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醫彙講》~ 卷二 (3)
卷二 (3)
1. 張、劉、李、朱後,當以薛、張、吳、喻配為八大家論
自有軒、岐、越人以來,著書立說者,不下數百家,而久推張、劉、李、朱為四大家者,蓋以仲景首論傷寒,立法立方,實為醫祖。守真復以春溫夏熱立言,補仲景之未備。東垣詳辨脾胃內傷,與外感懸殊,又補張、劉之未備。丹溪又專論補陰,再補東垣之未備。各有見地,迭為補閥,已有李士材論之曉暢矣。
而余謂言外感者張、劉,言內傷者李、朱,似乎備矣,而實有未盡。明之薛立齋,謂十三科一理,慨外科固執成方,不窮病本,特發內外合一之論;又以風會不齊,今人虛薄,痛戒寒涼,多行溫補,此又補丹溪之未備,而擴人胸臆者。由是張景岳、李士材輩,著述頗行,實皆立齋之餘韻也。
雖然,內傷諸症,脾胃獨詳於李氏,陰陽分擅於朱、薛,可謂無遺蘊矣。而外感風寒溫熱之外,尚有夏月直受暑邪者,雖潔古、東垣輩以動靜分陰陽,似屬近理,自有張鳳逵申明傷暑之理蘊,特著《全書》,可云見老。
復有喻嘉言,不獨從仲景書中悟出冬溫、春溫、伏氣為病,於千百年無人道破之書,一旦揭其微義,誠為暗中一大炬;更悟出秋燥一門,指破《內經》秋傷於濕」之誤,可稱千古隻眼,至此而天之六氣,方云大備。更有不關六氣,而亦屬外受之疫邪,諸書中雖亦有所闡發,而莫如吳又可直窮變態,反覆詳明,此又於講求外感諸家,補其未備者也。
其外載籍充棟,縱各有可採之論,可傳之方,無論醇於此者疵於彼,難稱完壁,即有腹筒廣博,卷帙充盈者,要不及薛、張、吳、喻四先生,各開生面,以補張、劉、李、朱之闕也,讀其書,不敢沒其功,故特以八大家推之。
白話文:
自從黃帝、岐伯和扁鵲這些先賢開始寫作醫學著作以來,出版醫學理論的專家不下數百家。然而,被公認為四大名家的張仲景、劉完素、李杲和朱丹溪,主要是因為張仲景首先對傷寒病進行深入研究,並創立了相關的治療法則,他被視為醫學的始祖。劉完素則進一步對春季的溫病和夏季的熱病進行詳細描述,補充了張仲景理論的不足。李杲則深入探討了脾胃內傷和外感病的區別,補充了張、劉兩人的理論空缺。朱丹溪又專門研究補陰的療法,再次補充了李杲理論的不足。他們各自有其獨到的見解,互補互助,李士材對他們的理論進行了清晰的解析。
然而,我認為張仲景和劉完素主要研究的是外感疾病,李杲和朱丹溪則主要研究內傷疾病,看似全面,但實際上仍有不足。明朝的薛立齋認為,十三種疾病的處理原則是一致的,他批評外科醫生過度依賴現成的處方,而未能深入瞭解病因,因此他特別提出了內外兼治的理論。他又認為當時的人體質虛弱,因此強烈反對過度使用寒涼藥物,主張多用溫補藥物,這再次補充了朱丹溪理論的不足,並且開闊了人們的視野。由此,張景嶽和李士材等人的著作開始盛行,實際上他們的理論都受到了薛立齋的影響。
儘管如此,對於內傷疾病,李杲在脾胃病方面的研究最為詳細,朱丹溪和薛立齋在陰陽調節方面的研究也相當出色,可以說他們的理論已經非常完善。但是,在外感疾病方面,除了風寒、風熱之外,還有夏季直接受到暑邪的情況。雖然前人如張元素和李杲等人曾以活動和靜止來區分陰陽,看似合理,但直到張鳳逵明確闡述了暑邪的病理解析,並專門撰寫了一本書,我們才能真正理解暑邪的影響。
此外,喻嘉言不僅從張仲景的書中悟出了冬季溫病、春季溫病和潛伏病氣的概念,他在千百年的醫學書籍中,首次揭示了這些疾病微妙的病理機制,這確實像在黑暗中點燃了一把大火。他更進一步發現了秋季乾燥的問題,糾正了《內經》中關於秋天濕氣傷害的錯誤,這可以說是千古以來唯一能洞察這一問題的人。至此,天地間的六種氣候因素纔算是得到了完整的解析。此外,還有一些不屬於六氣範疇,但同樣是由外界引起的疾病——瘟疫。雖然其他醫學書籍中也有相關的論述,但沒有誰能像吳又可那樣,對瘟疫的各種變化進行深入的研究,他的論述詳細而全面,這也是對其他研究外感疾病的專家的一個重要補充。
