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昌

《尚論後篇》~ 卷二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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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2)

1. 真中篇

論傷寒直中陰經

人之陽氣素弱,加以房室過損,腠理久疏,胃氣久薄,瀉利無度者,一旦感受風寒之邪,正如怯懦之夫,盜至全不爭鬥,開門任其深入,拱手以聽命而已,所以其候全不發熱者為多。蓋發熱則尚有爭鬥之象,邪不得直入無忌也。然豈是從天而下,大都從胃口而入。胃為五臟六腑之源,邪入其中,可以徑奔三陰而從其類,以故吐嘔、四逆、唇青等候,亦從胃而先見也。失此不治,勢必腹痛下利不止,漸至捲舌、囊縮而死矣。

有魄汗淋漓而死者,孤陽從外脫,亦風邪為多也。有全不透汗,渾身青紫而死者、微陽為陰所滅,亦寒邪深重也。此症陰霾已極,以故一切猛烈之藥在所急用,不可一毫回互,設用藥而加躊躇,轉盻盼天崩地裂矣。

論真中風

傷寒症太陽經之中風者,乃風寒暑濕之風自外而入者也。真中風之風,乃人身自有之風,平素蘊蓄,而一旦內出者也。《素問》云:陽之氣以天地之疾風名之。可見真中風之病,乃人之數擾其陽所致。數擾其陽,惟房室一事為最。房室過勤,縱陰不走,而陽氣則已動,動而不已,必漸積於空隙之所。

而手微麻,足或微痹,舌或微蹇,風信已至。而擾其陽者未已,一旦乘虛橫發,與大塊噫氣,林木振響,黃沙蔽天,白浪翻海者,初無少異矣,其人安得不卒倒乎!迨至卒倒,而世醫方引風寒暑濕之風為治,一誤再誤,外風入而與內風交煽,任憑軀偉體堅,經年不能少減,而成廢人者比比,

甚有不數日而告斃者矣,可勝嘆哉!

論真中風大法

風既自內而生,還須自內而熄。欲自內而熄,何物是熄風之藥?養血乎,風亦與之俱養;補氣乎,風亦與之俱補;實腠理乎,風亦與俱實,將何所取耶?養血、補氣自不可少,而實腠理之藥斷不可用,進而求之於法,然後不患於無藥也。蓋天地間之風,得雨而熄。所以《素問》又曰:陽之汗以天地之雨名之。

以雨治風,不言治,而治在其中。以故內風之人,腠理斷不可實,實則汗不能出也。氣血不可不補,虛則不足以供汗之用也。要使元氣足以拒風於腠理之間,務如大病退後之人,飲湯則汗,食粥則汗,如此旬日,以聽風之自熄,然後為當。其妙全在助陽而通血脈,不取驅風散邪為義,與荊、防、柴、葛之輕藥絕不相干。

世傳以羌、防等藥發散,一食頃者,此但可治偶感之風耳。以治內風,不去百分之一,豈有經年積累之風,而取辦一藥,且僅攻皮膚之理哉!中風病多見於富貴之人,而貧賤絕少。貧賤之人非無房室也,以其勞苦奔走,身中之氣時為蒸動,才有微風,便從汗解。而富貴之人,身既安逸,內風已熾,尚圖乘風納涼,沐泉飲水,以解其熱,致陽氣愈遏不舒,加以濃酒厚味之熱,挾郁陽而為頑痰,阻塞經絡,一旦卒然而中,漫不知病所由來。

古今成方雖多,辨症全不清切,盍觀平人飲醇食煿,積至無算,全不見其熱者,陽氣有權,嘿為運出耳!陽氣遏郁無權,勢必轉蒸飲食之物為痰,痰與風相結,迨發之時,其體盛之人,病反加重。

蓋體盛則陽多,陽多則風與痰俱多也,孰知其風為本,而痰為標耶!孰知其陽氣為本,而風痰為標耶!風痰為標,可汗、可吐,而或者見其昏迷舌蹇,以為邪入心臟,用牛黃清心之類驅風散痰,致陽氣愈遏,而成不治甚多。夫陽遏在內之人,藏府有如火烙,平素喜生冷,臨病又投金石,覆轍相尋,明哲罔悟,亦獨何耶!陽氣為本,勢必絕欲而不更擾其陽,病相始拔。

