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醫案》~
1. 附錄
2. 石山居士傳
居士姓汪,名機,字省之。其先出越國公華長子、郎州法曹建之後。四傳至璹者,始遷古黟赤山鎮,即今祁治石山也。其後諱新一者,元季復遷石山之南,曰樸墅。鄉人本其所自出,尊之曰石山居士云。
居士性恬淡,不喜奢靡,動法古人,一本於誠,言出未嘗不踐。平居粗衣糲食類儉者,至義之所當為,視棄百金如一羽耳。其弟柱,客死廣東海徼,命子炅往取其柩,備歷艱險,始克柩歸,而所費一無所問。遠祖墳墓,失業他姓,率眾復之,費尤不較。族人慾立宗祠,籌之工巨,非白金六十斤余不可,眾難之,居士即任十之二,曰:尊祖敬宗,又何惜焉!於是眾皆趍赴,不日而成。
處家庭和易不苟,人皆樂從。如嫁娶喪祭,並依家禮,立規行二十餘年,罔有違者。御庸工佃人俱有恩。嘗戒其子弟曰:民有四業,皆不可離義之一字,其立心制行,大略如此。
早歲習《春秋》經,補邑庠弟子員,屢試不利,其考以望公喻之,曰:昔范文正公嘗自禱曰不為良相,願為良醫,意謂仕而不至於相,則其澤之所及,顧不著醫之博耳。蓋翁嘗以醫活人,至數千指,故以此喻。居士悟,即棄去科舉浮文,肆力醫家諸書,參以《周易》及儒先性理奧論而融會於一,皆余醫所未聞也。
其母孺人病頭痛,嘔吐十餘年,居士起之如故。以望公晚年三染疾,亦三起之。公曰:醫力如此,牲鼎,何足羨耶?於是益加研究,診治病者,百試百中,捷如桴鼓。聲名益彰,遐邇以疾來請者無虛日,居士隨請隨就。不可起者,直告之不隱,可起者竭力治之,至忘寢食。若王公貴人,稍不為禮,不應也,其自重又如此。
久之求者益眾,所應亦博,活人至數萬指。都里、姓名、脈色及方症,其徒周臣、許忠歷歷紀之,為書曰《石山醫按》,試略言之。
郡侯張歉齋公,年逾五十,過勞怠倦,煩悶,惡食不爽。居士診之,脈浮小濡緩。曰:此合東垣勞倦傷脾之論也。冬春宜仿補中益氣湯例,夏秋宜仿清暑益氣湯例,依法守方,服之良愈。又常慮子遲,居士復為診之,曰:浮沉各得其位,大小不逾其矩,後當有子,果如所言。
歙呈坎羅斯聰,年逾三十,病中滿。朝寬暮急,屢醫不效。居士診視,脈浮小而弦,按之無力,曰:此病宜補。以人參二錢,白朮、茯苓各一錢,黃芩、木通、歸尾、川芎各八分,梔子、陳皮各七分,厚朴五分,煎服。且喻之曰:初服略脹,久則寬矣。彼疑氣無補法,居士曰:此世俗之言也。
氣虛不補,則失其健順之常,痞滿無從消矣。經曰塞因塞用,正治此病之法也。服之果愈。
其弟斯俊,形實而黑,病咳,痰少聲嘶,間或咯血。居士診之,右脈大無倫,時復促而中止,左脈比右略小而軟,亦時中止。曰:此肺、脾、腎三經之病也。蓋秋陽燥烈,熱則傷肺,加之以勞倦傷脾,脾為肺母,母病而子失其所養。女色傷腎,腎為肺子,子傷必盜母氣以自奉,而肺愈虛矣。
法當從清暑益氣湯例而增減之。以人參二錢或三錢,白朮、白芍、麥門冬、茯苓各一錢,生地、歸身各八分,黃柏、知母、陳皮、神麯各七分,少加甘草五分,煎服。
