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炳章

《增訂偽藥條辨》~ 緒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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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言 (1)

1. 緒言

博物固難,而於藥材不得不求博焉;用藥猶難,而於物性不得不求達焉。胡可人云亦云,而不致思哉。觀唐顯慶重修《本草》,孔志約之序有言曰:動植形生,因方舛性;春秋節變,感氣殊功。離其本土,則質同而效異;乖於採摘,乃物是而時非。此數語者,誠概括神農嘗味、雷公炮炙之微義,猶舉醫家之能事矣。

無如近世業醫之士,率承父師之庭訓,沿習方士之俚談,既未曾閱歷山川,訪眾材之出處,又不能蒐羅經史,採明哲之討論,即《本草綱目》一書,乃藥品之藝林,材用之淵藪,孰能細為考證?即或悉心研求,而傳訛亦甚多,無怪乎習於道聽途說,並惑於市儈妄言,致使真材被棄,贗物風行,如大黎子偽充巨勝,相思子混當赤豆,諸如此類,不勝枚舉。沈萍如雲:天地之於萬物,生長收藏,本具五行之理;溫涼厚薄,乃隨九土之宜。

白話文:

藥材種類繁多,想要了解它們,必須廣泛學習;而用藥更是困難,必須深入了解藥物的特性。怎麼能人云亦云,不加思考呢?唐代顯慶年間重修的《本草》,孔志約在序言中提到:動植物的生長,受地域影響而有所不同;四季變化,藥效也會隨之改變。離開了原產地,即使外形相同,藥效也會有所差異;如果採摘時間不對,即使藥材本身無誤,功效也會大打折扣。這幾句話精準概括了神農嘗百草、雷公炮製的精髓,也道出了醫家治病的精妙之處。

然而近來許多從事醫術的人,只憑藉祖傳秘方和江湖術士的傳言,既沒有親自考察過山川河流、了解藥材的產地,也沒有深入研究經史典籍、吸取前人的智慧。即使是《本草綱目》這本藥材百科,也無法被他們細心研究。即使有些醫生認真研究,但流傳過程中的錯誤也不少,難怪他們只相信道聽途說,被市井小民的謊言迷惑,導致真藥被棄,假藥橫行。比如,用大黎子冒充巨勝,用相思子混充赤豆,類似情況不勝枚舉。沈萍如雲說:天地萬物生長、收藏,都蘊藏着五行之理;溫涼厚薄,也受地域土壤的影響。

然亦有稟性懸殊,而秋生夏死、春萎冬榮之不同,如夏麥冬瓜,臘梅秋菊,各以時榮,天下皆然。習見不異者,擴而充之,則蜀之稻,一歲二藝;滇之罌粟,四時皆花;滇默瓜茄豆蔓,逾冬不涸;松本長青,,而六詔松針,交春黃隕;梅魁春首,而滇中梅蕊,臘盡花開;蓖麻干空如竹,西賧成木如拱;仙人掌草木也,他處遇霜即萎,滇南可列蒔方丈,以作垣籬,開花如瓠,結果如瓜。此多諸家本草所不載,皆由方土氣候之不齊,而致物性種類亦不一。

不獨此也,且收藥儲材,猶當審其收採之時候,察其方土之寒燠,達其物性之變更,揆之於理,而後乃收其效,非可以一隅之偏論,膠柱鼓瑟耳。假如植物之皮、葉、根荄、花蕊、子仁之類,而必採摘有時。若杜仲、黃柏、秦皮等,其用在皮,理當取之於夏,因夏時漿發於皮,力全而功倍,春則漿未升,秋冬則漿已降,漿收皮槁,效用已失。地骨、丹皮、芎、歸、地、芍,則亦宜各因其長盛之際而採之。

白話文:

但也有天生禀赋差异很大的,有的秋天出生却夏天死亡,有的春天凋零却冬天茂盛,例如夏天的麦子、冬天的瓜,腊月的梅花、秋天的菊花,各自在特定季节盛开,天下都是这样。习以为常的事物,如果泛泛而谈,就会出现偏差,例如蜀地的稻子,一年可以收割两次;滇地的罂粟,四季都开花;滇地的瓜、茄子、豆子、蔓藤,越冬也不会枯萎;松本长青,而六诏的松针,春天交替时就变黄掉落;梅魁在春天开始开花,而滇中的梅蕊,腊月结束就开花了;蓖麻干枯空虚像竹子,西賧的树木长得像拱门;仙人掌是草本植物,其他地方遇到霜冻就会枯萎,滇南却可以用来排列成方丈,用来做篱笆,开花像葫芦,结果像瓜。这些都是许多本草书上没有记载的,都是因为各地气候不一致,导致植物种类和特性也不同。