然而陽氣素動,習慣漸近自然,多不樂於安養,風痰才得少息,往往思及欲事,略一舉動,復從本及末,蔓而難圖矣。古今無人深論及此。惟善保生者,見體中痰多風熾,無俟病發,預為絕欲可矣。甚哉,人於天地自然之氣機日用不知也!天時蒸動之時欲求涼風而不可得;風氣乾燥之時,欲求微雨而不可得。是以多濕之人惡蒸動,多風之人惡乾燥者,內邪感之而益動也。

故濕病喜燥藥而忌汗藥,風病喜汗藥而忌燥藥,充其義以為調攝,則居四達之衢,而披襟向風,起呼吸即通帝座之想者,即治濕之良方也。處奧隩之室而整冠振衣,凜天威不違咫尺之懼者,即治風之良方也。人苟知此,不誠可以卻痰而延年耶!

2. 小兒篇

闢小兒驚風論

小兒初生以及童幼,肌肉筋骨藏府血脈俱未充長,陰則不足,陽實有餘。不比七尺之軀,陰陽交盛,惟陰不足,陽有餘也。故身內易於生熱,熱盛則生痰,生風、生驚亦所時有。彼當日若以四字立名,曰熱、痰、風、驚,則後人不炫,乃以四字難呼,節去二字,曰驚風。遂移後人以多論,以其頭搖手勁也,而曰抽掣;以其卒口禁、腳攣急、目斜、心亂也,而曰搐搦;以其脊強前反也,而曰角弓反張。不知小兒之腠理未密,易於感冒風寒。

凡寒中人,必先入太陽經。太陽經之脈起於目內眥,上額交巔入腦,還出別下項,夾脊抵腰中,是以病則筋脈牽強,乃生出抽掣等不通各名,而用金石重藥鎮墜,以致外邪深入難痊。間有體堅症輕而愈者,遂以為奇方可傳,誤矣!又方書有云,小兒八歲以前無傷寒,以助驚風之說。

不思小兒不耐傷寒,初傳太陽經,早已身強多汗,筋脈牽動,人事昏沉,勢已極於本經,藥又亂投,不能待於傳經解散耳,豈為無傷寒乎?況小兒易於外感,易於發熱,傷寒為更多耶,是即世所云驚風也!所以小兒傷寒,要在三日內即愈為貴,若待其經盡而解,必不能矣。又剛痙無汗,柔痙有汗,小兒剛痙少,柔痙多。

人見其汗出不止,神昏不醒,遂名之曰慢驚風症,而以參、耆、朮、附藥閉其腠理,以致邪熱不得外越,以為大害。所以凡治小兒之熱,但當攻其出表,不當固其入內,仲景原有桂枝法,若舍而不用,從事東垣內傷為治,又誤矣。又新產婦人去血過多,陰虛陽盛,故感冒與小兒無別,乃遂相傳為產後驚風,尤可笑也。

然小兒亦實有驚病,以小兒氣怯、神弱,凡卒遇怪異形聲,及驟然跌僕,皆生驚怖。其候面青、糞青、多煩、多哭,其神識昏迷,對面撞鐘放銃,全然不聞,不比熱邪塞竅也。

謹論小兒治法大綱

小兒冬月深居房幃,觸犯寒邪者恆少,而知識未開,天癸未動,又無不藏精之事,然亦有溫症三例可互推者。經云:水穀之氣感,則害人六府。小兒或因啖乳而傳母熱,或赤飲食而中外邪,皆從陽明胃經先受,由陽明而外達太陽,即與溫症之第一例頗同。而平素脾氣受傷者,邪氣入胃,復乘其脾虛,而客之,即與溫症之第二例頗同。

既陽明胃與太陰脾相連之一臟一腑,交合為病,正傷寒兩感症中二日陽明與太陰受之,則有腹滿、身熱、不欲食、譫語之症,與溫症之第三例分經雖不同,而兩感則頗同也。後人造為小兒八歲已前無傷寒之說,不思小兒冬月登山入水者尚有之,豈遂謂無寒可傷耶?即冬月不令受寒,豈遂謂無寒可傷耶?即冬月不令受寒,豈春月並不受時行外襲之氣耶?其後又因無傷寒之說,凡一切外感,俱妄立驚風之名,擅用金石重墜,反領外邪深入,以成不痊之症。昌《寓意草》中已略辨其端,但未詳其治也。

試觀中風卒倒之人,邪中脾之大絡,則昏迷不醒。然則邪熾太陰脾經,勢必傳於大絡,其譫妄而不知人者,夫豈驚風之謂耶!只有慢脾風一說,似乎近理,然不以外感之名統之,則用藥茫無措手。茲特比入春溫之例,庶推之以及四時,而治悉無忒,後之赤子可登春臺。昌所以乞靈于越人,而大暢仲景之旨乎!

