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訣新編》~ 卷二 (36)
卷二 (36)
1. 矯世惑脈辨(汪石山)
夫脈者,本乎營與衛也,而營行脈之中,衛行於脈之外。苟藏府和平,營衛調暢,則脈無形狀之可議矣。或者六淫外襲,七情內傷,則藏府不和,營衛乖謬,而二十四脈之名狀層出而疊見矣。是故風寒暑濕燥火,此六淫也,外傷六淫之脈,則浮為風,緊為寒,虛為暑,細為濕,數為燥,洪為火,此皆可以脈而別其外感之邪也。
喜怒憂思悲恐驚者,此七情也,內傷七情之脈,喜則傷心而脈緩,怒則傷肝而脈急,恐則傷腎而脈沉,悲則氣消而脈短,驚則氣亂而脈動,此皆可以脈而辨其內傷之病也。然此特舉其常,而以脈病相應者為言也。若論其變,則有脈不應病,病不應脈,變出百端而難一一盡憑乎脈者矣。
試舉一二言之,如張仲景云:脈浮大,邪在表為可汗;若脈浮大,心下硬,有熱,屬藏者攻之,不令發汗,此又非浮為邪表可汗之脈也。又云:促脈為陽盛,宜用葛根黃芩黃連湯,若脈促厥冷為虛脫,非灸非溫不可,此又非促為陽盛之脈也。又曰:遲脈為寒,沉脈為里,若陽明脈遲不惡寒,身體濈濈汗出,則用大承氣,此又非諸遲為寒之脈矣。少陰病始得之,反發熱而脈沉,宜麻黃細辛湯汗之,此又非沉為在裡之脈矣。
凡此皆脈難盡憑之明驗也。若只憑脈而不問證,未免以寒為熱,以表為里,以陰為陽,顛倒錯亂,而夭人壽者多矣。是以古人治病不專於脈,而必兼於審證,良有以也。奈何世人不明乎此,往往有病,諱而不言,惟以診脈而試醫之能否脈之,而所言偶中,便視為良醫,而傾心付託,其於病之根源一無所告,藥之宜否,亦無所審,惟束手聽命於醫,因循遂至於死,尚亦不悟,深可悲矣。彼庸俗之人,素不嗜學,固無足怪,奈近世士大夫家,亦未免狃於此習,是又大可笑也。
夫定靜安慮,格物致知,乃大學首章第一義。而慮者,謂慮事精詳;格物者,謂窮致事物之理;致知者,謂推及吾之所知。凡此數事,學者必嘗究心於此矣。先正又言;為人子者,不可不知醫。病臥於床,委之庸醫,比之不慈不孝。
夫望聞問切,醫家大節目也,苟於臨病之際,惟以切而知之為能,其餘三事,一切置而不講,豈得謂知醫乎?豈得為處事精詳乎?豈得為窮致事物之理而推極吾之所知乎?且醫之良,亦不專於善診一節,凡動靜有常,舉止不妄,存心忠厚,發言純篤,察病詳審,處方精專,兼此數者,庶可謂之良矣。
雖據脈言證或有少差,然一脈所主非一病,故所言未必盡中也,若以此而遂棄之,所謂有二卵而棄干城之將,烏可與智者道哉。姑以浮脈言之。《脈經》云:浮為風,為虛,為氣,為嘔,為厥,為痞,為脹,為滿不食,為熱,為內結等類所主,不下數十餘病,假使診得浮脈,彼將斷其何病耶?苟不兼之以望聞問而欲的知其為何病,吾為戛戛乎其難矣。古人以切居望聞問之後,則於望聞問之間已得其病情矣,不過再診其脈,看病應與不應也。
白話文:
脈象,原本是源於營氣和衛氣的運行。營氣在脈管中流動,衛氣則在脈管外運行。如果臟腑平和,營衛調和順暢,那麼脈象就不會有什麼異常的形狀可以討論。但是,當人受到外來的六淫邪氣侵襲,或是內在的七情所傷,就會導致臟腑不和,營衛失調,這時就會出現各種不同的脈象,多達二十四種。
所謂風、寒、暑、濕、燥、火這六種外邪,如果侵襲人體,在脈象上就會有不同的表現:脈浮代表風邪,脈緊代表寒邪,脈虛代表暑邪,脈細代表濕邪,脈數代表燥邪,脈洪代表火邪。這些都可以透過脈象來分辨外感邪氣的種類。
