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本昌

《脈訣新編》~ 卷二 (11)

回本書目錄

卷二 (11)

1. 矯世惑脈辨(汪石山)

夫脈者,本乎營與衛也,而營行脈之中,衛行於脈之外。苟藏府和平,營衛調暢,則脈無形狀之可議矣。或者六淫外襲,七情內傷,則藏府不和,營衛乖謬,而二十四脈之名狀層出而疊見矣。是故風寒暑濕燥火,此六淫也,外傷六淫之脈,則浮為風,緊為寒,虛為暑,細為濕,數為燥,洪為火,此皆可以脈而別其外感之邪也。

喜怒憂思悲恐驚者,此七情也,內傷七情之脈,喜則傷心而脈緩,怒則傷肝而脈急,恐則傷腎而脈沉,悲則氣消而脈短,驚則氣亂而脈動,此皆可以脈而辨其內傷之病也。然此特舉其常,而以脈病相應者為言也。若論其變,則有脈不應病,病不應脈,變出百端而難一一盡憑乎脈者矣。

試舉一二言之,如張仲景云:脈浮大,邪在表為可汗;若脈浮大,心下硬,有熱,屬藏者攻之,不令發汗,此又非浮為邪表可汗之脈也。又云:促脈為陽盛,宜用葛根黃芩黃連湯,若脈促厥冷為虛脫,非灸非溫不可,此又非促為陽盛之脈也。又曰:遲脈為寒,沉脈為里,若陽明脈遲不惡寒,身體濈濈汗出,則用大承氣,此又非諸遲為寒之脈矣。少陰病始得之,反發熱而脈沉,宜麻黃細辛湯汗之,此又非沉為在裡之脈矣。

凡此皆脈難盡憑之明驗也。若只憑脈而不問證,未免以寒為熱,以表為里,以陰為陽,顛倒錯亂,而夭人壽者多矣。是以古人治病不專於脈,而必兼於審證,良有以也。奈何世人不明乎此,往往有病,諱而不言,惟以診脈而試醫之能否脈之,而所言偶中,便視為良醫,而傾心付託,其於病之根源一無所告,藥之宜否,亦無所審,惟束手聽命於醫,因循遂至於死,尚亦不悟,深可悲矣。彼庸俗之人,素不嗜學,固無足怪,奈近世士大夫家,亦未免狃於此習,是又大可笑也。

夫定靜安慮,格物致知,乃大學首章第一義。而慮者,謂慮事精詳;格物者,謂窮致事物之理;致知者,謂推及吾之所知。凡此數事,學者必嘗究心於此矣。先正又言;為人子者,不可不知醫。病臥於床,委之庸醫,比之不慈不孝。

夫望聞問切,醫家大節目也,苟於臨病之際,惟以切而知之為能,其餘三事,一切置而不講,豈得謂知醫乎?豈得為處事精詳乎?豈得為窮致事物之理而推極吾之所知乎?且醫之良,亦不專於善診一節,凡動靜有常,舉止不妄,存心忠厚,發言純篤,察病詳審,處方精專,兼此數者,庶可謂之良矣。

雖據脈言證或有少差,然一脈所主非一病,故所言未必盡中也,若以此而遂棄之,所謂有二卵而棄干城之將,烏可與智者道哉。姑以浮脈言之。《脈經》云:浮為風,為虛,為氣,為嘔,為厥,為痞,為脹,為滿不食,為熱,為內結等類所主,不下數十餘病,假使診得浮脈,彼將斷其何病耶?苟不兼之以望聞問而欲的知其為何病,吾為戛戛乎其難矣。古人以切居望聞問之後,則於望聞問之間已得其病情矣,不過再診其脈,看病應與不應也。

若脈與病應則吉而易醫,脈與病反則凶而難治。以脈參病,意蓋如此,曷以診脈知病為貴哉!夫《脈經》一書,拳拳示人以診法,而開卷入首,便言觀形察色,彼此參伍,以決死生。可見望聞問切,醫之不可缺一也。

