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寒瘟疫條辨》~ 卷一 (4)
卷一 (4)
1. 溫病與傷寒根源辨
西漢張仲景著《卒病傷寒論》十六卷,當世兆民賴以生全。至晉代不過兩朝相隔,其《卒病論》六卷已不可復睹,即《傷寒論》十卷,想亦劫火之餘,僅得之讀者之口授,其中不無殘闕失次。賴有三百九十七法,一百一十三方之名目,可為校正。而溫病失傳,王叔和搜討成書附以己意,指為伏寒,插入異氣,似近理而彌亂真。
其序例有曰:冬時嚴寒雜厲之氣,中而即病者為傷寒;中而不即病,寒毒藏於肌膚,至春變為溫病,至夏變為暑病。成無己注云:先夏至為病溫,後夏至為暑病,溫暑之病本於傷寒而得之。由斯以談,溫病與傷寒同一根源也,又何怪乎!後人治溫病,皆以傷寒方論治之也。殊不知溫病另為一種,非寒毒藏至春夏變也。
白話文:
西漢張仲景所著《傷寒論》十六卷,在當時拯救了無數百姓的生命。到了晉代,雖然只隔了兩朝,但《傷寒論》中的六卷卻已失傳,僅存的十卷也經戰亂摧殘,僅靠口頭傳授,難免殘缺不全。好在書中保留了三百九十七個病症和一百一十三個方劑的名稱,可作為校正參考。
至於溫病的治療方法,因為失傳,王叔和搜集整理,寫了一本書,並加入了自己的見解,將溫病歸因於寒毒,又增添了異氣的說法,雖然看似合理,卻混淆了真諦。
書中序例記載:「冬季嚴寒時,外邪入侵,立即發病者為傷寒;若外邪入侵而不立即發病,寒毒積存在肌膚,到了春天就變成溫病,到了夏天就變成暑病。」成無己在注釋中說明:「夏至之前發病為溫病,夏至之後發病為暑病,溫暑之病都源自傷寒。」從這些記載來看,溫病與傷寒確實同出一源,這也就不足為奇了。
然而,後人卻用治療傷寒的方法來治療溫病,這是錯誤的。溫病與傷寒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病症,並非寒毒積累到春夏就轉變而成的。
自叔和即病不即病之論定,而後世名家方附會之不暇,誰敢辯之乎!余為撥片云之翳,以著白晝之光。夫嚴寒中人頃刻即變,輕則感冒,重則傷寒,非若春夏秋風暑濕燥所傷之可緩也。即感冒一證之最輕者,尚爾頭痛身痛,發熱惡寒,四肢拘急,鼻塞痰喘,當即為病,不能容隱。
今為嚴寒殺厲所中,反能藏伏過時而變,誰其信之?更問何等中而即病?何等中而不即病?何等中而即病者,頭痛如破,身痛如杖,惡寒項強,發熱如炙,或喘或嘔,煩躁不寧,甚則發痙,六脈如弦,浮緊洪數,傳變不可勝言,失治乃至傷生?何等中而不即病者,感則一毫不覺,既而挨至春夏,當其已中之後,未發之前,神氣聲色不變,飲食起居如常?其已發之證,勢更烈於傷寒,況風寒侵入,未有不由肌表而入,所傷皆同榮衛,所中均系嚴寒。
白話文:
自吳叔和提出「辨病論」後,後世的名醫競相追隨附和,又有誰敢提出質疑呢?我試著揭開這層迷霧,讓真相大白於世。遇到嚴寒,人體會在短時間內產生變化,輕者感冒,重則傷寒,不像春夏秋冬受到風、暑、濕、燥的侵襲後,病情可以緩慢發展。即便是最輕微的感冒,患者也會出現頭痛、身痛、發熱、惡寒、四肢拘急、鼻塞、痰喘等症狀,應當視為疾病,不能忍耐隱瞞。