或曰:《明醫雜著》云凡病喘嗽咳血,肺受入邪,誤用參、耆,多致不救,謂何?曰:醫者意也。徒泥陳言而不知變,烏足以言醫?人參雖溫,雜於酸苦甘寒群隊藥中,奪於眾勢,非惟不能為害,而反為人用矣。孟子曰一薛居州,獨如宋王何?此之謂歟。患者聞之喜曰:非通儒者,論不及此。銳意煎服,月餘而安。
羅汝聲,年五十餘,形瘦而黑,理疏而澀,忽病腹痛,午後愈甚。醫曰:此氣痛也。治以快氣之藥,痛亦加。又曰:午後血行陰分,加痛者血滯於陰也。煎以四物湯加乳、沒,服之亦不減。詣居士診之,脈浮細而結,或五、七至一止,或十四五至一止。經論止脈漸退者生,漸進者死。
今止脈頻則反輕,疏則反重,與《脈經》實相矛盾。居士熟思少頃,曰得之矣。止脈疏而痛甚者,以熱動而脈速,頻而反輕者,以熱退而脈遲故耳,病屬陰虛火動無疑。且察其病,起於勞欲。勞則傷心而火動,欲則傷腎而水虧。以人參、白芍補脾為君,熟地、歸身滋腎為臣,黃柏、知母、麥門冬清心為佐,山楂、陳皮行滯為使,人乳、童便或出或入,惟人參漸加至四錢或五錢,遇痛進之即愈。
或曰:諸痛與瘦黑人及陰虛火動,參、耆並在所禁,今用之顧效,謂何?居士曰:藥無常性,以血藥引之則從血,以氣藥引之則從氣,佐之以熱則熱,佐之以寒則寒,在人善用之耳。況人參不特補氣,亦能補血。故曰血虛氣弱,當從長沙而用人參是也。所謂諸痛不可用參、耆者,以暴病形實者言耳。
羅君年逾五十,氣血向虛矣,不用補法,氣何由行,痛何由止?經曰壯者氣行則愈是也。或者唯唯。
臨河程正剛,年三十餘,形瘦體弱,忽病上吐下瀉,勺水粒米不入口者七日,自分死矣。居士診脈,八至而數,曰:當仲夏而得是脈者,暑邪深入也。上吐下瀉,不納水穀,邪氣自甚也,宜以暑治焉。
或曰:深居高堂,暑從何入?居士曰:東垣云遠行勞倦,動而得之為傷熱;高堂大廈,靜而得之為傷暑。此正合靜而傷暑之論也。但彼用溫熱,以暑邪在表,此則暑邪已深入矣,變例而用清涼之劑可也。遂以人參白虎湯進半杯,良久再進一杯,遂覺稍安。家人皆大喜,曰:藥能起死回生,果然。
三服後,減去石膏、知母,再以人參漸次加作四五錢,黃柏、陳皮、麥門冬等,隨所兼病而為佐使,一月後,平復如初。
程福仁,體肥色白,年近六十。痰喘聲如曳鋸,夜不能臥。居士診之,脈浮洪,六、七至,中或有一結,曰:喘病脈洪可治也。脈結者,痰凝經隧耳,宜用生脈湯加竹瀝。服之至十餘帖,稍定。患者嫌遲,更醫服三拗湯,猶以為遲,益以五拗湯,危矣。其弟曰:汪君王道醫也,奈何欲速至此?於是復以前方服至三四十帖,病果如失。
一婦,形肥色淡紫,年幾三十,艱於育子。居士脈之,兩尺脈皆沉微,法當補血。以形言之,肥人氣虛,亦當補氣。遂令多服八物湯,仍以補陰丸加參、耆,空腹吞之。三月餘有孕。復為診之,兩尺如舊。以理論之,孕不當有。昔人云脈難盡憑,殆此類歟。
侍御槐塘,景之,形肥色黑,素畏熱而好飲,年三十餘。忽病自汗如雨,四肢俱痿,且惡寒,小便短赤,大便或溏或結,飲食亦減。醫作風治,用獨活寄生湯、小續命湯,弗效。五月間,居士往視,脈沉細而數,約有七至。曰:此痿證也,丹溪云斷不可作風治。經云痿有五,皆起於肺熱。
