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元御

《長沙藥解》~ 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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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1. 自序

聞之《呂覽》:始生之者,天也,養成之者,人也,成之者,遂其生也,是天人之合也。然生之者,布帛也,菽粟也,殺之者,若鋒刃,若鼎鑊,若水旱,若蝗螟,生之途,未能十一,殺之途,不止十三。何其生之寡而殺之多也?此人事乎?抑天道耶?玉楸子曰:此未足以為多也,有其至多者焉。屠羊說以屠羊傳,而羊不哀,其道孤也。

白話文:

《呂氏春秋》記載:人的生命開始於天賦,養成於人為,完成於順應天性,這是天人和諧的道理。然而,養育生命的因素,如衣服、糧食少之又少;而傷害生命的因素,如刀刃、鼎鑊、水旱、蝗蟲,卻多不勝數。生路不到十分之一,死路卻超過了三分之一。為什麼能養生的途徑如此稀少,而能致死的途徑如此眾多?這是人為的因素造成的,還是天道的安排?

玉楸子說:這還不算多,還有更大的禍害。屠夫靠屠宰羊隻來養家,而羊卻不悲哀,這是因為屠夫的刀法精湛,一刀斃命。

無何,屠牛垣以屠牛傳,而庖丁起,其黨漸眾,牛始哀矣。無何,高漸離以屠狗傳,而聶政興,朱亥出,樊噲生,其徒愈繁,而狗始悲矣。無何,白起、章邯之屬以戰將名,寧成、郅都之輩以刑官著,自茲屠人者傳矣。風氣開,下流眾,苟道將、爾朱榮之徒且比肩來,索元禮、來俊臣之類更接踵至,尤而效之,抑又甚焉,至於原野厭人之肉,川穀流人之血,人始哭矣。

痛哉!痛哉!此最可痛哭流涕者也!其天道乎?抑人事耶?

白話文:

這種情況實在令人痛心疾首,但讀書人卻不以為然。為什麼呢?因為大難平定後,他們看不到戰火的場景,聽不到羅織罪名的計謀,那些人已經死了,災禍也結束了。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未來還有希望。但那些庸碌無能的人卻一窩蜂地冒出來,大談岐黃醫術,因此被他們害死的人數不勝數,沒有比這更嚴重的了。不用刀槍,卻讓人遭刀刃之禍;不用刑具,卻讓人遭誅滅九族之災。他們的醫書很多,流傳很廣,時間很長,影響很大,但他們已經死了,災禍卻沒有停止。導致整個世界,千百年來,都承受著他們的毒害,受到他們的損傷,踏上他們的陷阱,掉進他們的甕中。水旱災害偶爾發生,但總有時免;蝗蟲螟蟲偶爾出現,但總有逃脫的機會。 此良可疾首痛心已,而君子未以為痛也。何則?大難既平,目不睹兵革之事,耳不聞羅織之經,其人死,其禍絕,往者已矣,來者猶幸。夫何庸工群起,而談岐黃,則殺之至多,而不可勝窮者,無如此甚矣。不以戈鋌,而人罹鋒刃,不事箝網,而人遭誅夷,其書多,其傳久,其流遠,其派眾,其人已死,其禍不絕,遂使四海之大,百世之遠,盡飲其羽,飽其鋒,登其梯,入其甕。水旱不年有,而此無免時,蝗螟不歲見,而此無逃期。

玉楸子悲先聖之不作,後學之多悖,處滑靡波流之日,思以一簣障江河,垂簾著述,十載於茲矣。以為書者,庸工之法律,藥者,庸工之刀斧,千載大難,吾將解之。張睢陽曰:未識人倫,焉知天道。天道遠,人理近,始欲與之言人理,人理玄,物性昭,今且與之晰物性。恆有辯章百草之志,未遑也。

白話文:

玉楸子感嘆先聖已經離世,後學者中多有謬誤,在世風日下的當下,渴望憑一己之力挽救危局,於是潛心著書立說,十年來未曾懈怠。他認為醫書是醫生的法則,藥物是醫生的工具,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中,他要解決這些問題。張睢陽說:不瞭解人倫,怎麼能明白天道?天道深奧難測,人理相較之下較為淺顯,所以我們先從人理入手。人理玄妙難解,物性卻顯而易見,因此現在我們先來探討物性。我素有編纂百草綱目之志,但一直未能抽空完成。

