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元御

《素靈微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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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卷三

2. 齁喘解

趙彥威,病齁喘,秋冬病作,嚏噴涕流,壅嗽發喘,咽喉閉塞,呼吸不通,腹脹嘔吐,得後泄失氣稍差,脹微則病發略減。少時素患鼻淵。二十餘歲,初秋晚食後偶因驚恐,遂成此病,自是不敢晚飯。嗣後凡夜被風寒,或晝逢陰雨,或日炅飽啖,其病即發,發則二三日,或八九日、二十餘日方愈。病十二年矣。

此其素稟肺氣不清。肺旺於秋,主皮毛而司收斂,肺氣清降,則皮毛緻密,風寒不傷。肺氣鬱升,皮毛蒸泄,涼風一襲,腠理閉斂,肺氣膹塞,逆沖鼻竅,鼻竅窄狹,奔氣迫促,出之不及,故嚏噴而下,如陽郁陰中,激而為雷。肺氣遏阻,爰生嗽喘。津液堙瘀,乃化痰涕。

此肺氣上逆之病也,而肺逆之原,則在於胃。脾以太陰而主升,胃以陽明而主降,「經脈別論」:脾氣散精,上歸於肺,是脾之升也,「逆調論」:胃者,六腑之海,其氣下行,是胃之降也。蓋脾以陰體而抱陽氣,陽動則升,胃以陽體而含陰精,陰靜則降,脾升則肝氣亦升,故乙木不陷,胃降則肺氣亦降,故辛金不逆,胃氣不降,肺無下行之路,是以逆也。

肺胃不降,病在上焦,而究其根本,則緣中氣之虛。中氣者,陰陽升降之樞軸也。蓋太陰以濕土主令,陽明從燥金化氣,中氣在太陰陽明之間,和平無虧,則陰不偏盛而陽不偏衰,燥不偏虛而濕不偏長,故脾胃轉運,升降無阻。中氣虛損,陰旺濕滋,堙郁不運,則脾不上升而清氣常陷,胃不下降而濁氣常逆,自然之理也。

飲食入胃,脾土溫燥,而後能化。陰盛土濕,水穀不消,中焦壅滿,是以作脹。脹則脾氣更陷而胃氣更逆,一遭風寒,閉其皮毛,肺氣鬱遏,內無下達之路,外無升泄之孔,是以沖逆咽喉,而病嗽喘。雨降則濕動,日暮則陰隆,病所以發也。日昃陽衰,陰停不化,中氣一郁,舊證立作,故不敢晚飯也。

吐泄去其陳宿,中脘沖虛,升降續復,故病差也。是其虛在中氣,而其起病之時,則因木邪,以五情之發,在腎為恐,在膽為驚。膽以甲木而化相火,隨戊土下行而溫癸水,相火蟄於癸水之中,腎水溫暖則不恐,膽木根深則不驚。平日濕旺胃逆,相火之下蟄不秘,一遇非常之事,動其神志,膽木上拔而驚生,腎水下淪而恐作。己土侮於寒水,故脾氣下陷,戊土賊於甲木,故胃氣上逆。

初因驚恐而病成者,其故如是。「奇病論」:驚則氣上,「舉痛論」:恐則氣下,上下反常,故升降倒置,此致病之原委也。

法當治中以培升降之用,燥土而撥轉運之機,所謂發千鉤之彎者,由一寸之機,轉萬斛之舟者,由一樳之木也。

南齊·褚澄有言:上病治下。凡病水火分離,下寒上熱,不清心火,而溫腎水,較之庸工,頗為得矣,而總不如治中。中者,坎陽離陰交媾之媒,此義得之《靈》、《素》,讀唐宋以後書,未易生茲妙悟也。

齁證即傷風之重者。感冒之初,內有飲食,外有風寒,法宜理中而兼發表。表解後,溫燥水土,絕其寒濕之根。蓋飲食未消,感襲風寒,濕土堙瘀,肺氣不降,風閉皮毛,內郁莫泄,表裡皆病,故內外兼醫。

