫春溫夏熱秋涼冬寒者,四時之正氣以成生長收藏之用。風亦因時之異,而成溫涼寒熱也。若氣候嚴寒,風亦凜冽,天道和煦,鳳亦溫暖。冬時坎水用事,天令閉藏,水冰地拆,風與寒相因而成殺厲之氣,人觸冒之,腠理鬱塞,乃有惡風惡寒之證,其餘時月,則無此證也。仲景知傷寒為殺厲之氣,非比他病可緩,其言特詳於此書,而略於雜病也。

能因名以求其實,則思過半矣。不幸此書遺佚頗多,晉王叔和得之散亡之餘,詮次流傳,其功傅矣。惜其以己論混經,未免穿鑿。成無己因之順文註釋,並無抉疑正誤之言,將冬時傷寒之方,通解溫暑,疑竇至今未已。然溫暑必別有方,因散失而無徵耳。我朝宋景濂學士,嘗嘆《傷寒論》非全書,得其旨哉。

蓋傷寒之初中人,必先入表,表者何?即足太陽寒水之經也。此經行身之後,自頭貫脊,故有頭疼脊強惡寒之證,在他經則無此。況此經乃一身之綱維,為諸陽之長主氣,猶四通八達之衢,治之一差,其變有不可勝言者,故宜此二湯,發散表中寒邪。經曰:辛甘發散為陽也。

若以此湯通治春溫夏熱之病,則誤之甚矣。雖受病之原則同,然所發之時則異耳。曰:傷寒發於冬時,已聞命矣。邪之在表為太陽經也。一經而有二湯之分,何耶?曰:在經雖一,然有營衛之殊。寒邪傷營,證見惡寒發熱而無汗,脈浮緊,蓋浮為在表,緊為惡寒,當用麻黃湯輕揚之劑,發而去之,寒邪退,則汗出表和而愈矣。

曰:緊脈固為寒矣,脈之浮緩者,用桂枝湯,又何耶?曰:風邪傷衛,衛傷則自汗,太陽受風,不能護衛,腠理疏而汗泄,所以脈見浮緩也。故宜桂枝辛溫之藥,解散風邪,腠理閉,而汗止表和則愈。又有營衛俱傷者,復設大青龍湯治之,然此藥難用,非庸俗得而識也。

曰:溫暑既無方治,則將奈何,脈證與傷寒有何分別?曰:溫暑雖殊,亦冬時感受寒邪而不即發,伏藏身中,歷二三時之久,天道大變,寒化為熱,人在氣交之中,亦隨天地之氣而化。觀仲景以即病之傷寒,與過時始病之溫暑,時令為病之名各異,豈無意治方哉,諒必有隨時涼解之法,決勿用冬時辛溫之藥也。今無其方者,散亡之耳。

經既稱變溫變熱,而方亦不容不隨證更變也。夫溫病欲出,值天驟暖,自內達表,脈反見於右關,不浮緊而微數,曰:惡寒否乎?曰:傷寒自冬月風寒而成外有惡風惡寒之證,既名為溫,則無是矣。曰:然子之言何據乎?曰:亦據夫經耳。經曰:太陽病發熱不惡寒而渴者,溫病也。

不惡寒則病非外來,渴則明其自內達表。曰:春夏之病,亦頭疼惡寒脈浮者,何也?曰:此非冬時所受之寒,乃感冒時行之氣,或溫暑將發,又觸暴寒之證,雖惡寒脈浮,未若冬時之甚。法惟辛涼,通其內外面解之,斷不可用桂麻之劑矣。

曰:溫熱之治,與傷寒不同,既得聞矣。敢問傷寒之在三陽,則為熱邪,既傳三陰,則為陰證,法以熱治,固其宜也。三陰篇以四逆散涼藥以治四逆,大承氣湯以治少陰,其故何耶?

