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昌

《尚論後篇》~ 卷二 (1)

回本書目錄

卷二 (1)

1. 卷二

尚論張仲景《傷寒論》合論四時並各症小兒

2.

天干始於甲,地支始於子,故《尚論》四時,以冬為首。凡春夏秋三時之病,皆始於冬故也。先王以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後不省方者,法天之閉藏,與民休息,俾無夭札也。然而高人蹚雪空山,而內藏愈固,漁父垂釣寒江,而外邪不侵,以藏精為禦寒,乃稱真禦寒矣。《內經》謂,冬不藏精,春必病溫,諄諄垂誡。

後世紅爐暖閣,醉而入房,反使孔竅盡開,內藏發露,以致外寒乘間竊入,所以傷寒一症最凶、最多。仲景於春夏秋三時之溫熱病,悉以傷寒統之者,蓋以此也。吾人一日之勞,設不得夜寢,則來日必加困頓。農夫一歲之勞,設不為冬藏,則來年必至缺乏。況乎萬物以春夏秋為晝,以冬為夜,至冬而歸根伏氣,莫不皆然,豈以人為萬物之靈,顧可貿貿耶!特首揭之,且以動良士之瞿瞿也。蹚音廠

3.

天地之大德曰生,德流化博而人物生焉者也。春秋首揭,春王正月,雖重王道,而天德人理統括無餘。春於時為仁,仁者人之心也。故生而勿殺,予而勿奪,賞而勿罰,心上先有一段太和之意。然後與和風甘雨,麗日芳時,百昌庶類,同其欣賞。一切乖戾之氣。不驅自遠,更何病之有哉?乃縱肆輩日飲食於天地之陽和,而不禁其暴戾恣睢之習,此其心先與凶惡為伍,凡八風之邪,四時之毒,鹹得中之。及至病極無奈,乃始忍性,以冀全生,終屬勉強,而非自然。

如石壓草,逢春即芽;如木藏火,逢鑽即出。惟廓然委順,嗒然喪我者,病魔潛消,而精氣漸長,猶為近之,故法天地之生以養生者,為知道也。風者,善行易入之物,為百病之長。大率風之傷人,先從皮毛而入,以次傳入筋骨、藏府。內虛之人與外風相召,如空谷之應響,大塊之噫氣,未動而已先覺,若星搖燈閃可預徵者。

故體虛之人,避風如避箭石,偶不及避,當睜弩以捍其外,熱湯以溉其內,使皮毛間津津潤透,則風邪隨感即出,不為害矣。然外雖避風,而內食引風之物而招致,尤為不淺。善治風者,必權衡於風入之淺深,逐節推引而出。然亦須兼治痰,痰不堵塞竅隧,則風易出也。至於痰熱積盛,有自內生風之候,則與外感之風迥隔天淵。

若以外感法治之,如羌防之屬,則內愈虛,風愈熾,每至不起,與內傷病以外感藥治,其誤同也。

4.

熱者,天時之氣也;暑者,日之毒也;濕者,地之氣也。夏月天時本熱,加以地濕上騰,是以庶類莫不繁茂。然而三氣相合,感病之人為獨多,百計避之不免,亦惟有藏精一法可恃耳。昌謂夏月藏精,則熱邪不能侵,與冬月之藏精,而寒邪不能入者,無異也。故春夏秋三時之病,皆起於冬,而秋冬二時之病,皆起於夏,夏月獨宿,兢兢堤防金水二臟,允為攝身儀式矣。

每見貴介髫齡之子,夏月出帷納涼,暗中多開欲竇,以致熱邪乘之,傷風咳嗽,漸成虛祛、尪瘦等病者甚多。有賢父兄者,自宜防之於早矣。

人之居卑隩,觸山嵐,冒雨暘,著汗衣,臥冰簟,飲涼水,食瓜果,受內郁,皆能使濕土受傷。若以秋瘧,但為受暑,遺卻太陰,濕土受傷一半,至冬月咳嗽,反以為受於濕,而以燥治之,不為千古一大誤耶!夏月汗多,真陽易散;津少,真陰易消,為內傷諸病之始。

5.