只此一句,便曉其治之法矣。經又云治痿獨取陽明。蓋陽明胃與大腸也。胃屬土,肺屬金,大腸亦屬陽金,金賴土生,土虧金失所養而不能下生腎水,水涸火盛,肺愈被傷,況胃主四肢,肺主皮毛。今病四肢不舉者,胃土虧也;自汗如雨者,肺金傷也。故治痿之法,獨取陽明而兼清肺金之熱,正合東垣清燥湯。
服百帖,果愈。
鄭村汪鈿,長瘦體弱,病左腹痞滿。穀氣偏行於右,不能左達,飲食減,大便滯,居士診其脈,浮緩而弱,不任尋按。曰:此土虛木實也。用人參補脾,枳實泄肝,佐以芍藥引金泄木,輔以當歸和血潤燥,加厚朴、陳皮以寬脹,兼川芎、山梔以散郁。服十餘帖,稍寬。因糞結滯,思飲人乳,居士曰:只恐大便滑耳。
果如言。遂辭乳媼,仍服前藥,每帖加人參四五錢。後思香燥物。曰:脾病氣結,香燥無忌也。每日因食香燥榧一二十枚,炙蒸餅十數片,以助藥力,年餘而安。
庠生羅君輔,年三十餘。嘗因冒寒發熱,醫用發表不愈,繼用小柴胡,熱熾汗多,遂昏昏憒憒,不知其身之所在,臥則如雲之停空,行則如風之飄毛,兼又消穀善飢,夢遺諸證。居士觀其形類肥者,曰:此內火燔灼而然,虛極矣。診其脈皆浮洪如指。曰:《脈經》云脈不為肝衰者,死,在法不治。
所幸者,脈雖大,按之不鼓,形雖長,而色尚蒼,可救也。醫以外感治之,所謂虛其虛,誤矣。經云邪氣乘虛而入,宜以內傷為重。遂以參、耆、歸、術大劑,少加桂、附,服十餘帖,病減十之二三。再除桂、附加芍藥、黃芩,服十餘貼,病者始知身臥於床,足履於地,自喜曰可不死矣。
服久果起。
槐充胡本修,監生,年逾三十。形肥色白,酒中為人折辱,遂病心恙,或持刀,或逾垣,披髮大叫。居士診之,脈濡緩而虛,按之不足,曰:此陽明虛也,宜變例以實之,庶幾可安。先有醫者,已用二陳湯加紫蘇、枳殼等藥進二三帖矣。聞居士言,即歷聲曰:吾治將瘥,誰敢奪吾功乎?居士遂告回。
醫投牛黃清心丸,如彈丸者三枚,初服頗快,再服躁甚,三服狂病倍發,撫膺號曰:吾熱奈何?急呼水救命,家人守醫者言,禁不與。趍樓見神前供水一盂,一呷而盡,猶未快也。復趍廚房得水一桶,滿意飲之,狂勢始減半,其不死,幸爾。
復請居士治之。以參、耆、甘草甘溫之藥為君,麥門冬、片黃芩甘寒之劑為臣,青皮疏肝為佐,竹瀝清痰為使,芍藥、茯苓隨其兼證而加減之,酸棗仁、生山梔因其時令而出入之。服之月餘,病遂輕。
然忽目系漸急,即瞀昧不知人事,良久復甦。居士曰:無妨,此氣虛未復,神志昏亂而然。令其確守前方,夜服安神丸,朝服虎潛丸,以助其藥力。年餘,熟寢一月而瘥。
越十餘年,因久坐□□,漸次痛延左腳及右腳,又延及左右手,不能行動。或作風治而用藥酒,或作血虛而用四物,一咽即痛,蓋覆稍熱及用針砭,痛益甚。煎服熟地黃,或吞虎潛丸,又加右齒及面痛甚。季秋,始請居士診之,脈濡緩而弱,左脈比右較小,或澀,尺脈尤弱。