嗚呼!此蓋叔和以殘缺之經,作全書編次,將傳經陰證,與直中陰經陰證,混同立論,所以遺禍至今未已,姑略陳之。

蓋風寒之初中人也,無常,或入於陰,或入於陽,初無定體,非但始太陽而終厥陰也。或自太陽始,日傳一經,六日至厥陰,邪氣衰不傳而愈。亦有不罷再傳者,或有間經而傳者,或有傳至二三經而止者,或有始終只在一經者,或越經而傳者,或初入太陽,不作鬱熱,便入少陰而為陰證者,或直中陰經而成真寒證者,緣經無明文,後人遂有妄治之失。若夫自三陽傳次三陰之陰證,外雖有厥逆,內則為熱邪耳。

若不發熱,四肢便厥冷而惡寒者,此直中陰經之寒證也。因前人立說之混,使後人蒙害者多矣。夫太陽受邪,行盡三陽氣分,傳次三陰血分,則熱入深矣。表雖厥冷,裡熱已甚。經云:亢則害,承乃制,熱極反兼寒化也。故先熱後厥逆者,傳經之陰證也。經云:厥深熱亦深,厥微熱亦微是也。

宜四逆散、承氣湯,看微甚而治之。如其初病便但寒無熱,則直中陰經之真寒證也。急宜四逆湯輩以溫之。經云:發熱惡寒,發於陽也,無熱惡寒,發於陰也,尚何疑哉!(健曰:病先熱後厥,為傳經陰證,病但寒無熱而厥,為直中陰證。二者判然,則寒熱之治分矣。)又有日傳一經為兩感者,傳經未終而死矣。

病有標本,治有逆從,豈概論乎?

曰:陰證寒熱之不同,亦備聞矣。嘗讀劉守真書云:傷寒無陰證,人傷於寒則為病熱,熱病乃汗病也。造化津液,皆陽氣也。遍考《靈》《素》諸篇,並無寒證、陰證,乃雜病也。叔和誤人之耳。守真高明之士,亦私淑仲景者,而議論之異,又何耶?

曰:雖守真之明達,蓋因《活人書》以桂枝、麻黃湯通治溫暑之誤,而有是說。故云:天氣溫熱而桂枝湯必加涼藥,兔致黃生斑出之患。若知此湯為冬時即病之傷寒設,不為過時之溫暑設,則無此論矣。觀其晚年著《病機氣宜保命集》,其中羌活湯辛涼之藥,以治非時傷寒,足補仲景之遺亡,已見其今是昨非之處矣。夫仲景之論傷寒,合常與變而無遺者,所謂道並行而不相悖,適相用也。

此其所以為萬世之準則也。客唯而退,請著其說於上。(健曰:傷寒之難,難莫難於陰證,能知傳經陰證,為熱之至,直中陰證,為寒之極,虛實寒熱之治,毫釐千里。俗工不能仰止前賢,傾心明哲,道其所道,無論傷寒,罔有不錯。苟得潛心力學,就此名文,亦足一隅三返,而頓開茅塞矣。

(《質疑》:)嘗考《素問》之傷寒證治,由陽入陰,悉言為熱。至於仲景,則寒熱兼言。王安道又以仲景三陰寒證,為直中陰分之病。夫《素問》之言熱者,主於邪氣在經,以為法之常,仲景之言寒言熱者,主於邪氣在胃,以盡法之變,推而至於脈證從舍應否之殊,足補《素問》之所未備。

惜其語淆而未瑩,讀之者,不復深察,但能明於三陽之同於熱,而不能無疑於三陰之互現乎寒也。以言乎證治之在陽經也,如太陽頭痛骨疼,惡寒發熱,無汗脈浮緊,麻黃湯治之。膀胱腑熱,小便不利,五苓散利之。陽明身熱,目疼鼻乾,不臥脈長,升麻葛根湯揚之。腑實譫語潮熱,多汗便閉,三承氣下之。

少陽脅痛,耳聾口苦,寒熱,脈弦,柴胡湯和之。結胃痞滿,畜血諸證,則陷胸、瀉心、抵當等湯除之。三陽證之昭明如此。至論三陰復有吐利四逆,腹滿腹痛,譫語便秘煩躁等證,則寒熱互現,而不專於熱邪。若有戾於《素問》之旨者,實則不相悖而反相為用也。蓋邪淺而在經者,必鬱而為熱,此《素問》之所以主其常也。

邪深入胃者,有熱而復有寒,此仲景之所以通其變也。何言在經在胃之分也。蓋胃氣內實者,脾得乾運之機,而為之播氣於三陰,故熱邪但由陽傳陰,侵始於經,而非徑入於胃。故《素問》三陰之熱證具焉,治宜瀉熱滌實。凡仲景三陰之本於熱邪者,證治由夫《素問》也。若夫胃氣內虛,脾失健運之令,邪氣乘虛而入,邪既入胃,則不再傳經矣。

