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元御

《素靈微蘊》~ 卷三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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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2)

1. 驚悸解

陳夢周,患作酸噯氣,頭暈耳鳴,春季膈熱,火升頭痛,手麻驚悸,不寐善忘,左乳下跳動不息,每午後膝冷病作,雞鳴膝溫而輕,平旦膝暖而差。服燥土疏木之藥,飽食甘寢,但胸有火塊,遊移上下左右,時時衝擊微痛,心跳未已。初秋膝冷又發,項脊兩肩作痛,面顴浮腫,噴嚏時來,四肢拘急,心跳連臍,遍身筋脈亦動。八月後睡醒口苦,舌根乾燥,每夜雞鳴,膝冷病作,午後膝溫而輕,日夕膝暖而差。

病來計粒而食,飲啖稍過,脹悶不消,滯氣後泄,略啖瓜果,便覺腹痛,食粥則吐稀痰,晚食更多。

此緣土濕不運,陽氣莫藏。心藏神,腎藏精,人之虛靈善悟者,神之發也,睹記不忘者,精之藏也。而精交於神,神歸於精,則火不上炎,水不下潤,是謂既濟。精不交神,則心神飛越,不能知來,神不歸精,則腎精馳走,不能藏往,此善忘之由也。精根於神,及其右降而為金,則魄具而精生,神根於精,及其左升而為木,則魂成而神化,《子華子》所謂精秉於金火而氣諧於水木也。今火炎於上,則金被其克而不降,水潤於下,則木失其政而不升矣。

木自東昇。《尚書·洪範》:木曰曲直,曲直作酸,曲者,木氣之不直也。木性直遂升達,發榮滋暢,故不作酸,曲折抑鬱,不得直上,則盤塞地下,而克脾土,土困不能消化水穀,故變稼穡甘味,腐而為酸。土主五味,其味為甘,一得木氣賊傷,則甘化而為酸也。以五行之氣,陽降陰升,則水旺而為寒,陽升陰降,則火旺而為熱,陰方升而陽方降,則金旺而為涼,陽方升而陰方降,則木旺而為溫。陽之動,始於溫而盛於暑,陰之靜,始於涼而盛於寒。

物惟溫暖而加覆蓋,氣不宣揚則善酸,方熱既涼已寒,不作此味。譬之釜水,薪火未燃,是水之寒,火燃未沸,是木之溫,爐紅湯沸,是火之熱,薪盡火熄,是金之涼。後世庸工,以酸為熱,豈有鼎沸而羹酸者乎。

悸者,乙木之郁沖,驚者,甲木之浮宕,乙木之枝葉敷舒於上,甲木之根本栽培於下,則驚悸不生。乙木不能直升,枝葉上郁,肝氣振搖則善悸,甲木不能順降,根本下拔,膽氣虛飄則善驚。

頭耳者,少陽膽經之所絡也。甲木下降,則濁氣退藏,上竅清空,甲木上逆,濁氣升塞,故頭暈而耳鳴,甚則壅遏而頭痛也。膽氣上溢則口苦,「奇病論」:肝者,中之將也,取決於膽,咽為之使,此人數謀慮不決,故膽氣上溢而口為之苦。膽木化氣於相火,相火上炎,故作苦也。

相火下蟄則水溫,甲木失根,火泄水寒,是以膝冷。相火逆升,是以膈熱。甲木衝擊,是以胸痛也。

金自西降。《尚書·洪範》:金曰從革,從革作辛,革者,金氣之不從也。金性從順降斂,清涼肅靜,故不作辛,革礙郁遏,不得從下,上被火刑,則生辛味。肺主氣而司皮毛,肺氣鬱升,收令不遂,皮毛疏泄,感襲風寒,則生嚏噴。以肺主呼吸,而呼吸之氣,直達腎水,故腎水之中,亦有肺氣,越人八難所謂腎間動氣,呼吸之門也。吸隨陰入,呼因陽出,肺心為陽,腎肝為陰,四難:呼出心與肺,吸入腎與肝。

一呼自腎而至肺,一吸自肺而至腎,其息深深,故噴嚏不作。肺氣不降,而皮毛不闔,積鬱莫泄,逆沖鼻竅,鼻竅迫狹,出之不及,故作噴嚏,如藥在炮中,激而為響也。肺氣逆行,橫塞肩脊,故作痛,壅閼頭面,故作腫也。

左右者,陰陽之道路也。木陷於左,金逆於右,陰陽之道路塞矣,而不可徒求之左右,必責中氣之虛。胃為陽土,脾為陰土,陽土順降,陰土逆升。脾升則平旦而後乙木左升,胃降則日夕而後辛金右降,木升則陽氣發生而善寤,金降則陽氣收藏而善寐。脾土不升,則木鬱於左而清晝欲寢,胃土不降,則金鬱於右而終夜不睡。