小兒溫症第一例

由陽明而太陽,自內達外,皆是表症。但表法原取解肌,而不取發汗,況於小兒肌膚嫩薄,腠理空虛,斷無發汗之理。仲景於太陽之項背強𠘧𠘧,反汗出,惡風者,用桂枝加葛根湯,極得分經之妙,桂枝主太陽,葛根湯主陽明。以類推之,太陽症多,陽明症少,則用桂枝湯加葛根;陽明症多,太陽症少,則用葛根湯加桂枝。

圓機在乎臨症,然頸項肩背正二陽所轄之地,不明經絡者,見其𠘧𠘧然牽強不舒,加以目睛上竄,手足反張,諸多太陽見症,而驚風之名自此始矣。詎知仲景曰:身熱、足寒、頭項強急,惡寒,時頭熱面赤,目脈赤,獨頭面搖,卒口禁,背反張者,痙病也。發熱,無汗,反惡寒者,名剛痙;發熱,汗出,不惡寒者,名柔痙。

又曰:太陽病,發汗過多因致痙。可見不解肌而誤發汗者,必有此變;又可見汗沾衣被,旋覆內滲者,必有此變。當解肌而不當發汗之說又顯矣。然則小兒之解肌,不更當從乎輕劑耶!小兒服桂枝,不必啜熱稀粥,並不可急灌,逼其大汗出。

凡小兒發熱嘔吐者,倘未布痘,即須審諦,不可誤用溫胃之藥。里中一宗候,高年一子,恣啖不禁,每服香砂平胃散極效。一夕痘發作嘔,誤服前藥,滿頭紅筋錯出,斑點密攢筋路,所謂瓜藤斑也。上饒某公一侄,病發作嘔,乃父投以藿香正氣散,一夕舌上生三黑疔,如尖慄形,舌下四黃疔,如牛奶形。蓋痘邪正出,阻截其路,故生變若此,因述以垂戒。

解肌清熱三法

桂枝加葛根湯,葛根湯,桂枝加栝蔞湯

攻裡救胃一法

調胃承氣湯大承氣湯

治痙病胸滿,臥不著席,腳攣急,齗齒者。

昌變調胃誤攻邪陷一法

桂枝加芍藥湯,治下後腹滿時痛者。

小兒溫症第二例

由陽明而太陰,自表入里。仲景云:太陰之為病,腹滿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時腹自痛,若下之,必胸中結硬。可見脾氣虛衰,不能力胃行津液,必致吐利兼見,此俗子藉口慢驚之源也。詎知外感之邪,入乘其虛,上吐下利者,即霍亂之意。正氣既虛,兒因畏怯則有之,豈是心虛發驚,肝木生風之候耶!此等認症一差,用藥不合,萬無生理。

蓋脾經之症,自有脾經之專藥,況於屬在外感,仍以散邪為先,所以誤下則心下結硬,正謂邪雖已入太陰,而陽明未盡除者,恐有表症相礙也。

解肌之法

桂枝湯

脈浮者用之。太陰之脈,尺寸俱沉細,今見浮,則邪還於表,仍用解肌之法,送出其邪為當也。

四逆湯

自利不渴者用之,燠土燥濕。

理中湯

濁氣上干於胃,腹脹滿者用之。

桂枝加大黃湯

大實痛者用之。然芍藥、大黃亦當倍減,以小兒胃薄易動也。

小兒兩感溫症第三例

胃與脾一腑一臟,表裡雙受,則在表者為陽邪。然既已入於胃即當愛惜津液,即不得已而解肌清熱,不可輕動其汗。所最難者,要在急溫、急下審諦不差。蓋胃實兼以脾實,則二火交熾,水穀之陰立盡,其口燥咽乾鼻煤。

此後,先生原稿遺失,俟查,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