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觀

《中國醫學源流論》~ 中國醫學源流論 (39)

回本書目錄

中國醫學源流論 (39)

1. 醫家考訂學

醫書之多病空談,固由形下之學之不昌,亦因醫家之真能讀書者甚鮮。雖復侈語《本經》,高談《靈》、《素》,實則望文生義,隨意曲解而已,求其能真得讀書之例者,無有也。予嘗謂自宋以後,醫之為業,既移於士大夫,故其風氣,亦恆視儒學為轉移,而其變遷,又必視儒學為少後,儒之門戶分於宋,醫之門戶分於金元,(《四庫·醫家類總敘》語。)職是故也。

有清二百餘年,漢學可謂極盛,然醫家能用其法,以治古書者絕少,蓋尚未脫宋學之習也。然欲求古代醫學之真面目,舍用漢學家治經之法以求之,其道莫由。以余所見,惟沈彤《釋骨》一書,原本群經,以釋《內經》所載人身諸骨,確為漢學家之法,至是否合於今日之生理學,則又一問題也。胡澍《素問校義》,雖未卒業,亦差足語於校勘。

然二人本皆經生,非醫家也。劉壽曾《素問校義》序,致憾於醫家之有《內經》,猶儒家之有五經,而無義疏之學,固適如吾意之所欲云矣。(侯官林楓芾《庭樂素齋醫學匯參》四卷,一、二、三卷為釋體,四卷為辨脈,皆仿《爾雅》之例,五卷至十卷為釋方,未成而卒,亦頗足當醫家訓詁之學。)

醫家著書,每喜侈談神怪,如竇材《扁鵲心書》,則以為上天所畀;張景岳《全書》,則以為遊東藩之野而遇異人;陳遠公《石室秘錄》,乃竟托之雷公、岐伯,前人已言之矣。以予所見,此類書尚屬甚多,而其最甚者,要莫如車宗輅、(字質中,會稽人。)胡憲豐(字駿寧,山陰人。

)之《傷寒第一書》,其序言謂仲景《傷寒論》,本一十六卷,治分九州,此書乃其治揚州之法,自兵劫後,原書散失,證治不全。雍正初,德清沈日光學道深山,乃獨得仲景真傳,而有九州之全書云云。可謂敢於語怪矣。又如齊秉慧(字有堂,敘州人。)之《齊氏醫書》四種,本非一無足取,而必謂學醫之始,出於衡山仙鵝洞道士之命,十八日內種痘方,亦必托之黃進士得之仙傳,誠不知其是何用意。夫此等淺說,亦足惑人。

此巫風之所以盛行歟,乃近日通都大邑及江南人士方且好學扶乩之術,流俗以士大夫之言之也,亦翕然信之,遂有借其術為人治病以牟利者,誠可嘆詫。

白話文:

在醫學領域中,常見到許多醫書充斥著空泛的討論,這不僅因為實際應用知識的缺乏,也因為真正能深入閱讀並理解醫書的醫者實在不多。雖然他們口口聲聲提到《本草經》、《黃帝內經》和《難經》,但實際上他們只是根據字面意思去理解,隨意地曲解其含義,根本無法真正掌握讀書的正確方法。我曾經認為,自宋代以來,醫學作為一種職業,已經從一般的民間轉移到了士大夫階層,因此,醫學界的風氣也跟隨儒學的轉變而轉變,然而,這種轉變總是比儒學慢一步。儒學在宋代開始分化,而醫學則是在金元時期才開始分化,這就是原因所在。

清朝二百多年間,漢學可謂發展到了極盛,然而,真正能運用漢學的方法來研究古醫書的醫者卻極少,他們仍未擺脫宋代學風的影響。然而,若要探尋古代醫學的真實面貌,除了使用漢學家研究經典的方法外,別無他途。就我所知,只有沈彤的《釋骨》一書,根據眾多經典,對《內經》中記載的人體骨骼進行了解釋,這確實採用了漢學家的研究方法。至於這些內容是否符合現代的生理學理論,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胡澍的《素問校義》,雖然尚未完成,但在校勘方面已有所成就。

然而,這兩位都是經學學者,而非醫學家。劉壽曾在《素問校義》的序言中,對於醫學家有《內經》就像儒學家有五經,卻沒有義疏學科的現象表示遺憾,這正好符合了我的想法。(侯官林楓芾的《庭樂素齋醫學匯參》共四卷,前三卷解釋人體結構,第四卷辨識脈象,均仿照《爾雅》的格式,第五卷至第十卷則解釋藥方,雖然未完成便去世,但其內容已足以成為醫學訓詁學的一部分。)

醫學家在寫書時,往往喜歡談論神怪之事,例如竇材的《扁鵲心書》,被認為是上天賜予的;張景嶽的《全書》,則是在遊歷東藩野外時遇到異人所授;陳遠公的《石室祕錄》,更是假託於雷公、岐伯。前人已對此有所評論。以我所見,這一類的書籍還有很多,其中最離譜的莫過於車宗輅和胡憲豐的《傷寒第一書》,他們在序言中聲稱,張仲景的《傷寒論》原本有十六卷,涵蓋了九州的治療方法,而此書正是其中專門治療揚州的篇幅,在戰火之後,原書散佚,治療方法不全。直到雍正初年,德清的沈日光在深山中學習道術,才獨自得到了張仲景的真傳,獲得了九州的完整版。這可謂是膽大妄為的怪談。再如齊秉慧的《齊氏醫書》四種,本來並非毫無價值,但他卻聲稱自己學習醫學的起點是衡山仙鵝洞道士的指示,十八日內種痘的方子,也必須歸功於黃進士得到的仙傳,真不知道他是何居心。這些淺薄的說法,足以迷惑人心。

這是為什麼巫術風氣會如此盛行呢?近來,一些大城市和江南地區的人們開始熱衷於扶乩之術,由於這是士大夫的話語,人們也趨之若鶩,甚至有人藉此術為人治病以牟利,這真是令人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