現在有人認為遭遇嚴寒後,症狀會潛伏一段時間後才發作,這種說法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再問,哪些情況下會立即發病?哪些情況下不會立即發病?會立即發病者,頭痛如被重物擊打,全身疼痛如遭棍棒抽打,惡寒、頸部僵硬、發熱如火烤,或喘息或嘔吐,煩躁不安,嚴重時會出現抽搐,脈搏如琴絃般緊繃,浮滑急促,病情變化難以預料,治療不當甚至會危及生命。不會立即發病者,受寒時毫無感覺,等到春夏時節,在發病前,神氣、聲色沒有明顯變化,飲食起居與平常無異。一旦發病,病情往往比傷寒更為嚴重。況且風寒入侵,必定會從肌膚表層進入,所傷都涉及氣血循環,所受之寒皆為嚴寒。
一者何其靈敏,感而遂通?一者何其癡呆,寂然不動?一本而枝殊,同源而流異,此必無之事,歷來名家無不奉之為祖,所謂千古疑城,莫此難破。然而孰得孰失,何去何從,芸夫牧豎亦能辨之。(人皆知仲景之法自叔和而明,不知亦自叔和而晦,溫病之壞始此矣。後賢先傳,後經附會闡發,為叔和功臣,非仲景功臣也。
茲欲溯仲景淵微,必先破叔和藩籬。譬諸五穀雖為食寶,設不各為區別。一概混種混收,鮮不貽耕者食者之困矣。——眉批)再問何等寒毒藏於肌膚?夫肌為肌表,膚為皮之淺者,其間一毫一竅,無非榮衛經行所攝之地,即偶爾脫衣換帽所冒些小風寒,當時而嚏,尚不能稽留,何況嚴寒殺厲之氣,且藏於皮膚最淺之處,反能容忍至春,更歷春至夏發耶?此固不待辯而自屈矣。(慄山曰:予頗明讀書之利害,王安石遵信《周禮》,何如前人蹈弊。
白話文:
第一種方法為什麼靈敏,感到寒氣就能立刻通暢?第二種方法為什麼愚鈍,不動不搖?明明來自同一個來源,但支派卻不同,形成不同的流派,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歷代的名家卻把它奉為圭臬,這就是千古疑案,難以破解。然而,哪種方法是正確的,哪種是錯誤的,哪種是正確的道路,哪種是錯誤的道路,連普通人也能分辨出來。(人們都知道張仲景的醫法是由張機而發明的,卻不知道也是由張機而造成的晦澀難懂,溫病的敗壞由此開始。後世的學者們先傳承了張機的醫法,然後附會闡發,這是張機的功績,不是張仲景的功績。
現在想要探究張仲景的深奧微妙之處,必須先打破張機的藩籬。就好像五穀雖然都是食物的珍寶,但是如果不加區別,一概混種混收,很少不會給農夫和食客帶來困擾的。——眉批)再問是什麼樣的寒毒藏在肌膚中?肌是肌肉的表面,膚是皮膚最淺的地方,其中的每一絲毛孔,都是榮衛經脈行經的地方,即使偶爾脫衣換衣時受了點小風寒,當時打個噴嚏,寒氣也不能停留,更何況是嚴寒刺骨之氣,而且還藏在皮膚最淺的地方,竟然能忍耐到春天,還要經過春天到夏天才能發作嗎?這根本不需要爭辯就自己認輸了。(慄山說:我很清楚讀書的利害關係,王安石信奉《周禮》,怎麼比得上前人作弊。)
醫雖小道,是乃仁術也,所以辯之親切懇至乃而。——旁批)乃又曰:須知毒烈之氣,留在何經而發何病,前後不答,非故自相矛盾,其意實欲為異氣四變,作開山祖師也。後人孰知其為一場懵懂乎?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此曰毒烈之氣留在何經而發何病卻是正論,卻是翻自己的案。
可知中而不即病,寒毒藏於肌膚之說,於理大謬矣,質之叔和何辭以對。——眉批)凡治傷寒大法,要在表裡分明,未入於腑者,邪在表也,可汗而已;已入於腑者,邪在裡也,可下而已。若夫溫病,果系寒毒藏於肌膚,延至春夏猶發於表,用藥不離辛溫,邪氣還從汗解,令後世治溫病者,仍執肌膚在表之寒毒,一投發散,非徒無益而又害之。