曰:此痿證也。彼謂痿證不痛,今以肢痛為痿,惑也。居士曰:諸痿皆起於肺熱,君善飲,則肺熱可知。經云治痿獨取陽明。陽明者,胃也。胃主四肢,豈特腳耶?痿兼濕重者,則筋緩而痿軟,兼熱多者,則筋急而作痛。因檢《橘泉翁傳》示之,始信痿亦有痛也。又,經云酒客不喜甘。
熟芐味甘,而虎潛丸益之以蜜,則甘多助濕而動胃火,故右齒面痛也。遂以人參二錢,黃耆錢半,白朮、茯苓、生地黃、麥門冬各一錢,歸身八分,黃柏、知母各七分,甘草四分,煎服五帖,病除,彼遂棄藥。季冬復病,仍服前方而愈。
溪南吳道濟妻,年逾三十,無子。診視其脈近和,惟尺部覺洪滑耳。問得何病?曰:子宮有熱,血海不固爾。道濟曰:然。每行人道,經水則來,乃喻以丹溪大補丸,加山茱萸、白龍骨止澀之藥,以治其內,再以亂髮灰、白礬灰、黃連、五倍子為末,用指點水染入陰戶,以治其外。依法治之,果愈而孕。
吳傳芳妻,年逾五十。病左腳膝攣痛,不能履地,夜甚於晝,小腹亦或作痛。診其脈浮細緩弱,按之無力,尺脈尤甚,病屬血衰。遂以四物湯加牛膝、紅花、黃柏、烏藥。連進十餘帖而安。
吳良鼎,形瘦而蒼,年逾二十。忽病咳嗽,咯血,兼吐黑痰,醫用參、術之劑,病愈甚。居士診之,兩手寸關浮軟,兩尺獨洪而滑,此腎虛火旺而然也。遂以四物湯加黃柏、知母、白朮、陳皮、麥門冬之類。治之月餘,尺脈稍平,腎熱亦減。依前方再加人參一錢,兼服枳朮丸加人參、山梔以助其脾,六味地黃丸加黃柏以滋其腎,半年痊愈。
吳福孫之媳,年幾三十。因夫在外納寵,過於憂鬱,患咳嗽,甚則吐食嘔血,兼發熱、惡寒、自汗,醫用葛氏保和湯不效。居士診其脈,皆浮濡而弱,按之無力,晨則近駛,午後則緩。曰:此憂思傷脾病也。脾傷則氣結,而肺失所養,故咳嗽。家人曰:神醫也。遂用麥門冬、片黃芩以清肺,陳皮、香附以散郁,人參、黃耆、芍藥、甘草以安脾,歸身、阿膠以和血。服數帖,病稍寬。
後每帖漸加人參至五六錢,月餘而愈。
竦塘黃崇貴,年三十餘。病水腫,面光如胞,腹大如箕,腳腫如槌,飲食減少。居士診之,脈浮緩而濡,兩尺尤弱。曰:此得之酒色,宜補腎水。家人駭曰:水勢如此,視者不曰通利,則曰滲泄,先生乃欲補之水,不益劇耶?曰:經雲水極似土,正此病也。水極者,本病也;似土者,虛象也。
今用通利滲泄而治其虛象,則下多亡陰,滲泄耗腎,是愈傷其本病而增土濕之勢矣。豈知亢則害、承乃制之旨乎?遂令空腹服六味地黃丸,再以四物湯加黃柏、木通、厚朴、陳皮、參、術。煎服十餘帖,腫遂減半,三十帖痊愈。
侍御涇縣蕭君吉夫,年逾五十,患眩暈,溲澀、體倦、夢遺、心跳、通夜不寐,易感風寒,諸藥俱不中病。居士診之,脈或浮大,或小弱無常,曰:此虛之故也。丹溪云肥人氣虛,宜用參、耆,又云黑人氣實,不宜用之。果從形歟,抑從色歟?居士熟思之,色雖黑而氣虛,當從形治。
遂以參、耆為君,白朮、茯苓、木通為臣,山梔子、酸棗仁、麥門冬為佐,陳皮、神麯為使,煎服。晨吞六味地黃丸,夜服安神丸,逾年病安。
休寧程勇,年三十餘。久病癇症,多發於晨盥時,或見如黃狗走前,則昏瞀仆地,手足瘛瘲,不省人事,良久乃蘇,或作痰火治而用芩連二陳湯,或作風痰治而用全蠍姜蠶壽星丸,或作痰迷心竅而用金箔鎮心丹,皆不中病。居士診之,脈皆緩弱頗弦,曰:此木火乘土之病也。