胃者,猶川瀆之有海也,水既注海,必不復溢之於川瀆也。其虛而未甚者,尚能與邪摶而作裡熱之證。其虛之甚者,不復能勝其熱之傷,因之下陷,而裡寒之證作矣。斯謂但寒無熱,其證多危,則其氣之欲脫矣。故仲景於邪氣在胃而為裡熱之治,下之清之,則硝黃、石膏輩;於邪氣在胃而為裡寒之治,溫之補之則參、朮、棗、草、薑、附輩;證治皆主乎胃,而不分及三陰之經氣。

至於證兼表裡,而跡涉疑似者,又審輕重,噪標本,察虛實,而先後緩急之,莫不統之以胃焉。由自觀之,有裡熱之實而為譫語,潮熱腹脹便閉,脈沉實而數者,則宜下。如少陰病自利清水,色純青,心下痛,口乾燥,宜大承氣;厥陰病下利譫語,有燥屎,宜大承氣之類是也。有裡實熱,兼頭疼身痛,惡寒發熱表證者,宜先解後攻。

如傷寒十三日不解,胸脅滿而嘔,日晡所潮熱,先以小柴胡解外,後以柴胡加芒硝下之之類是也。有裡實熱證重,而表證輕者,治宜中外兼解。如十餘日熱結在裡,復往來寒熱,與大柴胡之類是也。有里雖熱,而未實者,治宜清之。如煩渴身熱,不惡寒,脈洪大,白虎湯;太陽少陽合病自利,黃芩湯;厥陰下利,欲飲水,裡熱也,白頭翁湯之類是也。有裡熱而似寒者,亦宜清之,傷寒脈滑而厥,白虎湯主之類是也。

有熱上傳心肺者,治宜清上。少陰二三日,心煩不眠,黃芩阿膠湯;傷寒六七日,大下後,手足厥,咽喉不利,唾膿血,麻黃升麻湯類是也。此皆裡熱之治,主乎胃者也。表裡寒熱之甚,而有嘔吐下利清穀,厥冷,時腹自痛,小便清白,脈沉微之屬,則宜溫之。如自利不渴者,屬太陰臟有寒也,四逆溫之;嘔吐涎沫,頭痛者,吳茱萸湯主之類也。

有裡寒而似熱者,陰盛格陽也。如少陰下利清穀,手足厥冷,脈微欲絕,反不惡寒,面赤,或口乾咽痛,通脈四逆湯主之類也。有裡寒而兼虛者,宜補中溫中。如少陰二三日,口中和,背惡寒,附子湯;惡寒脈微,複利利止,亡血也,四逆人參湯類是也。有裡寒而兼表證者,宜先溫後解。

如下利腹脹滿,身體疼痛,先溫其里,四逆湯;後攻其表,桂枝湯類是也。有里證輕而表證重者,宜汗表兼溫。如少陰二三日,微發汗,麻黃附子甘草湯。少陰始得之,反發熱脈沉,麻黃附子細辛湯類是也。此皆裡寒之治,主乎胃者也。是知《素問》言熱以其在經也。仲景兼言寒者,以其在胃也。

義傅而法殊,實相為出入,不可偏廢者也。王安道謂傷寒傳變,有熱無寒,仲景三陰之言寒者,乃宜中陰經寒證耳。夫直中之寒證,由正氣虛甚,腠理疏豁,邪氣乘虛,卒然直入臟腑之內,無分經絡,一身並受,治以附子理中之屬者也。仲景三陰之寒則大異,是必久而後變,如少陰脈緊,至七八日下利,脈暴微是。

也。且多有表證之兼,是證雖與直中類,其所傷所治,則大異,豈可混而不晰乎。抑《素問》有云:三陽經絡皆受病,未入於腑者,可汗而已。此腑亦指胃而言。又云:盛則瀉之,虛則補之,不盛不虛,以經取之。蓋亦謂邪氣在胃,始有虛盛之分。若未入於胃,則里無虛盛,但主治在經而已。

然經與胃之分久矣,誠為傷寒之大要也。學者苟能明此,則仲景之三百九十七法,自觸類可通矣。(健按:此篇辨三陽三陰,傳變直中,寒熱之不同,方治溫涼攻補之攸別,該括要領,總歸於胃。夫病之始終,仲景大旨,在乎胃腑虛實,而分補瀉以調劑。玩此,則治傷寒之妙秘,則得而不失矣。

(亮宸:)夫人之所以生者,陽氣也。六氣之中,寒為陽邪,殺物莫過焉,政以其傷人之陽故耳。所受之寒邪有微甚,而人之陽氣有盛衰,陽氣盛者,邪加於身則鬱而化熱,其在太陽,一汗而愈。若不已,邪漸入漸深,熱愈熱愈甚,始太陽而陽明而少陽,而陽明入腑而三陰,遂為亢極之陽。陽亢極亦有死道。

