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醫學源流論》~ 中國醫學源流論 (18)
中國醫學源流論 (18)
1. 傷寒溫熱之別
傷寒與溫熱、溫疫之別,尤為醫家所聚訟。蓋傷寒二字,古人既為天行病之總名,則其所包者廣,原不僅指《難經》所列五種中之第二種,乃自後世醫者泥於字面,一遇天行之病,輒以辛溫之劑治之。於是陽明成溫之症,見殺於麻桂等方者多矣,此一誤也。疫字之義,指病之傳染者而言,故《說文》云:疫,民皆病也。
至其病之性質,則有寒有熱,故傳染熱者謂之疫,寒者亦謂之疫,至後世之所謂「瘟」,其字為「溫」之訛,其義則與疫相同,皆指病之傳染者言,非指病之不寒者言也。乃世醫又泥於字面,偶遇不寒之疫,遂謂凡疫皆溫,本慮醫者以辛溫之劑誤施之溫熱,轉致末流泥溫疫之論,不敢復言傷寒。執一定之方,以馭萬變之病。
聖散子之殺人,正由於此,此二誤也。有此二誤,而傷寒、溫熱、溫疫三者之爭,遂如長夜不旦矣,而推其始,則由傷寒、溫疫等字字義之混淆有以致之,立名之不可不審也如是夫。
辨傷寒、溫熱不容誤治者,又有陳錫山(名良佐,山陰人。)之《二分晰義》、楊慄山(名璿,成都人。)之《寒溫條辨》、(呂心齋之《瘟疫條辨摘要》,乃合此二書而成。心齋名田,河南新安人。)秦皇士(名之楨,松江人。)之《傷寒大白》、吳坤安(名貞,湖州人。
)之《傷寒指掌》。楊氏之書,實以陳素中(名堯道,陝西人。)之《傷寒辨證》為藍本。陳氏書成於康熙戊午,至嘉慶十一年,有劉鏡浦者乃為刻之。楊氏書成於乾隆甲辰,時陳書尚未有刻本也。陸九芝以楊氏所定十五方,無一不暗用傷寒方,而又切戒人以弗用傷寒方為可怪,又譏秦氏謂仲景麻桂方乃治北方冬月之病,今混用其方,幾於不辨南北,覆勘誠然。然二書亦自有可採處,不容一筆抹煞也。
吳氏書條理亦頗清晰。(明皇甫中有《傷寒指掌》四卷,乃陶節庵一派之學,與吳書名同而實大異。)
白話文:
[傷寒與溫熱的區別]
傷寒和溫熱、溫疫的差別,特別是醫學界常爭議的焦點。原本,「傷寒」這兩個字,在古人的概念裡,是對所有流行疾病的統稱,涵蓋範圍極廣,並不僅限於《難經》裡提到的五種疾病中的第二種。然而,後代的醫生過於拘泥字面意思,一旦遇到流行性疾病,便一律使用辛辣溫熱的藥物來治療。結果,許多陽明病(一種中醫病理狀態)轉為溫熱的情況下,患者因服用麻黃、桂枝等方劑而病情加重,這是一個錯誤的理解。
「疫」這個字,指的是具有傳染性的疾病,所以《說文解字》解釋:疫,就是大家同時生病的意思。至於這種病的性質,可能是寒性的,也可能是熱性的,因此,傳染性的熱病可以稱為疫,寒性的同樣被叫做疫。到了後世,所謂的「瘟」,這個字其實是由「溫」誤寫而來,其意義和疫相同,都是指具有傳染性的疾病,並不是特指不會引起寒冷反應的疾病。然而,醫生們又再次拘泥於字面意思,只要碰到不是寒性的疫病,就認為所有的疫病都是溫性的,他們擔心醫生誤用辛辣溫熱的藥物來治療溫熱病,結果導致後世醫學界固守溫疫的理論,不敢再提及傷寒。他們堅持使用固定的藥方,來應對千變萬化的疾病。
聖散子這種藥物害人性命,正是因為這樣的錯誤理解,這是第二個錯誤。由於這兩個錯誤,傷寒、溫熱、溫疫三者之間的爭議,就像漫長的黑夜看不到曙光,追根溯源,這些爭議起因於傷寒、溫疫等詞語含義的混淆不清,由此可見命名的慎重性有多重要。