夫早晨陽分,而狗陽物,黃土色,胃屬陽土,虛為木火所乘矣。經云諸脈皆屬於目,故目擊異物而病作矣。理宜實胃瀉肝而火自息。《本草》云泄其肝者,緩其中。遂以參、耆、歸、朮、陳皮、神麯、茯苓、黃芩、麥門冬、荊芥穗。煎服十餘帖,病減,再服月餘而安。
學士篁墩程先生,形色清癯,肌膚細白,年四十餘。患眩暈,四肢倦怠,夜寐心悸言亂,或用加減四物湯甘寒以理血,或用神聖復氣湯辛熱以理氣,又或作痰火治,或作濕熱治,俱不效。遣書請居士診之,脈皆沉細不利,心部散澀。曰:此陰脈也。脾與心必因憂思所傷,宜仿歸脾湯例加以散郁行濕之藥。
先生喜曰:真切真切。服數帖,病果向安。一夕,因懊惱忽變,急請診視。脈三五不調,或數或止,先生以為怪脈,居士曰:此促脈也,無足慮焉。曰:何如而脈變若此?曰:此必怒激其火然也。先生哂曰:子真神人耶!以淡酒調木香調氣散一匕,服之,其脈即如常。
汊口孫以德,形肥色紫,年逾五十,頸項少陽之分,癰腫如碗。居士診之,脈浮小而滑,乃語之曰:少陽多氣少血之經,宜補。若用尋常驅熱敗毒之藥,癰潰之後難免別患。彼以為然。遂煎參、耆、歸、術膏一二斤,用茶調服無時,蓋茶能引至少陽故也。旬余,癰潰而起。
程貴英,形長而瘦,色白而脆,年三十餘。得奇疾,遍身淫淫循行如蟲,或從左腳腿起,漸次而上至頭,復下於右腳,自覺蟲行有聲之狀,召醫診視,多不識其為何病。居士往診,其脈浮小而濡,按之不足,兼察其形、視其色、參諸脈,知其為虛症矣。《傷寒論》云身如蟲行,汗多亡陽也。
遂仿此例,而用補中益氣湯,多加參、耆,以酒炒黃柏五分佐之。服至二三十帖,遂愈。
孫杲,年二十餘。病咳嗽,嘔血、盜汗,或腸鳴作瀉,午後發熱。居士往視,其脈細數,無復倫次,因語之曰:《難經》云七傳者,逆經傳也。初因腎水涸竭,是腎病矣。腎邪傳之於心,故發熱而夜重;心邪傳之於肺,故咳嗽而汗泄;肺邪傳之於肝,故脅痛而氣壅;肝邪傳之於脾,故腸鳴而作泄;脾邪復傳於腎,而腎不能再受邪矣。今病兼此數者,死不出旬日之外矣。
果如期而逝。
野山汪盛妻,年逾四十,形色蒼紫,忽病血崩,諸醫莫治。或用涼血,或用止澀,罔效。居士察其六脈,皆沉濡而緩,按之無力。以脈論之,乃氣病,非血病也,當用甘溫之劑,健脾理胃,庶幾胃氣上騰,血行經絡,無復崩矣,遂用補中益氣湯多加參、耆,兼服參苓白朮散,崩果愈。
汪氏子,形瘦而脆,色白而嫩,年逾二十,將治裝他出。居士診視良久,乃語之曰:某時病將至矣。書寸楮遺之,蓋欲其止也,彼不以為然。後果如期病,不起。
逢村王恕,年二十餘。因水中久立過勞,病疝痛。痛時腹中有磊塊,起落如滾浪,其痛尤甚。居士診其脈,皆弦細而緩,按之似澀,曰:此血病也。考之方書,疝有七,皆不宜下,所治多用溫散之藥,以氣言之,茲宜變法治之,乃用小承氣加桃仁下之,其痛如失。三日痛復作,比前加甚。
脈之,輕則弦大,重則散澀。思之,莫得其說。問曾食何物?曰:食雞卵二枚而已。曰:已得之矣。令以指探喉中,吐出令盡,而痛解矣。