然陽常主生,苟非陰絕,一下氣通即愈。故雖病甚至於囊縮,而《內經》謂之可下而已,所謂熱雖甚不死,陽證故也。其陽氣虛者,本氣原寒,復受陰邪,兩陰相合,或亦始太陽不能化熱,即入少陰。(如:太陽篇云:病發熱頭痛,脈反沉,若不差,多體疼痛,當救其里,四逆湯。

此:即太陽入少陰之證。)或始即入三陰,以陰遇陰而成真陰證,吐利厥逆諸證作而死矣。太陰無死證,為陰之微。少陰厥陰多死證,為陰之甚。厥陰發熱不死,為陰極陽生。故厥逆死,而癰膿便血不死也。《內經》辨證,止論傳邪熱病之常,故謂之熱病論。蓋引而未發,意藏熱甚不死句內。

仲景閱世多而處變備,故於三陰論中,詳言死狀,治法甚悉。因其宗族,大半死於傷寒,未必非庸醫妄執《內經》可下而已一語殺之。是以三陰首篇,詳切言之,政補《內經》之未及也。然三陰亦有始寒終熱者,如少陰是黃連阿膠湯白頭翁湯、大承氣諸證。厥陰有熱深厥深之辨,此為得之陽而愈,非死證也。

後人讀《內經》與仲景書,不得其所以合,又不得其所以分,徒疑大聖大賢。何其牴牾若此?不知成氏以《內經》傳邪之熱,注仲景三陰自病之寒。奉議雖識之,而語焉不詳。至河間直以三陰為雜病設,非為傷寒設。嗚呼!何其敢於殺人之甚耶。後之賢者,有志救時,必熟讀詳味本論,反復尋繹,自有得其意旨所在。

其後賢著論雖多,皆爝火螢光,未足補太陽之末照。苟能得仲景之微,亦可與仲景相視為莫逆者矣。(健曰:此篇揭諸家之是否,而決陰證陽證,寒熱治法之謬,以示後人,情詞慨切,不惜痛哭流涕。籲!前輩傳人,稍遺偏弊,難免千載之論。況目未窺書,胸無成竹者,奚堪妄行非法,對此不自寒心者,不足以語道也。

(觀子:)仲景書,萬世之規矩準繩也。讀其書,將以為方圓平直,不可勝用也。往往扞格難通,何哉?其難明易誤之由有三焉,不析乎此,鮮不觸徑成礙,而仲景之書,終流於莫能讀莫能用矣。姑請著之:一在溫暑異氣諸病之無方可據也,冬時即病,特傷寒之一端耳。

若語其詳,極其變,有邪同而病異者;有邪同病同而時異者;有邪同病同時同,而再感他邪之異者;有感於他邪,證狀絕似,又非傷寒者;雖連類並及,其病名已自不同,病名既不同,施治更不同也。仲景一則曰:其病相似,但治有殊。再則曰:為治不同。未嘗不深切著明。

不幸溫暑諸病,既與傷寒鼎坪,諸方百不一存。於是欲倚仲景之章程,而茫無畔岸,此散亡之無可如何者矣。粗工洶洶以為仲景之神奇,即六經各方,已足治之而無餘。夫藥本去邪,方由病設,藥病未宜,即合用方中,尚有輕重加減諸法,奈何以異病之治,無窮之變,而謂盡於一證之施乎。使誠入腑當除,裡寒可溫,壞證待救,亦有不越範圍而可通用焉者。

若既無與於風寒營衛,又無待乎解肌發表,不問邪由之懸絕,證狀之迥異,而徒恃麻、桂類以嘗傷寒之各變,其滋禍乎?能不滋禍耶?所以無怖乎其為散亡,則雖仲景所未盡傳,自可補缺遺而不致舛謬。皆因目為全書,而謂溫暑異氣諸病之治,已不越傷寒即病之治,有不為圓鑿方柄者歟?則非仲景書之難明,而人之自致誤者,一也。一在三陰,或熱或寒之為論不同也。

《內經》於傷寒,但稱熱病。仲病序傳陰,亦止熱邪,似非發熱不為傷寒,非傳邪不入三陰矣。乃無熱但寒之陰證,後世滋多,而聖經未之言,仲景言之,而序例未之詳。果何以不侔若是耶?故《靈樞》言邪之傷人,悉矣!皆不外三陽經絡,所謂中於陽則溜於經,中於陰則溜於腑而已。又言邪之中人臟矣。