白話文:
醫術雖然看似微不足道,但它實則是一種仁愛的技藝,因此醫師在與病人溝通時,應當親切懇切,言辭真摯。然而,有人認為某些醫家在論述病症時,前后不一,看似自相矛盾。其實,他們是在探討不同病氣變化,欲開創醫學新說。後人卻不了解他們的苦心,誤以為他們在胡言亂語。我并非喜欢争辩,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有些人主張寒毒藏於肌膚,卻不直接發病,這理論明顯錯誤。試問他們,該如何解釋這個矛盾?治療傷寒的根本原則是辨明表裡,邪氣未侵入臟腑,仍在表層,可用發汗的方法驅散;邪氣已入臟腑,則需用瀉下之法清除。至於溫病,并非寒毒藏於肌膚所致,即便延至春夏,仍可能表症顯現,治療時仍需使用辛溫藥物,使邪氣經由汗液排出。後世醫家若執著於寒毒藏於肌膚的說法,一味使用發散藥物,不僅無益,反而會加重病情。
且夫世之凶厲大病,死生人在反掌間者,盡屬溫病,發於冬月正傷寒者,千百一二,而方書混同立論,毫無分別。總由王叔和序《傷寒論》於散亡之餘,將溫病一門失於編入,指為伏寒異氣,妄立溫瘧、風溫、溫毒、溫疫四變,插入《傷寒論》中混而為一,其證治非徒大壞而將泯焉,後之學者,殆自是而無所尋逐也已。余於此道中,已三折其肱矣,兼以閱歷之久,實見得根源所出。
(南山可移,此案不可動。——眉批)傷寒得天地之常氣,風寒外感,自氣分而傳入血分;溫病得天地之雜氣,邪毒內入,由血分而發出氣分。(常氣雜氣之說,出自《溫疫論》,氣分血分之說,出自《纘論》,皆是千古特識。本此以辨溫病與傷寒異,辨治溫病與治傷寒異,非杜撰也。
白話文:
世上的凶險重病,生死只在一瞬間的,都是溫病。而那些在冬月發作的正傷寒,則少之又少,可是醫書卻混為一談,毫無區分。主要是因為王叔和在編寫《傷寒論》時,忽略了溫病這一門,把它歸類為伏寒異氣,妄立溫瘧、風溫、溫毒、溫疫四種變化,強行插入《傷寒論》中,混淆一體。這種做法嚴重破壞了溫病的診治方法,幾乎將其掩蓋。後來的學者,就因為這樣而無所適從。我在這方面已經屢敗屢戰,並透過多年的經驗,才真正了解溫病的根本。
(南山可以移動,這個道理不能改變。——眉批)傷寒是由天地間的常氣引起的,風寒從外感,先影響到氣分,再傳入血分;而溫病則是由天地間的雜氣引起的,邪毒從內入侵,先影響到血分,再發散到氣分。(常氣雜氣的說法出自《溫疫論》,氣分血分之說出自《纘論》,都是古人獨特的見解。以此來區分溫病和傷寒的差異,並辨別溫病和傷寒的治療方法,絕非空穴來風。)
——旁批)一彼一此,乃風馬牛不相及也。何以言之?常氣者,風寒暑濕燥火,天地四時錯行之六氣也;雜氣者,非風非寒非暑非濕非燥非火,天地間另為一種,偶荒旱潦疵癘煙瘴之毒氣也。故常氣受病,在表淺而易;雜氣受病,在裡深而難。(《溫疫論》雜氣一語,開溫病無窮法門,《纘論》血分一語,開溫病無窮方論。
鄉外人家見有發熱頭痛譫語者,大家驚恐呼為雜疾,此卻適中病根,習而不察者吾輩也。——眉批)就令如序例所云,寒毒藏於肌膚,至春夏變為溫病暑病,亦寒毒之自變為溫,自變為暑耳,還是冬來常氣,亦猶冬傷於寒,春必病溫之說,於雜氣何與?千古流弊,只緣人不知疵癘旱潦之雜氣而為溫病,遂與傷寒視而為一病,不分兩治。