要區別傷寒和溫熱,避免誤治,有陳錫山(名良佐,山陰人)的《二分晰義》、楊慄山(名璿,成都人)的《寒溫條辨》、(呂心齋的《瘟疫條辨摘要》,是結合前兩本書而成。心齋名田,河南新安人)秦皇士(名之楨,松江人)的《傷寒大白》、吳坤安(名貞,湖州人)的《傷寒指掌》。楊氏的書實際上是以陳素中(名堯道,陝西人)的《傷寒辨證》為基礎。陳氏的書在康熙戊午年完成,直到嘉慶十一年,纔有一位名叫劉鏡浦的人將其刻印出版。楊氏的書在乾隆甲辰年完成,當時陳書還沒有刻印本。陸九芝認為楊氏定下的十五個方劑,沒有一個不是暗地裡使用了傷寒方,但又嚴格告誡人們不要使用傷寒方,這種做法令人感到奇怪,他批評秦皇士說張仲景的麻黃、桂枝方只適用於北方冬季的疾病,現在混合使用這些方劑,幾乎無法分辨南北,仔細檢查後發現確實如此。然而,這兩本書也有值得借鑒的地方,不能一概否定。
吳氏的書條理清晰,組織得當。(明代皇甫中有一本叫《傷寒指掌》的書,共四卷,屬於陶節庵一派的學術,與吳氏的書名字相同,但內容大相徑庭。)
2. 溫熱學
溫熱治法,始自河間,世所傳《直格》、《標本》二書,(見前。)雖未必直出河間手,然實為河間緒論。自是之後,馬宗素有《傷寒醫鑑》、《傷寒鈐法》,劉洪有《傷寒心要》,常德有《傷寒心鏡》,(今皆在河間書中,亦見前。)皆此一派之學。世遂有外感宗仲景,熱病用河間之論,漸歧溫熱於傷寒之外。
至吳又可出,而其說又一變。又可於崇禎辛巳,躬遇南北直隸及山東、浙江大疫,以傷寒法治之,不效,乃殫精研究,著《瘟疫論》一書,謂世所稱溫病,即屬瘟疫,古無瘟字,後世以溫去水加疒為之。又謂數百溫證之中,乃偶有一傷寒,數百傷寒之中,乃偶有一陰症。其說未免矯枉過直,雖其指摘俗醫之誤治不無可取,然誤以瘟、溫為同義,遂使世之醫者,並溫熱與溫疫為一談,則又可為之也。至清代江浙諸名家出,而其說又一變。
(天行之病,變態萬端,斷不能僅執俗醫治外感之法治之,此義至《瘟疫論》出始大明,故又可書雖不免有誤,而其功究不小。清孔毓禮有評註本,洪天錫又有補註。毓禮字以立,麗水人。天錫字吉人,嘉興人。)
有清中葉,醫家於溫熱治法最所殫心,其論實起自吳中,而托之於天士及生白。(以江南病溫熱者最多也。)世所傳《溫證論治》,首刻於唐大烈《吳醫匯講》中。(見後。)原序謂葉氏弟子顧景文,侍葉氏遊洞庭山,舟中記葉氏所說,未暇修飾,今更為之條達字句,移綴前後云云。華岫云《續臨證指南》,亦首列是編,名為《溫熱論》。
二書字句雖異,而用意大同,以「溫邪上受,首先犯肺,逆傳心胞」十二字為主。吳鞠通撰《溫病條辨》,為論溫熱證有專書之始,其旨實本於此。又有所謂《濕熱條辨》者,首刊於舒松摩《醫師秘笈》中,凡三十五條,謂為薛生白作,江白仙刻。陳平伯論疫之語,亦取其二十五條附刊於後,而又別增出十五條,其編次亦與舒氏所刻互異。
吳子音刻《醫效秘傳》,又取江氏所刻陳薛二人之作附後,名為《溫熱贅言》,概題為平湖陸增字秋山者所撰。(江刻陳氏之作,皆自稱名曰祖恭,吳刻皆改作予。)王孟英《溫熱經緯》所刻,云得之友人顧聽泉,聽泉得之吳人陳竹垞,則凡四十六條,與吳氏所刻又異。《臨症指南》之不足信,人人知之。
薛生白曾孫啟,(字東來,亦精醫。)自述其先世事蹟,亦謂生白不屑以醫見,故無成書。(見《吳醫匯講》。則所謂《濕熱條辨》者,必非出於生白,更無疑義。然此兩種議論,當時頗為風行。章虛谷作《傷寒論本旨》,謂仲景論伏氣溫熱,而不及外感,葉氏之論,足以補仲景之殘闕,示後學以津梁。
至暑邪由火濕化合,客於募原,葉氏亦未論及,乃取所謂《溫症論治》、《濕熱條辨》附於《傷寒論》之後,以為施治之准。迨王孟英出,乃盡取《溫證論治》及《臨證指南》之幼科一卷,暨《濕熱條辨》及陳平伯、余師愚諸家之論,附諸《內經》及仲景書之後,以成《溫熱經緯》。蓋當時江浙醫家治感證之法,至此而集其大成矣。
白話文:
溫熱病的治療方法,最早可以追溯到河間學派,當時流傳的《直格》、《標本》這兩本書(之前提過),雖然不一定是河間親筆所寫,但實際上是河間學派的理論基礎。從那之後,馬宗素寫了《傷寒醫鑑》、《傷寒鈐法》,劉洪有《傷寒心要》,常德有《傷寒心鏡》(這些內容現在都收錄在河間的著作中,之前也提過),都屬於這個學派的理論。於是,世人逐漸將外感病歸屬於仲景學派,而熱病則採用河間的理論,溫熱病也漸漸從傷寒病中區分出來。
