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訣彙辨》~ 卷一 (9)
卷一 (9)
1. 脈無根有兩說論
天下之醫籍多矣。或者各持一說,而讀者不能融會,漫無可否,則不見書之益,而徒見書之害矣,又何貴乎博學哉!即如脈之無根,便有兩說。一以尺中為根。脈之有尺,猶樹之有根。叔和曰:「寸關雖無,尺猶不絕,如此之流,何憂殞滅?」蓋因其有根也。若腎脈獨敗,是無根矣,安望其發生乎!一以沉候為根。
經曰:「諸浮脈無根者皆死。」是謂有表無里,孤陽不生。夫造化之所以亙萬古而不息者,一陰一陽,互為其根也。使陰既絕矣,孤陽豈能獨存乎!二說似乎不同,久而虛心討論,實無二致也。蓋尺為腎部,而沉候之六脈皆腎也。要知兩尺之無根,與沉取之無根,總為腎水涸絕而無資始之原,宜乎病之重困矣。
又王宗正曰:「診脈之法,當從心肺俱浮,肝腎俱沉,脾在中州。」則與叔和之守寸關尺奇位以候五臟六腑之脈者,大相徑庭。不知宗正亦從經文「諸浮脈無根者皆死」之句悟入,遂謂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心肺居於至高之分,故應乎寸;腎肝處乎至陰之位,故應乎尺;脾胃在中,故應乎關;然能與叔和之法參而用之,正有相成之妙。
淺工俗學,信此則疑彼者,皆不肯深思古人之推本立說,所以除一二師家授受之外,盡屬礙膺。許學士之不肯著書以示後來,乃深鑑於此弊也夫!
白話文:
天下的醫學典籍非常多,有些醫生堅持自己的觀點,導致讀者無法融合理解各種說法,對這些說法無法判斷對錯,這樣不僅無法從書中得到好處,反而可能受到書中的誤導,那博學又有什麼價值呢?就像對於脈象無根的解釋,就有兩種說法。
一種認為手腕內側的「尺部」是脈象的根,脈象的存在就像樹有根一樣。王叔和曾說過:「即使寸關部位沒有脈象,只要尺部還有脈象,這樣的病人也不必擔心會死亡。」這是因為他認為尺部就是脈象的根。如果腎脈衰弱,那就等於脈象沒有根了,又怎麼可能再有生命活力呢!另一種說法是以脈象的深度為根。
醫經中寫道:「所有浮脈如果沒有根都是致命的。」這是指只有表面症狀,但實際上體內並無相應的病變,單純的陽氣亢進無法生存。大自然之所以能萬古長青、生生不息,就是因為陰陽兩者互相依存,彼此為根。如果陰已經絕了,孤單的陽氣怎麼可能獨自存在呢!這兩種說法看似不同,但仔細思考討論後,其實兩者並無矛盾。因為尺部是腎的部位,而深度脈象的六脈都和腎有關。要知道,兩側手腕內側的脈象無根,以及深度脈象無根,總的來說,都是腎水枯竭,生命的源頭已經消失,病人的病情自然嚴重。
另外,王宗正指出:「診脈的方法,應該是心肺的脈象比較輕浮,肝腎的脈象比較沉,脾的脈象在中間。」這和王叔和以寸、關、尺來分別觀察五臟六腑脈象的做法大相逕庭。但是,王宗正也是根據醫經中「所有浮脈無根者皆死」這句話得出的啟發,認為心肺位於身體最上方,因此脈象應在寸部;肝腎位於身體最下方,因此脈象應在尺部;脾胃位於身體中間,因此脈象應在關部。然而,如果能同時使用王宗正和王叔和的方法,兩者就能相互補充,效果更佳。
一些學識淺薄的醫生,只相信其中一種說法,懷疑另一種說法,這是因為他們不願深入思考古人提出理論的基礎,因此除了少數幾個醫生傳授下來的方法外,其他方法都被他們視為無用。許學士不願寫書傳授後人,正是因為他深刻地認識到這種弊端啊!