金繼長夏濕土而生,其氣清肅,天香遍野,地寶垂成,月華露湛,星潤淵澄。酷熱之後,得此高秋薦賞,與嚴寒之後,而得陽春敷和,同為一歲不可多得之日。蓋金性剛,金令嚴,繁茂轉而為蕭疏矣,燠熱轉而為清冷矣。以故為時未幾,而木萎草枯,水落石出。時愈冷,則愈燥,以火令退氣已久,金無所畏,而得以自為也。

故燥金之令不可傷,傷之則水竭液干,筋急爪枯,肝木暗摧,去生滋遠。故凡肝病之人,宜無擾無伐,以應木氣之歸藏。木氣歸藏,燥金即能萎其枝葉,而不能傷其根本,及秋金才生冬水,早已庇木之根,以故木至春而復榮者,榮於冬月之胎養也。夫生中有殺,殺中有生,亦自然而然之理。

人在氣交之中,能隨天地自然之運,而為節宣,則不但無病,而且難老,豈舍此而更有延年之術哉!若夫燥金自受之邪,為病最大,以夏火之克秋金為賊邪,故暑熱濕之令,金獨傷之,暑熱濕之病,金獨受之。古人於夏月早已淡泊滋味,惡其濕熱傷肺,且不欲以濁滯礙清道也。

然形寒飲冷,尤為傷肺,雖夏月之乘涼亦不可過,況入秋已深,尚啖生冷,冒風露而無忌,寧不致肺之病耶!故夏三月所受之熱,至秋欲其散,不欲其收。若以時令之收,兼收其熱,則金不生水而轉增燥,安得不為筋脈短勁、濁渴枯損之導,為冬月咳嗽之根耶!

論治病必本於四時

飧泄病。既謂春傷於風,夏生飧泄矣;又曰長夏兼病洞泄寒中;又曰逆秋氣者,冬必飧泄。其言錯出無定,人不易會,不知病名雖同,而其因風、因濕、因寒則各不相同。故治病不本於四時,無能治也。

春傷於風,夏生飧泄解

春傷於風,夏生飧泄,從來解說不明。昌謂風邪傷人,必入空竅,惟腸胃為最。所餐之食,由胃入腸,胃空而風居之。少頃糟傳去,腸空而風亦居之。風既居於腸胃,則其導引之機,如順風揚帆,不俟脾之運化,食入即出,以故餐已即泄也。不知者以為脾虛完穀不化,用長夏洞泄寒中及冬月飧泄之法,反以補脾剛燥之藥,助風性之勁,有泄無已,每至束手無策。倘知從春令治之,仍以桂枝領風從解肌而出,一二劑可愈也。

識此意者,雖三時之傷於風者,亦可會而通之。

夏傷於暑,長夏傷於濕,秋必痎瘧解

自二月以至七月,地氣動則濕用事。自八月以至正月,地氣靜則燥用事。所以春夏多病瘧者,可知傷熱、傷暑未有不傷濕者也;所以秋冬多有咳嗽者,傷風、傷寒未有不兼傷燥者也。

秋傷於燥,冬生咳嗽解

秋月之金,生冬月之水。然金必寒始能生水,水必冷始不為痰,故冬月之咳嗽,必由於秋令之燥也。然而夏月化土之氣不先傷於肺,則秋月何燥之有?昌故謂秋冬二時之病皆始於夏,夏月藏精,則熱邪不能侵也。夫池沼之間,暑且不到,豈有內藏之泓然真水,而暑熱之邪得傷其肺者哉!故火邪不能爍金,而金始冷也。金寒則氣清,而不上逆;水冷則質清,而不成痰,更何咳嗽之有哉?

論《內經》四時主病之脫誤

《內經》云:春傷於風,夏生飧泄;夏傷於暑,秋必痎瘧;秋傷於濕,冬生咳嗽;冬傷於寒,春必病溫。春冬二季,風寒之病可無疑矣。其夏傷於暑,秋必痎瘧一語,釋云:暑汗不出,至秋涼氣相薄而為寒熱往來之瘧。蓋以經文原有當暑汗不出者,秋風成瘧之說,故引之而為注,不知於理欠通也。

夫夏月之暑,合於長夏之濕,始為秋時之瘧,所以瘧症名曰脾寒,由傷於長夏之濕土為多。若謂專屬傷暑,則人之深居靜攝,未嘗傷暑;秋亦病瘧者,又謂何所傷耶!至秋傷於濕,冬生咳嗽一語,釋云:秋傷於濕,濕蒸為熱,熱者,火也。至冬寒與熱搏,當為咳嗽之症,則牽強不通之極矣。

夫濕無定體者也,春夏曰風熱之濕,秋冬曰寒涼之濕,惟夏月之暑熱濕三氣相合,始可名之為熱。豈有至秋之涼,而反蒸為熱之理!況乎濕者水類,所以水流濕也;燥者火類,所以火就燥也。