辛未秋,南浮江淮,客陽丘,默默不得意。癸酉仲春之初,東郊氣轉,北陸寒收,遂乃遠考《農經》,旁概百氏。近古以來,李時珍作《綱目》,蒐羅浩衍,援引該洽,備牛扁狗骨之木,列雞頭鴨腳之草,採神經怪牒以炫其奇,徵野史稗官以著其富,紀載博矣,而醜謬不經。嗟乎!未識人理,焉知物性,今欲與之言物性,仍兼與之晰人理。

白話文:

辛未年秋天,我在江淮一帶遊歷,客居在陽丘,心情不佳,鬱鬱不得志。癸酉年仲春之初,東郊天氣轉暖,北方寒氣消退,於是我便深入研究《農經》,並廣泛涉獵百家著作。近古以來,李時珍編寫了《本草綱目》,蒐集整理了大量的資料,引用豐富廣博,囊括了醫術精湛的扁鵲和用狗骨治病的名醫,記載了各種奇特的草藥,考證了野史和稗官野史以顯示其博識。內容雖然浩繁龐大,但卻有不少荒誕不經的記載。唉!不瞭解人體生理,又怎能知曉萬物的屬性呢?現在我想要探討事物的屬性,並藉此闡明人體的道理。

侍讀吳公駐馬相過,聞之惆然離席進曰:惟吾子刪其怪妄,歸於簡約,以復炎黃之舊,意亦可焉。玉楸子伏而唯曰:吾無從刪也。經傳炎帝,非盡曩文,錄出桐君,不皆昔義,下及餘子,更不曉事,秀盛苗穢,非種難鋤。悉剗爾類,利用大耕耳,乃取仲景方藥箋疏之,作《長沙藥解》。

白話文:

侍郎吳大人騎馬前來拜訪,聽聞我這番話後,嘆息著離開座位說:「只有閣下能去除醫學中的奇談怪論,回歸簡潔,以復興軒轅氏與炎帝氏的古老醫學,你的想法是正確的。」玉楸子低頭回答:「我無法做出這樣的刪改。」醫書中記載的炎帝,並非當時的文章,記載桐君的話,也不是以前的說法,到了後世的醫家,就更不知所云了。好的和壞的混在一起,就像農田中難以清除的雜草。如果全部都砍掉,再重新耕種,就用仲景的方藥註解《長沙藥解》吧。

停筆愴懷,中宵而嘆,公孫悼倍偏枯之藥以起死人,其藥不靈,何則?人已死也,然以治偏枯,則其藥靈。偏枯者,半死半生也,偏枯之人而使之不枯,是半死之人而使之不死也,則謂公孫悼之藥能起死人也可。今以起死人之藥而治偏枯,其藥亦不靈,非藥之不靈,人之不解也。

白話文:

夜深人靜,我感傷落淚,不禁嘆息。公孫悼用治療半身不遂的藥物救活了死者,可是他的藥為什麼無效呢?因為人已經死了。然而,用他的藥物治療半身不遂卻很有效。半身不遂是由於一半的身體已經死亡,一半的身體還活著。讓半身不遂的人不繼續惡化,就是讓半死的人不至於完全死去,因此可以說公孫悼的藥能救活死者。如今,用救活死人的藥物來治療半身不遂,藥物也不起作用了,並不是藥物沒有功效,而是人們不理解藥物的原理。

噫!前古聖人,嘗草木而作經,後古聖人,依感復而立法,欲以生人,而後世乃以之殺人,由其不解人理,不解物性也。玉楸子《長沙藥性》成,知其解者,旦暮遇之,斯拱而俟之耳。

乾隆十八年歲在癸酉二月昌邑黃元御撰

白話文:

哎!古代聖人,曾經品嚐草藥並寫下醫經。後代聖人,根據藥物的功效制定醫藥法則。他們想要救人,但後人卻用這些法則來殺人。這是因為後人不瞭解人體的道理,也不瞭解藥物的特性。玉楸子寫成了《長沙藥性》,如果有人能理解它,那他每天都能遇到良藥,只需要靜候它的出現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