到了吳又可出現,他的理論又有了新的變化。吳又可在崇禎辛巳年,親身經歷了南北直隸、山東、浙江等地的大規模瘟疫,用傷寒的方法治療卻沒有效果,於是深入研究,寫了《瘟疫論》一書,認為世俗所說的溫病,其實就是瘟疫。古代沒有「瘟」這個字,後世才用「溫」加上病字旁來表示。他又說,數百個溫病病例中,偶爾才有一個是傷寒病,數百個傷寒病病例中,偶爾才有一個是陰症。他的說法未免有些矯枉過正,雖然他批評了庸醫的錯誤治療,是有可取之處的,但他誤把瘟和溫當成同一個概念,導致後世的醫生把溫熱病和溫疫混為一談,這又是一個問題。到了清代,江浙一帶的名醫出現,他們的理論又有了新的發展。
(天行性的疾病變化多端,絕對不能只用庸醫治療外感病的方法來處理,這個道理直到《瘟疫論》出現才被廣泛認識,所以吳又可的書雖然有錯誤,但他的貢獻還是很大的。清朝的孔毓禮有寫評註的版本,洪天錫也有補註。孔毓禮,字以立,是麗水人。洪天錫,字吉人,是嘉興人。)
清朝中期,醫家對於溫熱病的治療方法最為用心研究,他們的理論實際上起源於吳地(指江蘇一帶),但卻歸功於葉天士和薛生白。(因為江南一帶患溫熱病的人最多。)世俗流傳的《溫證論治》,最早刊刻在唐大烈的《吳醫匯講》中(之後會提到)。序言中說,是葉天士的弟子顧景文,在陪同葉天士遊覽洞庭山時,在船上記錄下葉天士所說的內容,沒有時間仔細修飾,現在才加以整理,讓文句通順,並調整了前後順序等等。華岫云的《續臨證指南》,也把這篇內容放在最前面,並命名為《溫熱論》。
這兩本書的文字雖然不同,但意思大致相同,都以「溫邪上受,首先犯肺,逆傳心胞」這十二個字為核心。吳鞠通撰寫的《溫病條辨》,是第一本專門論述溫熱病的著作,他的思想實際上也源於此。另外還有一本所謂的《濕熱條辨》,最早刊登在舒松摩的《醫師秘笈》中,總共有三十五條,說是薛生白所作,由江白仙刊刻。陳平伯論述疫病的文章,也選取了其中的二十五條附在後面,又另外增加了十五條,編排順序也和舒松摩刊刻的不同。
吳子音刊刻的《醫效秘傳》,又把江白仙刊刻的陳平和薛生白的著作附在後面,命名為《溫熱贅言》,並概括說是平湖陸增(字秋山)所撰寫。(江氏刊刻陳氏的著作,都自稱是「祖恭」,吳氏刊刻的都改為「予」。)王孟英的《溫熱經緯》所刊刻的,說是從友人顧聽泉那裡得到的,顧聽泉又從吳地的陳竹垞那裡得到,總共有四十六條,和吳氏刊刻的又不同。《臨症指南》的內容不可靠,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薛生白的曾孫薛啟(字東來,也很精通醫術),敘述他先祖的事蹟時也說,薛生白不屑於以醫術聞名,所以沒有留下著作。(見《吳醫匯講》)那麼所謂的《濕熱條辨》,肯定不是出自薛生白之手,這是毫無疑問的。然而,這兩種論述,在當時非常流行。章虛谷寫了《傷寒論本旨》,認為仲景論述了伏氣溫熱,卻沒有提到外感,葉氏的理論足以彌補仲景的不足,為後學者指明了方向。
至於暑邪由火和濕結合而成,侵襲人體募原的理論,葉氏也沒有論及,所以才把所謂的《溫證論治》和《濕熱條辨》附在《傷寒論》之後,作為治療的依據。等到王孟英出現,他把《溫證論治》、以及《臨證指南》中的兒科部分,再加上《濕熱條辨》、以及陳平伯、余師愚等人的理論,附在《內經》和仲景的書之後,完成了《溫熱經緯》。可以說,當時江浙一帶的醫家治療外感病的方法,到此集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