彥威病,用燥土疏木、溫中降濁之劑,茯苓、甘草、乾薑、細辛、橘皮、半夏、桂枝、砂仁,十餘劑,不再作。

白話文:

趙彥威患有哮喘,每到秋冬季節就會發作,會打噴嚏、流鼻涕、咳嗽、氣喘,咽喉阻塞,呼吸不順暢,肚子脹氣、想吐,拉肚子、放屁後會稍微好轉,肚子脹氣稍微減輕時,病情也會稍微減緩。他從小就有鼻竇炎的病史。二十多歲時,初秋傍晚吃飯後,因為受到驚嚇,就開始得了這個病,從此以後不敢吃晚餐。後來只要晚上吹到風寒,或是白天遇到陰雨天氣,或是天氣炎熱吃太飽,這個病就會發作,發作起來就會持續兩三天,或是八九天,甚至二十多天才會好。這個病已經困擾他十二年了。

這都是因為他先天肺氣不足。肺在秋天最旺盛,主管皮膚毛孔的開闔和收斂功能,肺氣清澈下降,皮膚毛孔就會緊密,風寒就無法侵入。如果肺氣鬱積上逆,皮膚毛孔就會蒸發散熱,一旦吹到涼風,皮膚毛孔就會收縮閉合,導致肺氣壅塞,逆衝到鼻孔,因為鼻孔狹窄,氣流奔騰急促,無法順利排出,所以會打噴嚏,就像陽氣鬱積在陰氣之中,激發出雷霆一樣。肺氣受阻,於是就會引發咳嗽和氣喘。身體的津液停滯積聚,就會化為痰和鼻涕。

這是一種肺氣上逆的疾病,而肺氣上逆的根源,則在於胃。脾屬太陰,主導上升;胃屬陽明,主導下降。《經脈別論》中提到:脾氣散發精微物質,向上歸於肺,這是脾的升;《逆調論》中提到:胃是六腑的海洋,其氣向下運行,這是胃的降。脾以陰性的本體蘊含陽氣,陽氣活動就上升;胃以陽性的本體包含陰精,陰精安靜就下降。脾上升,肝氣也會跟著上升,所以肝木不會陷落;胃下降,肺氣也會跟著下降,所以肺金不會逆行。如果胃氣不下降,肺氣就沒有向下運行的通道,因此就會上逆。

肺和胃的氣都不下降,病位就會在上焦,而追究其根本原因,則是源於中氣虛弱。中氣是陰陽升降的樞紐。太陰以濕土為主令,陽明從燥金化氣,中氣位於太陰和陽明之間,如果能夠平和沒有虧損,陰氣就不會過盛,陽氣就不會過衰;燥氣不會過於虛弱,濕氣也不會過於滋長。這樣,脾胃的運化功能就會正常,升降也不會受到阻礙。如果中氣虛損,陰氣就會旺盛,濕氣就會滋生,阻礙氣機運行,導致脾氣不能上升,清氣就會下陷;胃氣不能下降,濁氣就會上逆,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

食物進入胃中,需要脾土溫燥,才能夠消化。如果陰氣過盛、脾土濕潤,水穀就無法消化,中焦就會壅塞滿悶,因此就會產生脹氣。脹氣會導致脾氣更加下陷,胃氣更加上逆。一旦受到風寒侵襲,毛孔就會閉合,肺氣就會鬱結阻滯,內部沒有向下通達的途徑,外部沒有升發宣洩的出口,因此就會衝逆咽喉,導致咳嗽和氣喘。下雨時濕氣加重,傍晚時陰氣隆盛,疾病就會因此而發作。到了日落時,陽氣衰弱,陰氣停滯不化,中氣一旦鬱結,舊病就會立刻發作,所以他不敢吃晚餐。