除此之外,雖然醫學書籍浩如煙海,其中不乏有價值的理論和方劑,但無論是哪一本,都不可能達到完美無缺的地步。即使有的書籍內容豐富,卷帙浩繁,但總體上還是無法與薛立齋、張鳳逵、吳又可和喻嘉言這四位先生相比,他們各自開創了新的領域,補充了張仲景、劉完素、李杲和朱丹溪理論的不足。閱讀他們的著作,我們不能忽視他們的貢獻,所以,我把他們八人推為醫學八大名家。
2. 醫宜博覽論
病有常變,治亦有常變,無不備載於書中,固在乎人之善於取裁也。然而世人之病,不獨變端莫測,談非容易,更有證出希奇,人難習見,當此時也,將束手而待斃那,抑漫然而嘗試耶?載籍極博,奇妙不少,試舉一二言之。辛亥春、元墓墳丁沈長觀:大腸頭忽出寸許,痛苦難忍,干則退落,又出又落,二十日余,如是者三次,就治於外科,始有稱為肛癰者,繼則莫能治之。
一日赴城中王士林家求治,士林曰:此名「截腸」,病出於夏子益《怪疾奇方》,此時尚可治之,再出再落,則不可救矣。令以臀坐浸於芝麻油內,再日飲麻於汁數盞,不數日而愈。夫夏子益書,今已無傳,不過散見於《本草綱目》,王子留心及此,其博記可知。
又巳亥歲春,有泰興縣人纓志文,被訟管押,驟然周身發泡,流水皮㿹,毫無空隙,即行斃命,屍屬具控,奉撫臬各憲調發蘇州府審辦,郡侯楊公,轉行府醫學翁公查議,是否毒發,有無此瘡?翁公以系內科,請飭外科查覆,闔郡外科,皆無以對。
翁公偶過寒齋,談及此事,余曰:曾見彭用光《普濟良方》載有「虜瘡」,云建武中南陽擊虜所得,與此證情形悉合,須以蜜煎升麻拭摩,若不即療,數日必死等語,《綱目》蜂蜜注中亦有是說,翁即借去此書,並即申明於內科醫生唐立三家借得,簽呈詳覆而定案,於是縣差之罪得雪,設使是時苟無此書,幾成冤獄矣。
又庚戍冬,南營高姓女,兩足指忽青黑紫爛,不知痛癢,漸延至跗脛踝間,請治於外科多人,有云脫疽者,有云落腳傷寒者,並有推為冤業症者,咸稱不治,及邀葑門陸鳳翼視之,云:「此不成為病,止服溫通氣血之劑,外用臘槽煎洗,不數日可愈」,果如其言。眾皆異之,余於附近視症,聞之亦異,後遇陸子詢其故,答曰:「診其脈,惟稍澀,余無病象,並問其素常裹足過緊,因知此症不過血脈受寒,冰凝不運,於是肌肉潰爛耳。」此乃切問精詳,又不張大顯功,殊可欽也。
又丙午春、有海門人王潮患病,延醫張勝林用桂、附等藥,病已漸輕,換醫陳若山,因王潮面帶赤色,身不惡寒,用犀角等味涼藥,越日即死。其父王德甫毆傷陳若山身死,奉臬憲常公提至省城審辦,因余有府醫學之任,下余辨議,余以《傷寒論》少陰病,裡寒外熱,身反不惡寒,其人面色赤,通脈四逆湯主之一條,與此案前醫所用之藥相符;又景岳《寒熱真假篇》云,凡真熱本發熱,而假熱亦發熱,其病亦為面赤躁煩等證,昧者見之,便認為熱,妄投寒涼,下咽必斃等語,又與服犀角等藥越日即死相符。其為陳若山誤治而死無疑,詳覆定案,於是王德甫痛於毆醫,罪得輕減。
白話文:
標題:[廣泛閱讀醫學書籍的重要性]
內容:疾病可能有常規表現也可能有變異,治療方法也一樣,所有這些都應該在醫書中詳細記載,關鍵在於醫生如何靈活運用。然而,世上的疾病變化莫測,不僅難以預測,更有許多罕見病症,人們很難見到。面對這種情況,我們是束手無策等待病情惡化,還是隨意嘗試治療呢?醫學文獻極爲豐富,包含許多奇妙的治療方法,讓我舉幾個例子說明。