噫,世稱善脈,莫過叔和,尚有待於彼此參伍,況下於叔和者乎?故專以切脈言病,必不能不致於誤也,安得為醫之良?抑不特此,世人又有以《太素脈》而言人貴賤窮通者,此又妄之甚也。予嘗考其義矣,夫太者、始也,初也,如太極太乙之太素者,質也,本也,如繪事後素之素,此蓋言始初本質之脈也。此果何脈耶,則必指元氣而言也。

東垣曰:元氣者,胃氣之別名。胃氣之脈,蔡西山所謂不長不短,不疏不數,不大不小,應手中和,意思欣欣難以名狀者是也。無病之人,皆得此脈。以此脈而察人之有病無病則可,以此脈而察人之富貴貧賤,則不可。何也?胃氣之脈,以難形容,莫能名狀,將何以為貴賤窮通之診乎?竊觀其書名雖太素,而其中論述略無一言及於太素之義,所作歌括率多俚語,全無理趣。原其初意不過托此以為激利之媒,後世不察遂相傳習,莫有能辨其非者。

又或為之語曰:太素云者,指貴賤窮通,稟於有生之初而言也。然脈可以察而知之,非謂名太素也。予曰:固也。然則太素之所診者,必不出於二十四脈之外矣。夫二十四脈皆主病言,一脈見則主一病,貧賤富貴何從而察之哉?假如浮脈,其診為風,使太素家診之將言其為風耶,抑言其為貴賤窮通耳?二者不可得兼。若言其為風,則其所知亦不過病也。

若遺其病而言其為貴賤窮通,則是近而病諸身者尚不能知,安得謂之太素,則遠而違諸身者必不能知之也。蓋貴賤窮通,身外之事,與身之血氣了不相干,安得以脈而知之乎?況脈之變見無常,而天之寒暑不一,故四時各異,其脈必不能久而不變,是以今日診得是脈,明日診之而或非;春間診得是脈,至夏按之而或否,彼太素者,以片時之尋按而斷一生之休咎,殆必無是理。

然縱使億則屢中,亦是捕風捉影,彷彿形容,安有一定之見哉?噫,以脈察病,尚不知病之的,而猶待乎望聞問,況能知其他乎?且脈兆於岐黃,演於秦越,而詳於叔和。遍考《素》、《難》、《脈經》,並無一字言及此者,非隱之也,殆必有不可誣者耳。巢氏曰:太素者,善於相法,特假太素以神其術耳。

誠哉言也,足以破天下後世之惑矣。又有善伺察者,以言飴人,陰得其實,故於診按之際,肆言而為欺妄,是又下此一等,無足論也。雖然人稟天地之氣以生,不能無清濁純駁之殊,稟之清者,血氣清而脈來亦清,清則脈形圓淨,至數分明,吾診乎此,但知其主富貴而已,若曰何年登科,何年升授,何年招財,何年得子,吾皆不得而知矣。

稟之濁者,血氣濁而脈來亦濁,濁則脈形不清,至數混亂,吾診乎此,但知其主貧賤而已,若曰某時招悔,某時破財,某時損妻,某時克子,吾亦莫得而知矣。又有形濁而脈清者,此謂濁中之清;質清而脈濁者,此謂清中之濁;又有形不甚清,脈不甚濁,但浮沉各得其位,大小不失其等,亦主平穩而無大得喪也。其他言有所未盡,義有所未備,學者可以類推。

是則吾之所謂知人者,一本於理而已矣,豈敢妄為之說以欺人哉。噫,予所以著為是論者,蓋以世之有言太素脈者,靡不翕然稱美,不惟不能以理析,又從而延譽於人,縱使其言有謬,又必陰與之委曲影射,此所謂誤已而誤人者也,果何益之有哉!又有迎醫服藥者,不惟不先言其所苦,甚至再三詢叩,終於默默,至有隱疾困醫者,醫固為其所困,不思身亦為醫所困矣。此皆世之通患,人所共有,故予不得不詳論之,以致夫丁寧之意,俾聾瞽者或有所開發焉。

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