入房傷腎之類,亦不過陰陽俱感,中外皆傷,邪乃得住而已。從未有至表氣蕩然,臟傷近死之危如是者,且二經之言病能夥矣。雖一噫一嚏,一呵一欠之微,靡不委曲詳盡,何反復至篇終,而於應熱反寒,五死一生之傷寒,曾不一語為之剖別耶?我知之矣!此古今形氣病氣不同之所未致,豈可一視並論也。何也?茹毛飲血,巢居穴處,生禽獸之間,邪不能入者,上古之世也。

從軒岐時之形體,已一大異矣。虻蟲水蛭,強人大附子一枚,石膏如雞子大者。仲景之世,從今時較之,形體又一迥殊矣。則由仲景時言之,強弱厚薄,年壽長短,俱相去遠矣。形質元氣,非後世衰薄比,故邪風厲寒之侵,其營衛猶能抵禦,病亦不過傷自經絡,必不至外氣無復存,而直趨根蒂之地。(六腑與經絡之氣,周護於身,猶城郭也。

五臟之氣,根於內,猶官掖也,凡病必始自經腑受傷,久而不已,內連五臟者,受病之正也。若病起即臟氣受傷者,證之深,病之變也。猶城郭無守禦,而宮掖可危也。非根本先拔,不致於此。在上古風氣雄厚,形質壯盛,即病,不至若是。)目前之大病,前人若絕不知,必其未至如是,故古經無明文也。

(如東垣悟陽氣之衰弱,制補中益氣,為近世之要劑,前人智有所不逮,賴東垣始顯也。皆今昔元氣不同所致,古之氣強,鮮病是者,今之氣弱,患此多矣。於此見世日降,氣日蕭者,類如是。)逮乎季漢,形化日漓,於是陽弱暴危之病始多,然不入之例篇者,古昔所無,前聖未言之耳。後人昧此,反疑序例,或叔和所作。

噫!序例果出自叔和,其如仲景於即病之傷寒外,未嘗再研一證,則非仲景之難知,而人之自致誤者,又一也。一在麻黃、桂枝之貴善其用也。營衛人身之綱領,麻、桂湯液之淵源,宗仿仲景者,非此莫尚矣。夫藥本依病而設,輕重銖兩,未有不視夫邪氣者。仲景既立桂枝、麻黃矣,又設一二各半,去桂去芍諸劑汗法,又審尺中遲,陽脈微,瘡家、淋家等忌,圓機活法惟其宜而已矣。

孫真人曰:凡用藥,必隨地土所宜,江南嶺表,其地暑濕,其人肌膚脆薄,腠理開疏,用藥輕省。關中河北,地土剛燥,其人皮肉堅硬,腠理緊密,用藥重複。噫!此方宜異治,不可不知。河山兩界之間,北地高寒,陰氣常在,未冬先寒,夏不極暑,至冬嚴寒,氣邪毒烈,非峻猛之劑,奚能去病。南方卑隘,所謂下者為陽,熱氣常在,腠疏不必重表,寒輕則其邪易散,多暖則溫熱不宜。

若欲以燕、秦、晉、豫之治,漫施於荊、梁、吳、越之邦,宜乎?否乎?使不悟夫古今形質不同,南北氣候迥別,一州之間高下頓殊,一人之身強羸各異,而第守一法以施之,則非仲景之法窮,而人自致誤者,又一也。昧此三者,凡傷寒之要,豈能了了。況言之所未盡,意之所難通,以引伸觸類者乎?嗟夫!仲景諸方,有無所用其殊異者,萬世守頂勿易可也。有施之古未可施之今,為此地設不為彼地設者,則審地、審時、審人之為不可廢也。

不知師仲景之妙者,猶無規矩準繩,以為方圓平直者也。僅知師仲景而不能變通合宜者,猶索驥於圖,鍥劍於舟者也。世之研求仲景者,已無幾矣。得其微不泥其跡,化於法之內,以遊於法之外者,實難其人焉。(健按:觀子又將古今稟質,南北地宜,點醒世人。知仲景書之難明易誤,一以溫暑異氣之不與傷寒同治,一以明三陰傳中寒熱之不同治,一以明湯藥須審地、審人、審時、輕重異宜之不同治。與學者嚮往之路,並悉《內經》未盡後世之變,真千載破的之論也。

於斯測之,且運化之,庶幾不悖乎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