指燥為濕,是指火為水矣,顛倒不已甚乎!今為正經文之脫簡,增入一語,曰春傷於風,夏生飧泄;夏傷於暑,長夏傷於濕,秋必痎瘧;秋傷於燥,冬生咳嗽,則六氣配四時之旨,燦然中天矣。加長夏之濕,而秋病之源始清。易秋月為燥,而諸家指為熱火之訓亦不謬,請再以《素問》之旨明之。

《素問》云:天有春夏秋冬之四時,金木水火土之五行,於生長化收藏,而寒暑濕燥風火之六氣,從茲而生焉。蓋春屬風木,主生;夏屬熱火,主長;長夏屬濕土,主化;秋屬燥金,主收;冬屬寒水,主藏。可見造物全賴濕上生化之一氣,而木火金不始得相生於不息。雖土無正位,四季之中各分旺一十八日,然無長夏十八日之土,則相生之機息矣。

故長夏之土,為生秋金之正土。春秋冬之分隸者,不得與之較量也。此義既明,則秋月燥金主收之義始明。而冬月之咳嗽,為傷秋金之燥,不為傷秋之濕也,亦自明矣。再觀《素問》云,逆春氣則傷肝木,不能生夏時之心火,至夏有寒變之病;逆夏氣則傷心火,心火不能生長夏之脾土,脾土不能生秋時之肺金,至秋有痎瘧之病;逆秋氣則傷肺金,肺金不能生冬時之腎水,至冬有飧泄之病;逆冬氣則傷腎水,腎水不能生春時之肝木,至春有痿厥之病。是則三時之病,當更互言之。

而秋之病瘧,未嘗更也。其必以心火脾土並言,則長夏之傷於濕,誠為經文當日必有之言,而非昌之臆說也明矣。

論春秋冬各主一氣,夏月兼主三氣之理,原為天時自然之運

《內經》云:彼春之溫,為夏之暑;彼秋之忿,為冬之怒。明乎溫熱寒涼,循序漸進,自然而然者,乃天運之常也。後之俗子,輒以風寒暑濕分隸四時,此緣經文脫誤秋傷於燥一段,傳習至今而不察耳。曷不曰風寒暑燥,猶為近耶!蓋濕土無定位,寄旺於四季各一十八日,風寒暑燥之內,不言濕,而濕自在也。然亦但仿洛書,五數居中,縱橫各得之理以立言。

若論天時自然之運,如環無端,豈有甫終一運,重轉土運十八日,五運而為八轉者乎!此其道惟以六氣之配而始明,蓋三百六十日,五分之,各得七十二日,則為五運:六分之,各得六十日,則為六氣。

自小雪至大寒六十日,屬太陽寒水之氣;自大寒至春分六十日,屬厥陰風木之氣;自春分至小滿六十日,屬少陰君火之氣;自小滿至大暑六十日,屬少陽相火之氣;自大暑至秋分六十日,屬太陰濕土之氣;自秋分至小雪六十日,屬陽明燥金之氣。此則水木火土金相生不息之義也。

可見冬季大寒後十八日之土,即從太陽寒水之氣為用,故能生厥陰之風木。而春季穀雨後十八日之土,早已屬少陰君火之所生,而不從木風為同類。又加仲夏少陽相火,重生其土,至長夏大暑後,其土之盛為始極,而為生金之正土矣。未立夏之前,氣已從火。既立秋之後,氣上從土。

火土之氣,共管一百八十日,分歲之半。昌所謂夏月三氣相合,與冬春秋之各主一氣迥乎不同者,正以天時自然之運而知之也,豈故為牽強其說,以欺人哉!但君相二火之分,即與濕土合司其化,所以夏月暑熱中有濕,濕中有暑熱。自春分至秋分,有極濕之時,有極熱之時,又有濕熱交蒸之時,雖云長夏建未之月,濕土主事,其實已行半年之久矣。

夫春分後,土膏地溽,濕行半年不謂之濕,直至秋後,土乾地燥反謂之濕,昔賢以訛傳訛,其因仍苟簡為不少矣,可無論歟!

熱濕暑三氣,同於夏月見之,直所謂同氣相求也。蓋熱而益之以暑,則熱為甚酷,爍石流金,亦云僅矣。然但為乾熱已也,得陰涼尚可避之。若加以濕,而與炎威相會,盡大地為蒸蘢,礎磉流膏,蟣蝨悉出衣表,無可避也。必俟金風動,而暑始退,惟風動勝濕故也。三氣相兼之義,益可見矣。

夏日較他時獨永,而南方離明之位,天皇獨密,造化活潑之妙,非圓機之聖人,曷足以知之!