黃豹,年逾六十。病氣喘,顧謂其子曰:願得石山先生來,吾無憾矣。其子夤夜舁至,視其脈皆縈縈如蛛絲。問曰:吉凶何如?居士久之,若有難言者。彼悟曰:吾不得濟矣。是夜書訖標書五紙付其子而逝。
大坑方細,形瘦,年三十餘。忽病腹痛,磊塊起落如波浪然,晝輕夜重。醫用木香、沉香磨服,及服六君子湯,皆不驗。居士診其脈,浮緩弦小,重按似澀。曰:此血病也,前藥作氣治謬矣。彼謂血則有形,發時雖有塊磊,痛或則消而無跡,非氣而何?蓋不知有形者,血積也;無形者,血滯也。
滯視積略輕耳,安得作氣論耶?若然,則前藥胡為不驗?遂用四物湯加三稜、蓬朮、乳香、沒藥。服之,痛遂脫然。
一婦,形長色紫,妊五月矣。托居士脈之,以別男女。曰:脈右大於左。《脈訣》云左大為男,右為女,今脈右大當是女耶。彼則喜曰:我男胎矣。往歲有妊時,尊甫先生診之,亦謂右脈浮大,當是女孕,後生男。今妊又得是脈,可知為男矣。後果生男。居士曰:脈書但道其常,莫能盡其變此醫所以貴乎望、聞、問、切也。
九江鈔廠主事鄭君希大,瘦長而色青白,性急剛果,年三十餘,病反胃,每食入良久復出,又嚼又咽,但不吐耳。或作氣治而用丁香、藿香,或作痰治而用半夏、南星,或作寒治而用姜附,藥俱罔效。居士脈之,皆緩弱稍弦。曰:非氣非痰,亦非寒也,乃肝凌脾之病。經云能合脈色,可以萬全。
君面青性急,肝木甚也,脈緩而弱,脾土虛也。遂用四君子湯加陳皮、神麯,少佐姜炒黃連,以泄氣逆。服月餘而愈。
鈔廠陳庫子,其父老年患背癰。居士診視,脈洪緩而濡,癰腫如碗,皮肉不變,按之不甚痛,微發寒熱,乃語之曰:若在膊胛,經絡交錯、皮薄骨高之處,則難矣。今腫去胛骨下掌許,乃太陽經分,尚可治。遂用黃耆五錢,當歸、羌活、甘草節各一錢。先令以被蓋暖,藥熱服,令微汗。
寢熟腫消一暈,五服遂安。時居士舟去半日,其子駕小艇載鵝米追及,拜曰:吾父更生,故來謝耳。
居士弟樟之妻,瘦長色蒼,年三十餘。忽病狂言,披髮倮形,不知羞惡,眾皆謂為心風。或欲飲以糞清,或欲吐以痰藥。居士診其脈,浮緩而濡,乃語之曰:此必忍飢,或勞倦傷胃而然耳。經云二陽之病發心脾,二陽者,胃與大腸也。忍飢、過勞,胃傷而火動矣,延及心脾,則心所藏之神,脾所藏之意,皆為之擾亂,失其所依歸矣,安得不狂?內傷發狂,陽明虛也,法當補之。遂用獨參湯加竹瀝,飲之而愈。
福州李俊,年三十餘。忽病渴熱昏悶,面赤倦怠。居士診之,脈皆浮緩而弱,兩尺尤甚,曰:此得之色欲,藥宜溫熱。其弟曰:先生之言誠是也,但病熱如此,復加熱藥,惑矣,居士曰:經云寒極生熱。此症是也。腎虛寒者,本病也;熱甚者,虛象也。譬之雷火,雨驟而火愈熾,日出火斯滅矣。
遂以附子理中湯煎熱冷服,三帖熱渴減半,再服清暑益氣湯,十餘帖而安。
李一之,年近四十,病反食,與近鄰二人脈病頗同。居士曰:二人者,皆急於名利,惟一之心寬可治。遂以八物湯減地黃,加藿香為末,用蜜、韭汁調服而愈。二人逾年果沒。
一之妻,病痢瘦弱,久伏床枕,粥食入胃,即腹痛嘔吐,必吐盡所食乃止。由是粒食不下咽者,四十餘日,醫皆危之。居士診曰:病與脈應,無慮也。不勞以藥,惟宜飼以米飲,使胃常得穀氣,白露節後,病當獲安。如期果愈。