例如,在辛亥年的春天,有一個叫沈長觀的人,他的大腸頭突然突出約一寸,疼痛難忍,乾燥時會縮回,但又會再次突出,這樣持續了二十多天,發生了三次。他去看外科醫生,開始被診斷爲肛癰,後來卻沒有人能治療。有一天,他到城裏王士林家求醫,王士林說這是“截腸”,在夏子益的《怪疾奇方》中有記載,現在還可以治療,如果再發生這種情況,就無法救治了。他讓患者坐在芝麻油裏浸泡,並連續兩天喝幾杯芝麻汁,沒幾天就好了。夏子益的書現在已經沒有流傳,只是散見於《本草綱目》,王士林能注意到這一點,可以看出他知識淵博。
又如,在巳亥年的春天,有個叫纓志文的泰興縣人,因訴訟被關押,突然全身起泡,流水皮癢,毫無空隙,很快就去世了。家屬控訴,上級官員命令蘇州府審理,郡侯楊公轉給府醫學翁公審查,是否中毒,是否有這種瘡?翁公認爲這是內科問題,請求外科醫生複查,但全城的外科醫生都無從應對。
翁公偶然路過我的書房,談到這件事,我說我曾經在彭用光的《普濟良方》中看到過“虜瘡”的描述,與這個症狀完全吻合,必須用蜜煎升麻擦拭,如果不立即治療,幾天內必定死亡。《綱目》蜂蜜注中也有這樣的說法,翁公立刻借了這本書,並從內科醫生唐立三那裏借到了這本書,向官方提交了詳細的報告,最終解決了案件,使縣差的罪責得以減輕,如果沒有這本書,這幾乎會成爲冤獄。
還有,在庚戌年冬天,南營一個姓高的女子,她的雙腳腳趾突然變青黑紫爛,沒有痛感和癢感,逐漸蔓延到腳踝間,許多人請來外科醫生,有的說是脫疽,有的說是落腳傷寒,還有的說是冤業症,都說無法治療。後來,葑門陸鳳翼來看她,說:“這不是病,只需服用溫通氣血的藥物,外用臘槽煎洗,幾天後就會好。”果然如他所說。大家都感到驚訝,我也在附近看病,聽到這事也很驚訝。後來遇到陸鳳翼,問他原因,他說:“我檢查她的脈搏,只有稍微澀的感覺,沒有其他病象,又問她平時裹腳是否過緊,因此知道這個病症不過是血脈受寒,冰凝不運行,於是肌肉潰爛。”這是他細緻詢問,精確分析的結果,而且他並不誇大自己的功勞,令人欽佩。
再如,在丙午年的春天,有個叫王潮的海門人生病,醫生張勝林使用桂、附等藥物,病情已經逐漸減輕。換醫生陳若山,因爲王潮面色紅潤,身體不冷,用了犀角等涼藥,第二天就死了。他的父親王德甫毆打陳若山致死,上級官員常公將此案提到省城審理,因爲我擔任府醫學的工作,讓我進行辨析。我引用《傷寒論》中關於少陰病的描述,體內寒冷,外表發熱,身體反而不感覺寒冷,面色紅潤,適用通脈四逆湯,與這個案子前醫生使用的藥物相符;又引用景嶽《寒熱真假篇》中的描述,真正的熱病會發熱,而假熱也會發熱,症狀也是面赤躁煩,不明真相的人看到,就認爲是熱病,盲目使用寒涼藥物,病人吃下去必然死亡,與服用犀角等藥物第二天就死亡的情況相符。可以確定,陳若山誤診導致王潮死亡,詳細報告後,王德甫毆打醫生的罪責得以減輕。
還有,在巳酉年,我的表侄陸灌園患瘧疾半年,肌肉消瘦,後來變成黃疸,接着兩膝腫痛,大如鶴膝,大腿和小腿都青黑,非常痛且冰冷,上下牙齦紅腫,形狀像石榴籽,顏色像塗了紅色,每天逐漸潰爛,滿口熱如火燒,舌頭也紅紫而痛,湯粥難以下嚥,病情危急,遍請外科醫生治療,都說下部陰寒,上焦火旺,十分棘手,我對外科不熟悉,也無從下手。
有一天,請來了山塘劉玉如,他說這是一個病,叫做“青腿牙疳”,在《御纂醫宗金鑑》中有記載,按照書中方法治療就好了。《醫宗金鑑》是每個人都應該讀的書,找了好幾個外科醫生,都沒有人認識這種病,只有劉玉如知道,可見他的學識豐富。以上五個病例,如果沒有得到及時治療,病人就會死亡,得到正確治療,病人就能活下來,生死之間,就在醫生手中。由此看來,醫書怎麼能不讀呢?讀醫書怎麼能不廣泛呢?負責他人生命安全的醫生,怎能只瞭解經絡、藥性、脈訣、湯頭,就說自己勝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