白話文:
常氣和雜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常氣指風寒暑濕燥火等六氣,是天地四時變化所產生的,而雜氣則非六氣中的任何一種,而是天地間偶發的毒氣,如荒旱、潦、疵、癘、煙瘴等。因此,常氣引起的疾病,大多表淺易治,而雜氣引起的疾病,則深入難治。溫病理論中,雜氣一詞開創了新的治療方法,而血分一詞則為溫病提供了全新的方劑。
鄉下人看到有人發熱頭痛神志不清,便驚慌失措地稱之為雜疾,其實這就是真正病因所在。我們習慣成自然,卻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即使按照《傷寒論》的說法,寒毒藏於肌膚,到了春夏會轉化為溫病或暑病,這也只是寒毒轉化為溫熱而已,仍然是冬天的常氣所致。與冬傷於寒,春必病溫的說法一致,與雜氣無關。千百年來的誤解,皆因人們不了解荒旱潦疵等雜氣導致的溫病,而將其與傷寒混為一談,不分彼此,導致治療方法錯誤。
余固不辭譾陋,條分縷析,將溫病與傷寒辨明,各有病原,各有脈息,各有證候,各有治法,各有方論。令醫家早為突曲徙薪之計,庶不至焦頭爛額耳。
或問《內經》曰:冬傷於寒,春必病溫。(引經一語道破。——眉批)余曰:冬傷於寒,謂人當冬時受寒氣也。春必病溫,謂人到來春必病熱也。亦猶經曰,人之傷於寒也,則為病熱云爾。
東垣云:其所以不病於冬,而病於春者,以寒水居卯之分,方得其權,大寒之令復行於春,開發腠理,少陰不藏,辛苦之人,陽氣外泄,誰為鼓舞,陰精內枯,誰為滋養,生化之源已絕,身之所存者熱也。故《內經》又云:冬不藏精,春必病溫。此水衰火旺,來春其病未有不發熱者,於溫病何與?溫病者,疵癘之雜氣,非冬來之常氣也。腎虛人易為雜氣所侵則有之,非謂傷於寒則為溫病也。
白話文:
我本來就不避諱自己的淺陋,將溫病與傷寒逐項條分縷析,說明它們各有病因、脈象、證候、治法和方劑。讓醫家能早早制定預防措施,以免出現人命關天的情況。
有人問,《內經》上說:「冬天受寒,春天必定得溫熱病。」(引用經典來驗證自己的觀點——眉批)我說:冬天受寒,是指人在冬天時受到寒氣入侵。春天必定得溫熱病,是指到了春天人一定會得熱病。就像經文所說,人如果受了寒,就會得熱病。
東垣說:之所以冬天不發病,而春天發病,是因為寒水位於卯方,此時正值其當令,大寒的影響力又會在春天再次發揮作用,導致腠理開泄,少陰不藏。勞作辛勤的人,陽氣外洩,沒有什麼能提振陽氣;陰精內枯,沒有什麼能滋養陰精,生化的源頭已經斷絕,身體所剩的只有熱氣。因此,《內經》又說:「冬天不藏精,春天必定得溫熱病。」這是因為水衰而火旺,來年春天發病必定會發熱,這與溫病有什麼關係呢?溫病是外來邪氣侵襲造成的,不是冬天常有的疾病。腎虛的人容易遭到邪氣侵襲,確實如此,但不能說受了寒就一定會得溫病。
經何以不曰溫病,而必曰病溫?蓋溫者熱之始,熱者溫之終也,豈諸家所謂溫病者乎?特辯以正前人註釋之謬。(辯得精細。——眉批)
白話文:
為什麼經文中說的是「病溫」而不是「溫病」呢?因為「溫」是熱的開始,「熱」則是「溫」發展到最後的結果。那些其他學派所稱呼的「溫病」,只是在辨證論治上犯了錯誤而已(這個辨析非常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