嘔吐和腹瀉可以排除體內積聚的舊有物質,中脘就會變得空虛,升降功能就會逐漸恢復,因此病情就會好轉。這是因為病根在中氣虛弱,而發病的原因,則是因為木氣的邪氣。從五種情緒的發動來看,在腎為恐懼,在膽為驚嚇。膽以甲木而化生相火,隨著戊土下行而溫養癸水。相火潛伏在癸水之中,腎水溫暖就不會產生恐懼;膽木根基穩固就不會受到驚嚇。如果平日濕氣過旺,胃氣上逆,導致相火下潛藏伏不夠穩固,一旦遇到非常的事情,就會擾動心神,導致膽木向上拔起而產生驚嚇,腎水向下淪陷而產生恐懼。己土受到寒水的欺侮,所以脾氣下陷;戊土侵犯甲木,所以胃氣上逆。

最初是因為受到驚嚇而導致生病,原因就是這樣。《奇病論》提到:驚嚇會導致氣向上逆;《舉痛論》提到:恐懼會導致氣向下沉。上下反常,所以升降顛倒,這就是導致疾病的來龍去脈。

治療方法應該以調理中焦為主,培養升降的功能,使脾土變得溫燥,撥動運轉的樞機。這就好像發動千鈞重的弓箭,需要藉助一寸的機關;轉動萬斛重的船隻,需要藉助一根木樁一樣。

南齊的褚澄曾說過:治療上部的疾病,要從下部入手。凡是水火分離,下寒上熱的疾病,如果不是清瀉心火,而是溫養腎水,比起庸醫,已經算不錯了,但總不如調理中焦。中焦是坎卦陽爻和離卦陰爻交合的媒介,這個道理是從《靈樞》、《素問》中得到的,讀唐宋以後的醫書,不容易產生這種精妙的領悟。

齁喘實際上就是傷風感冒比較嚴重的症狀。感冒初期,體內有未消化的食物,體外有風寒侵襲,治療方法應該以調理中焦為主,同時兼顧發散體表風寒。體表風寒解除後,要溫燥脾胃,斷絕寒濕的根源。因為飲食沒有消化,又受到風寒侵襲,濕土積聚阻滯,肺氣不能下降,風寒閉塞毛孔,導致體內鬱結無法宣洩,造成表裡都生病,所以要內外兼顧治療。

趙彥威的病,我使用燥濕土、疏通肝木、溫中降濁的藥方,包含茯苓、甘草、乾薑、細辛、橘皮、半夏、桂枝、砂仁等藥物,服用了十幾劑之後,就沒有再發作了。

3. 吐血解

錢叔玉,初秋農事過勞,痰嗽唾血,紫黑成塊,一吐數碗,吐之不及,上溢鼻孔,肌膚生麻,頭痛寒熱,渴燥食減,出汗遺精,驚恐善忘,通夜不瞑,胸腹滯痛,氣逆作喘,朝夕倚枕側坐,身欹血遂上湧,天寒風冷,或飲食稍涼,吐血更甚,右腳熱腫作痛,大便溏滑。

此緣中焦陽敗,水陷火飛。肺主氣,肝主血,而氣根於心,血原於腎。《管子》:南方曰日,其氣為熱,熱生火與氣,北方曰月,其氣為寒,寒生水與血。心火清降,則化肺氣,腎水溫升,則化肝血。血升而化火,故水不下注,氣降而化水,故火不上炎。氣降而不至於陷泄者,血溫而升之也,血升而不至於逆流者,氣清而降之也。

水木不能溫升,則下病遺泄,火金不能清降,則上病吐血,理有固然,不足怪也。

水陷火飛,是謂未濟,而交濟水火,其職在中。中者,四維之樞也,中氣運則脾升而胃降,脾土左升,肝血上行,而化心火,陽氣發生,故精不下走,胃土右降,肺氣下行,而化腎水,陰氣收斂,故血不上溢,《子華子》所謂上水而下火,二氣升降,以相濟也。中氣不運,肝脾下陷而肺胃上逆,水火分離,冰炭不交,此遺精吐血之原也。