喜、怒、憂、思、悲、恐、驚這七種內在的情緒,如果傷及人體,在脈象上也會有不同的表現:過度喜悅會損傷心臟,導致脈象變得和緩;憤怒會損傷肝臟,導致脈象變得急促;恐懼會損傷腎臟,導致脈象變得沉伏;悲傷會使氣消散,導致脈象變得短促;驚嚇會使氣紊亂,導致脈象變得跳動。這些都可以透過脈象來辨別內傷的病症。但這只是舉例說明一般常見的情況,脈象與疾病之間的關係是對應的。如果論及其變化,有時候會出現脈象與疾病不相符,或者疾病與脈象不對應的情況,各種變化難以預測,很難完全依賴脈象來判斷。
舉幾個例子來說明:比如張仲景說,脈浮而大,表示邪氣在表,可以用發汗的方法治療。但是如果脈浮而大,同時伴有心下痞硬、發熱,這是邪氣在內臟,應該用攻下的方法,而不是發汗。這就不是單純脈浮就代表邪氣在表的脈象。又說,脈促代表陽氣亢盛,應該用葛根黃芩黃連湯來治療。但如果脈促同時伴隨四肢冰冷,這是虛脫的表現,必須用艾灸或溫補的方法來治療,而不是把脈促當作陽氣亢盛。還說,脈遲代表寒症,脈沉代表病在裡。但如果陽明經脈出現脈遲,卻不惡寒,反而身體不斷出汗,就應該用大承氣湯來治療,這就不是所有脈遲都代表寒症。少陰病剛開始發病時,反而會發熱且脈沉,這時應該用麻黃細辛湯發汗治療,這就不是脈沉就代表病在裡的脈象。
這些都說明了脈象並不能完全依賴。如果只憑藉脈象而不去了解病人的具體情況,就難免會把寒症當作熱症,把表證當作裡證,把陰證當作陽證,造成顛倒錯亂,導致病人死亡的情況非常多。所以古代的醫生在診斷疾病時,不會只專注於脈象,而是必須同時仔細辨別病人的各種症狀,這是有道理的。可惜的是,現在的人不明白這個道理,往往有病時,隱瞞病情,只用診脈來測試醫生的醫術,如果醫生診斷偶爾說對了,就認為是良醫而完全信任,對於病情的根源一無所告,對於用藥是否適當也不加判斷,只是聽命於醫生,結果耽誤治療,甚至因此喪命也不覺悟,真是可悲啊。那些平庸俗氣、不喜歡學習的人,這樣做也就算了,但是現在連那些讀書的士大夫也陷入這種習慣,實在是可笑至極。
要達到心境平和、思慮周詳,研究事物的道理,並將自己的知識推廣開來,這是《大學》這本書的首要宗旨。所謂思慮周詳,就是指思考事情要精細詳盡;研究事物道理,就是指要深入探究事物的根本;推廣知識,就是指要將自己所學的知識運用到實踐中去。所有這些方面,學習的人都必須用心去研究。古代的賢人還說:「做人子女的,不可不懂醫術」。如果生病臥床,把病情委託給庸醫,這就跟不慈不孝沒什麼兩樣。
望、聞、問、切是醫學的四大綱領,如果在看病時,只以切脈為能事,而其他三種診斷方法都置之不理,那怎麼能說是懂得醫術呢?又怎麼能說是思考事情精細詳盡呢?又怎麼能說是探究事物的道理並將知識推廣開來呢?而且,良醫不僅僅在於診脈厲害,凡是行動舉止都要有規律,不可胡作妄為,要心地忠厚,說話誠實,觀察病情仔細,用藥精確專門,兼具這些方面的,才能稱得上是良醫。
即使根據脈象來判斷病情,有時候也會有偏差,因為一種脈象所代表的疾病不只一種,所以判斷病情未必能完全準確。如果因此就拋棄脈診,就如同為了兩顆雞蛋而捨棄了能守衛城池的將軍一樣,這不是有智慧的人應該做的。就拿浮脈來說,《脈經》記載,浮脈所代表的疾病有風邪、虛證、氣滯、嘔吐、厥逆、痞塊、脹滿、不思飲食、發熱、內結等等,不下數十種病症。假如診到浮脈,醫生怎麼能判斷到底是哪種病呢?如果不結合望、聞、問三種方法來了解病情,就想要準確判斷是哪種病,我認為這是極其困難的。古代的醫生把切脈放在望、聞、問之後,表示他們在望、聞、問的過程中已經了解了病情,再診脈,只是要看脈象與病情是否相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