2. 調息已定然後診脈論
經曰:「常以不病調病人。」蓋以醫者無病,氣靜息勻,用自己之呼吸,合病人之至數,則太過不及之形見矣。斯時也,如對敵之將,操舟之工,心如走珠,形似木雞,不得多語調笑,妄論工拙,珍玩滿前,切勿顧盼,絲竹湊耳,恍若無聞,凡此豈欲矯眾以邀譽哉!夫君子之遊藝,與據德依仁,皆為實學。診雖流為賤技,非可苟且圖功者也。
故經又曰:「診無治數之道,從容之葆,坐持寸口,診不中五脈,百病所起,始以自怨,遺師其咎。」其諄切垂訓,無非欲診者收攝心體,忙中習定,使彼我之神交,而心手之用應也。在吾黨學有淵源,路無岐惑三指之下,自可十得其五。但求診者多,紛紜酬應,酷暑嚴寒,舟輿困頓,醫者之氣息先已不調,則與病者之至數焉能准合。
又況富貴之家,一人抱病,親戚填門,或粗曉方脈而鼓舌搖唇;或偏執己見而黨同伐異;或素有不合而傲睨唐突,使高潔之士即欲拂衣;或故為關切而叮嚀煩絮,令通脫之性輒將掩耳;或陽與陰擠,旁敲暗擊;或執流忘源,稱寒道熱;或但求穩當,欲帶消而帶補;或反覆不常,乃忽是而忽非;或小利小害,一日而喜懼多端;或且疑且信,每事而逡巡不決;或醫者陳說病機,援引經典,務欲詳明,則指為江湖之口訣;或處投藥餌,本屬尋常,彼實未知,則誚為詭異之家風;或玄心靜氣。不妄問答,則謂之簡傲;或坦衷直腸,無所逢迎,則笑其粗疏。
嗟乎!昔人懼病而求醫,故尊之過於師保;今之醫呈身而售技,故賤之下於輿儓。所以一進病家,除拱揖寒溫之外,即好惡是非之中,九候未明,方寸已亂,孰標孰本,斷不能行指下之巧矣。若夫大雅之彥,本期博濟一時,而肯苟悅取容,貽笑識者哉!庸眾人之情,固有所不暇盡,亦有所不能盡,而並有所不屑盡也。
身當其際,一以先聖之道為重,誰毀誰譽,不屈不昂,去留之心灑然,得失之念不起,意思從容,布指安穩,呼吸定息,至數分明,則脈雖幽微,可以直窮二豎之情技矣。
白話文:
經典上說:「常以自身健康來調整病人狀態。」這是因為醫生本身無病,氣息平靜,呼吸均勻,用自身的呼吸節奏來配合病人的脈搏,這樣就能看出病人脈搏過快或過慢的情況。這時候,醫生就如面對敵人的將軍,操作舟船的熟練工人,心靈如滾動的珠子一樣活躍,身體卻像木雞一樣靜止,不能多言嬉笑,胡亂評論自己的技術高低,即使珍貴的玩具擺滿眼前,也不要左顧右盼,即使樂器的聲音灌入耳朵,也要恍若未聞。這一切豈是為了矯飾眾人以求名譽呢?君子的學習技藝,和根據道德、仁義行事,都是實際的學問。診脈雖然被視為低下的技能,但絕不是可以隨便應付的工作。
因此,經典上又說:「診病沒有正確的方法,就不能保持從容不迫的態度,坐在那裡握住寸口脈,如果診脈不準確,對於各種疾病的起因,首先應該自我反省,把錯誤歸咎於自己的老師。」其語重心長的教訓,無非是希望診病者能夠收斂心神,忙中求定,使醫患之間的精神交流,心靈和手法的運用相呼應。對於我們這些有深厚學識的人,道路不會有歧途迷惑,在三個手指的診脈下,自然能掌握一半以上的病情。但求診的人多,應接不暇,酷暑嚴寒,舟車勞頓,醫生的氣息已經紊亂,又怎能與病人的脈搏準確配合。
再者,富貴人家,一旦有人生病,親朋好友就會湧入門檻,有的略懂醫理,便開始滔滔不絕;有的堅持己見,排除異己;有的向來不合,便傲慢無禮,使清高之人想拂袖而去;有的故意表現關切,囉嗦煩瑣,讓豁達之人掩耳不聽;有的表面友好,實際排擠,有的只看表面,忘了根本,冷熱不分;有的只求穩妥,想既消除病症又滋補身體;有的反覆無常,忽而是,忽而非;有的小病小災,一天之內喜怒無常;有的半信半疑,每件事都遲遲不能決定;有的醫生詳細解釋病情,引用經典,力求詳盡明確,就被認為是江湖術士的口訣;有的開出的藥物,本是常見的,病人不知,就嘲笑為怪異的家風;有的心靜氣定,不輕易回答問題,就被認為簡慢傲慢;有的坦誠直率,不討好奉承,就被嘲笑為粗俗。
唉!古人因害怕疾病而求醫,因此對醫生的尊敬超過了老師和保母;現在的醫生,為了生存而賣技,因此地位低於車伕和奴僕。因此,一進入病人家,除了客套的問候,就是各種好惡和是非,還未明白病情,心態已經混亂,主次難分,無法施展診脈的技巧。那些高雅的賢士,本來期望廣泛地救助他人,怎麼會為了討好他人,而被有識之士嘲笑呢!一般人的感情,有些事情沒有時間去盡力,有些事情不能盡力,有些事情不屑去盡力。
在這種情況下,應以先聖的教導為重,不論是誰的毀譽,都不卑不亢,去留之心淡然,得失之念不起,心態從容,布指安穩,呼吸定息,脈搏清楚,即使脈象幽微,也能直接探查到病情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