論逆四時之病為自取其殃

四序之中,當溫而溫,當熱而熱,當涼而涼,當寒而寒,以生、以長、以化、以收、以藏,四時極正之氣。民物原無疴疹,乃有違天而召戾,不可救藥者甚多。《內經》云:逆冬氣則傷腎,奉生者少;逆春氣則傷肝,奉長者少;逆夏氣則傷心,奉收者少;逆秋氣則傷肺,奉藏者少;其逆四季土旺之氣則傷脾,奉化者少,言外自寓造物不與人忤,而人自逆之也。

逆之之情,久而靡錮,如暴戾忿恨之人,始焉但覺肝氣有餘,終歲擾亂,一旦不足,則尪羸無似,更有何氣可奉他藏耶!所謂違天者不祥,人不可以不知也。

四序之中,有與病相鄰者,善保生者,宜默杜其機。如春氣在頭,頭間之氣倍旺於他部,氣旺則血克,血克則易至於溢出,故春病善鼽衄,其所損也多矣。《內經》云:上者下之。誠知春氣之在頭也。每日引而歸諸丹田氣海之內,且氣機雖發揚,而吾心不可無蕭瑟之應,不則微用苦降之藥以通其氣,凡此皆所謂嘿杜其機者也。若俟鼽衄淋漓尚不知其所來,則無具甚矣!鼽音求,鼻間窒塞也。

衄音忸,鼻間出血也。

論四時制勝之道

《素問》云:風勝則動,熱勝則腫,燥勝則乾,寒勝則浮,濕勝則濡泄。可見凡人感受四時偏勝之氣而成病者,原各不同。感風氣勝者,則體從之而動焉,如振掉搖動之類是也。感熱氣勝者,則體從之而腫焉,凡癰腫之類是也。此與寒傷形,形傷腫之腫不同。與熱傷氣,氣傷痛之意直互見。

感燥氣勝者,則體從之而干焉,如津液枯涸,皮毛燥濕之類是也。感寒氣勝者,則體從之而浮焉,即所謂寒傷形,形傷腫者是也。感濕氣勝者,則體從之而濡瀉焉,脾惡濕喜燥,濕氣太過,則土不勝水,而濡瀉之病作也。《六元正經》又謂,甚則水閉跗腫,亦見土不勝水,則不能外輸膀胱,而內則為水閉,及水氣泛溢四肢,而外則為跗腫。所以較之濡瀉為尤甚也。

然而風與燥相鄰,風燥又未有不熱者也。濕不與燥為鄰,其或為寒濕,或為熱濕,則各隨其體之積累所造焉。但春夏秋三時俱屬風燥熱,惟冬時方屬寒,則受病者之熱濕多,而寒濕少,又屬可推矣。

春屬東方木,木太過以西方金制之,始得其平。故怒多則傷肝,惟悲始能勝怒,以肺金主悲也;風多則傷筋,惟燥始能勝風,以肺金惟燥也;酸多則傷筋,惟辛始能勝酸,以肺金味辛也。夏屬南方火,火太過以北方水制之,始得其平。故喜多則傷心,惟恐始能勝喜,以腎水主恐也;熱多則傷氣,惟寒始能勝熱,以腎水性寒也;苦多則傷氣,惟咸始能勝苦,以腎水惟咸也。長夏屬中央土,土太過以東方木製之,則得其平。

故思傷脾,惟怒勝思,肝主怒也;溫傷肉,惟風勝濕,木主風也;甘傷肉,惟酸勝甘,木味酸也。秋屬西方金,金太過以南方火制之,則得其平。故憂傷肺,惟喜勝憂,心主喜也;燥傷皮毛,惟熱勝燥,心主熱也;辛傷皮毛,惟苦勝辛,火味苦也。冬屬北方水,水太過以中央土製之,則得其平。

故恐傷腎,惟思勝恐,脾主思也;寒傷血,惟燥勝寒,火勝水也;咸傷血,惟甘勝咸,土味甘也。夫四時一有太過,即以所勝制之,內而七情,外而六氣五味,皆可用之調其偏。以協於和,可見道本自然而然,推之無窮無極,總不出其範圍。雖有智者,莫加毫末也。後世識不及古,反舍正路,不由者何耶!

問形不足者,溫之以氣;精不足者,補之以味,此何解也?曰二語者,藥之權衡也。形充於血,陰之屬也。陰不足者,本當益陰,然益陰而陰未能生,必溫以氣之陽,而陰始生,以陽為陰之主也。精麗於氣,陽之屬也。精不足者,本當益陽,而陽未能生,必補以陰之味,而陽始生,以陰為陽之基也。二者皆藥石之權宜,亦陰陽互根之妙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