後世庸工,於亡血失精之理,茫乎不解,或用清涼,或事斂澀,陽敗土鬱,中氣不轉,火愈飛而水愈陷,是拯溺而錘之以石,救火而投之以薪也,不極不止耳。

氣藏於金,血藏於木,而溯厥由來,總化於土。以水穀入胃,中氣健旺,泌糟粕而蒸津液,化其精微,上注於肺,肺氣宣揚而灑布之。剽悍者,化而為陽,行於脈外,命曰衛氣,《靈樞·決氣》:上焦開發,宣五穀味,熏膚,充身,澤毛,若霧露之溉,是謂氣也。氣者,水之源也。

精專者,化而為陰,行於脈中,命曰營血,《靈樞·決氣》:中焦受氣取汁,變化而赤;是謂血也。血者,火之本也。勞苦動其中氣,絡脈傷則血溢,《靈樞·百病始生》:卒然多食飲則腸滿,起居不節,用力過度則絡脈傷,陰絡傷則血內溢,血內溢則後血,陽絡傷則血外溢,血外溢則衄血。中氣未敗,一衄即止,中氣虧敗,肺胃常逆,則血之上溢,遂成熟路,是以橫流不已。

衄出於鼻,來自肺臟,吐出於口,來自胃腑,血之別道上溢者,來歷不同,而其由於肺胃之不降一也。其一溢而即吐者,血色紅鮮,其離經瘀停,陳宿腐敗,而後吐者,則成塊而紫黑也。

肺氣下降,而生腎水,而腎水之中,又含肺氣,越人八難所謂腎間動氣,呼吸之門也。平人呼則氣升於肺金,吸則氣降於腎水,息息歸根,故嗽喘不作。胃土上逆,肺失收降之令,氣不歸水,而胸膈壅遏,故沖激而生嗽喘也。肺胃不降,則膽火不得下行,金火燔蒸,故發熱汗出,而風寒外束,衛氣不達,是以惡寒。

陽衰土濕,水穀不消,而食寒飲冷,愈難腐化,中焦壅滿,肺胃更逆,故血來倍多。風閉皮毛,肺腑郁閼,故嗽喘增加而血來益甚。肺氣堙瘀,津液凝結,故痰涎淫生。陽氣靜藏則為寐,肺胃不降,陽氣升泄,蟄藏失政,故夜不成寐。膽火虛浮,不根於水,心神浮散,不藏於精,故善驚而善忘。

君相皆升,寒水獨沉,腎志淪陷,是以恐也。脾胃凝滯,中氣不能四達,故經絡閉塞而為麻,緣衛氣壅塞,郁衝於汗孔之中,不得暢行,故籟籟麻生,如萬針錯雜而攢簇也。陽氣下降,先至右足,陽氣不降,經脈淤滯,故右腳腫痛,營衛梗阻,故鬱而生熱。不降於足,而逆沖頭上,故頭痛也。

總之,中氣不運,則升降之源塞,故火炎於上,水流於下,木陷於左,金逆於右,而四維皆病。

法宜補中而燥土,升陷而降逆,陽回濕去,穀神來蘇,中樞已運,四維自旋,隨推而轉,因蕩而還,水火金木,皆得其處,而安其常。然後陰營其臟,陽固其腑,氣充而不盈,血滿而不溢,鱗飛羽伏,各復其太和之天已。

叔玉病失血年餘,已數十日不臥。自來醫方,失血、遺精、驚悸、嗽喘,皆用清潤之法,未有知其陽虧濕旺者,百不一生,千秋不悟,既非徹識,安能洞詳。用燥土降逆、溫中清上之品,茯苓、甘草、半夏、乾薑、丹皮、牡蠣、桂枝、白芍,月餘病愈。

庸工誤解本草,謂血證最忌半夏,由其不知醫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