不只是这样,而且收取药材,也要仔细考虑采收的时间,观察当地的寒暑,了解药材性状的变化,根据道理来判断,才能收到效果,不能用偏面的观点,固执己见。比如植物的皮、叶、根茎、花蕊、种子,采摘都有时间。例如杜仲、黄柏、秦皮,都是以皮入药,理应在夏天采集,因为夏天的时候,植物的汁液都集中在树皮,药力最强,功效最佳。春天的时候,汁液还没升上来,秋冬的时候,汁液已经下降了,树皮枯萎,药效就消失了。地骨、丹皮、芎、归、地、芍,也都应该在它们生长旺盛的时候采收。

其他如山草類之芩、連、知、貝,本多野生者佳,取用其根,宜於秋冬為勝。若椿、樗、五茄等喬木之根皮,則亦宜採於落葉之時,其漿液歸根,效力亦勝。至於杏、桃、果、瓜之仁核,類多收於夏秋。余目睹夏食未熟果瓜之核仁,多癟薄無肉,可見未至其時,而生長不足也。

若夫甘菊、忍冬、凌霄、密蒙等花,以及蘇葉、藿香、薄荷、荊芥、青蒿、佩蘭等芳草之類,則各乘盛時而採之,則氣足力全。既採之後,必當即時曬燥,庋藏箱缸,使芳香之氣不散。苟煎服合度,效能更勝,否則或收採失時,及任其風吹濕蒸,不但失其氣味效能,且增加黴毒,暗助病菌孳長,此不可不知也。苟能收採合時,炮製遵法,必須理有可循,再加親知灼見,屢經試驗,方可傳信。

白話文:

像山草類的黃芩、黃連、黃芪、貝母,大多野生品質較佳,取用根部,秋冬採收最好。至於椿樹、臭椿、茄子的樹皮,也宜在落葉時採收,因為此時植物的汁液都回歸根部,藥效更強。至於杏仁、桃仁、果核、瓜子,大多在夏秋收穫。我曾親眼看到夏天吃未成熟的瓜果,其種子大多癟薄無肉,可見未到成熟期,生長不足。

至於甘菊、忍冬、凌霄、密蒙等花,以及蘇葉、藿香、薄荷、荊芥、青蒿、佩蘭等芳草,則要選在盛開花期採收,才能藥力充沛。採收後必須立即曬乾,儲存在箱缸中,避免香氣散失。如果煎煮得當,藥效更佳,否則採收季節不對,或任其風吹雨淋,不僅會失去藥效,還會滋生黴菌,助長病菌,這點不可不知。因此,採收季節合適,炮製方法得當,必須有章可循,再加上經驗豐富,反覆試驗,才能保證藥效可靠。

乃今藥肆射利,在小鋪則以偽亂真,以紫亂朱,但求名狀相似,不別效用冰炭,甚則黑明角充犀角,山羊角混羚羊,只求己利,不惜人害。在大鋪則但求形色雅觀,進值高昂,不別性質良窳,如半夏用蜀產,而不用浙產;橘紅用川產,不用建產。大抵川夏顆大,形式雅觀,浙產粒小。

不知川夏質松,落水即胖,且力薄性劣,較之浙夏質堅味厚,功力皆宏者大不相同。橘紅之用川產,亦因平薄無瘢痕,建紅卷小有瘢痕,而形色雖不雅觀,然氣味濃厚,不若川紅之味淡氣薄耳。甚至醫方上書明蒼朮而用茅朮,書明於術而用江西術。以蒼朮、於術價賤,茅朮、江西術價貴,以價貴賤分高下耳,不知效能各有擅長,如蒼朮燥濕,茅朮利濕,用處不同;於術健脾,江西術生津,補法懸殊。諸如此類,亦不勝枚舉。

白話文:

如今藥鋪只圖利,小的藥鋪就用假貨冒充真貨,用紫色冒充紅色,只求外觀相似,不分藥效如同冰炭。更甚者,用黑明角充當犀角,山羊角混充羚羊,只為自身利益,不惜害人。

大的藥鋪則只求藥材外觀漂亮,價格昂貴,不辨別藥材品質好壞。比如半夏用蜀產,不用浙產;橘紅用川產,不用建產。大抵川產半夏顆粒大,外形漂亮,浙產半夏粒小。

卻不知川產半夏質地鬆軟,遇水就胖,而且藥力薄弱,性情劣等,與浙產半夏質地堅硬,味道濃郁,藥效強大的差異甚大。橘紅用川產,也是因為其平滑無疤痕,建產橘紅卷小有疤痕,雖然外觀不漂亮,但氣味濃郁,不像川產橘紅味道淡薄,氣味微弱。甚至醫方上明明寫著蒼朮,卻用茅朮;明明寫著於術,卻用江西術。因為蒼朮、於術價格便宜,茅朮、江西術價格昂貴,就以價格高低來區分藥材品質,卻不知道它們各有功效。例如蒼朮燥濕,茅朮利濕,用法不同;於術健脾,江西術生津,補益方法截然不同。像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前數年前,吾紹亦有相沿此惡習,近時則已改良之。然世人茫然不察,致將確能治病之藥,嫌其輕賤而不用,反以重值購求不對病之贗品為神丹,直至不效,亦不自認誤藥之過,而惟委之天命而已。