寤寐者,衛氣所司,衛氣晝行於陽,夜行於陰,陽盡則寐,陰盡則寤,隨中氣而出入也。胃土不降,收氣失政,衛氣不得入於陰,常留於陽,留於陽則陽氣盛,不得入於陰則陰氣虛,故目不瞑。陰氣虛者,陰中之陽氣虛,非精血之虧損也。蓋陽動而陰靜,靜則睡,動則醒,衛不入陰,陽泄而失藏,浮動無歸,故不能寐。

孤陰無陽,故曰陰氣虛也。胃土不降,由於太陰之濕,《靈樞·邪客》有半夏秫米之法,半夏降逆,秫米瀉濕,秫米即高粱米,善瀉濕氣。深中病情。仲景而後,此義不傳矣。

肝藏魂,肺藏魄,《靈樞·本神》:隨神往來謂之魂,並精出入謂之魄。以神發於魂,肝之魂生則胎心神,故魂含子氣而知來,精產於魄,肺之魄結則孕腎精,故魄含子氣而藏往。胃土上逆,肺金不降,陰魄浮升,不能並腎精下蟄,故往事遺忘而不藏也。

中氣運轉,脾陽升動,則飲食磨化,濕旺脾郁,飲食不化,故過啖則脹。《子華子》:流水之不腐,以其逝也,水穀陳宿,脾土鬱陷,抑遏乙木,不得發揚,故瘀生酸味。肝氣不達,而時欲發舒,故當臍而跳。中氣不轉,胸腹悶塞,故上噯而下泄也。左乳下者,胃之虛里,《素問·平人氣象》:胃之大絡,名曰虛里,貫膈絡肺,出於左乳下,其動應衣,宗氣泄也。宗氣在胸,降於少腹,平人喘息,動見少腹者,宗氣之升降也。

胃氣既逆,肺無降路,宗氣不能下行,故橫衝於虛里,失其收斂降蟄之性,泄而不藏,故曰泄也。此與心下之悸動異委同源,木不得直升,則動在心下,金不得順降,則動在乳下,總緣胃氣之上壅也。肺胃升填,收令莫行,甲木莫由下達,相火渫越,是膝冷髓寒之本。陽衰土濕,再以薄粥助之,故氣滯痰生。

得之日晚濕旺之時,故痰涎愈多。四肢秉氣於胃,脾病不能為胃行氣於四肢,故拘急而生麻。寒水侮土,中氣愈滯,故膝冷則病作。

陽氣春升而秋降,陰氣春降而秋升,一日之中,亦分四時,其陰陽升降,與一歲相同。《靈樞·根結》:發於春夏,陰氣少,陽氣多,發於秋冬,陽氣少,陰氣多。春陽上升,則地下之陰多,故陽升之時,午後陰升而膝冷,秋陽下降,則地下之陽多,故陽降之時,雞鳴陰降而膝冷。

《素問·厥論》:陰氣起於五指之裡,陽脈者,集於膝下而聚於膝上,故陰氣盛則從五指至膝上寒,其寒也,不從外,皆從內也。膝臏者,溪谷之會,機關之室,精液之所朝夕也。寒水歸壑,流注關節,故膝臏寒冷,所謂腎有邪而氣流於兩膕也。

治法惟宜燥土。土居二氣之中,以治四維,在陰而陰,在陽而陽,隨四季而遞變。土旺則上清下溫,升左降右,稍助其推遷,而南北互位,東西貿區,靜與陰同閉,動與陽俱開,成然寐,遽然覺,經目而諷於口,過耳而識於心,泰山崩而色不變,迅雷震而心不搖,神宇泰定,諸病俱消矣。

驚悸之證,陽敗土濕,後世庸工,以為陰虧,歸脾、補心諸方,謬妄極矣。夢周平日強記善睡,涉秋病作,服歸脾、六味諸藥,大損眠食,惕然驚悸,通夜不寐。年逾六十,中氣衰弱,而常服滋潤,伐其微陽,神思荒浪,欲作阜落國人,其老矣,何以堪此哉!

《宋書》:謝晦與檀道濟將發滎陽,晦其夕悚動不眠,道濟就寢便熟。何其膽壯如是?是宜瀉濕降逆,以培甲木,甲木根深,自當寵辱不驚。

世之醫士,未窮夢覺之關,神浮於上而散以遠志,陽敗於中而伐以地冬,火滅於下而瀉以梔柏,彼直真夢者矣,何以使夢者之覺乎。悲夫!晉唐而後,世閱人而為世者多矣,但守癊奧之螢燭,不仰天庭之白日,是使長夜杳杳,千秋不寤。己且未覺,而偏能覺人?設遇傷寒少陰善寐之證,又能使人長睡不覺矣,可勝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