嗚呼!吾國藥物不改良,醫學無從進步。欲求其改良之道,必須從醫藥共同研究始,如上古神農嘗醫,中古韓康賣藥,皆醫士而兼藥劑師也。自趙宋設立和劑藥局,售藥雖有專肆,而仍有醫師指導售賣者也。不若近世醫自為醫,藥自為藥。行醫者只辨性味處方,不明藥品之真偽;賣藥者只知形色雅觀,不知炮製之精當。

白話文:

前些年,我也沾染了這個不好的習俗,近來才改掉了。然而世人渾然不知,反而將真正能治病的藥物嫌棄輕賤,不肯使用,卻花大價錢去購買與病症不相符的假藥,當作神丹妙藥。直到藥效不顯,也不肯承認是誤服藥物所致,只怪罪於天命。

至於產處之道地與否,丸、散、膏、丹之遵古與否,醫師既不調查,藥師亦不報告,分道揚鑣,兩不相謀,執而不變,豈有進步哉?際此中醫藥競爭圖存之時,醫與藥必須共同一氣,將一切沿習積弊,一一設法改良。

炳章自幼嫺藥習醫,至今仍以此為衣食謀,具有切身之關係,常蓄醫藥革命之決心,恨無實行剷除能力。於民國二年春,爰集同志,組織和濟藥局,為改良之創始,訂正丸散膏丹方書,編著膏丸說明,考定傳訛藥品,撰述《規定藥品之商榷》等書,刊印以來,傳誦遐邇,荷蒙海內同志所歡迎,紛紛報告改良者,已有十餘埠之多。

余故友鄭君肖岩,亦夙具此心,著有《偽藥條辨》一書,郵示於余,囑余評註撰序而刊行之。余捧誦一周,其間所採偽藥,計百十一種,能將傳訛作偽等弊,從實驗條辨發明,與余《規定藥品之商榷》可謂無獨有偶。惜門類不分,而藥品產地叢多,質性不齊,未免遺漏。炳章爰將各藥,別其門類,分訂四卷,間有實驗識見,鑑別條下,惟鄭君原文,不敢更動隻字。雖然吾國地大物博,豈能盡我二人所見,無非先創其例,以吾二人著先鞭耳。

白話文:

關於生產藥材的方法是否符合土地特性和古法,醫生和藥師都不進行調查或報告,各自獨立行動,不協調合作,固守舊法,這樣如何能有進步呢?在中醫藥面臨競爭生存的時代,醫生和藥師必須團結一致,針對傳統和習慣的弊端,尋求方法加以改善。

我自小熟練於藥物和醫學,至今仍以此為生計,對此事有親身感受,一直懷有醫藥改革的決心,可惜缺乏實際執行和清除這些問題的能力。在民國二年春天,我集合了志同道合的朋友,組建了和濟藥局,作為改革的起點,訂正丸、散、膏、丹的配方,編寫膏、丸的說明,考證傳訛的藥品,撰寫了《規定藥品之商榷》等書籍,這些書籍被廣泛傳播,受到國內朋友的歡迎,有多達十多個地區的報告提出進一步的改革。

我的老朋友鄭肖巖先生,同樣擁有這種想法,他寫了一本《偽藥條辨》,寄給我請求評論和序言。我仔細閱讀後發現,他收集了約一百一十種偽藥,能夠根據實驗來辨別和揭露偽藥的問題,這與我所寫的《規定藥品之商榷》有很多相似之處。可惜他的書沒有按照藥物的類別進行分類,且對藥品產地的描述較多,導致一些信息的混淆。因此,我將每種藥物按照類別分別整理,編成了四卷,其中有些實驗的見解,都在辨別條目下進行了記錄,鄭先生的原文,我沒有更改一字。然而,我國幅員遼闊,資源豐富,我們兩人所能見聞的範圍有限,這只是開創了一個先河,讓我們兩人能夠引領這股風潮。

凡增補之,訂正之,請質諸海內外醫藥經驗家及博物家,果能相與有感,以臻完美,正不獨吾道藥界之幸甚,而天下蒼生亦幸甚也夫。

中華民國十六年七月

四明曹炳章序於紹城和濟藥局

白話文:

對於所有增加或修正的部分,我們請教國內外的醫藥實踐者和博學之士,如果大家能夠有所感應,共同使事物完善至極,那不僅是我們藥業界的幸事,更是普天下的百姓之大幸啊。

中華民國十六年七月 四明曹炳章在紹城和濟藥局撰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