其侄春,年十七時,秋間病酒,視為小恙。居士診之曰:脈危矣。彼不為然,別請醫治而愈,惟遍身瘡痍。十月間,復造詣之,其侄出揖,以示病已獲安,意謂向之診視欠精也。復為診之曰:不利於春。至立春果卒。
汪世昌,形肥色紫,年逾三十。秋間病惡寒發熱,頭痛,自汗,噁心,咯痰,惡食,醫以瘧治。居士診之,脈浮濡而緩,右寸略弦,曰:非瘧也,此必過勞傷酒所致。飲以清暑益氣湯,四五服而愈。
九都許僖,形魁偉,色黑善飲,年五十餘。病衄如注,嗽喘不能伏枕,醫以四物湯加麥門冬、阿膠、桑白皮、黃柏、知母,進入愈甚。居士診之,脈大如指。《脈經》云:鼻衄失血沉細宜,設見浮大即傾危。據此,法不救,所幸者,色黑耳。脈大非熱,乃脈氣虛也。此金極似火之病,若補其肺氣之虛,則火自退矣。
醫用寒涼降火之劑,是不知《素問》「亢則害,承乃制」之旨。遂用人參三錢,黃耆二錢,甘草、白朮、茯苓、陳皮、神麯、麥門冬、歸身甘溫之藥進之,一帖病減,十帖病痊。後十餘年,復診之,語其子曰:越三年,壽止矣。果驗。
一婦,長瘦色黃白,性躁急,年三十餘。常患墜胎,已七八見矣。居士診之,脈皆柔軟無力,兩尺雖浮而弱,不任尋按。曰:此因墜胎大多,氣血耗甚,胎無所滋養,故頻墜。譬如水涸而禾枯,土削而木倒也。況三月、五月正屬少陽火動之時,加以性躁而激發之,故墜多在三、五、七月也。
宜大補湯去桂加黃柏、黃芩煎服,仍用研末蜜丸服之,庶可存全。服半年,胎果固而生二子。
一婦,年逾三十,久瘧。瘧止有妊五月,忽病腹痛,泄瀉,頭痛,發渴,右脈浮滑,左側細滑。居士以四君子湯加石膏、黃芩,煎服二帖,頭痛、泄瀉雖除,又加肛門脹急,其夫欲用利藥。居士曰:耐煩二日,候胃氣稍完,然後以四物湯加酒大黃、檳榔,利三四行,脹急稍寬,再服枳朮丸加黃芩、歸身,一料病去,而胎亦無損。
一女,年十五。病心悸,常若有人捕之,欲避而無所也。其母抱之於懷,數婢護之於外,猶恐恐然不能安寢。醫者以為病心,用安神丸、鎮心丸、四物湯不效。居士診之,脈皆細弱而緩,曰:此膽病也。用溫膽湯服之而安。
居士之甥汪宦,體弱色脆,常病腹痛,惡寒發熱,嘔泄倦臥,時或吐蟲,至三五日或十數日而止。或用丁沉作氣治,或用姜附作寒治,或用消克作積治,或用燥烈作痰治,罔有效者。居士診視,脈皆濡小近駛,曰:察脈觀形,乃氣虛兼鬱熱也。遂用參、耆、歸、朮、川芎、茯苓、甘草、香附、陳皮、黃芩、芍藥,服之而安。
或曰:諸痛不可用參、耆並酸寒之劑,今犯之何也?曰:病久屬郁,鬱則生熱。又氣屬陽,為表之衛,氣虛則表失所衛,而賊邪易入,外感激其內郁,故痛大作。今用甘溫以固表,則外邪莫襲,酸寒以清內,則鬱熱日消,病由是愈。
胡本清甫,形肥色紫,年逾七十。忽病瞀昧,但其目系漸急,即閤眼昏懵如瞌睡者,頭面有所觸皆不避,少頃而蘇。問之,曰:不知也。一日或發二三次,醫作風治,病加重。居士診其脈,病發之時,脈皆結止,蘇則脈如常,但浮虛耳,曰:此虛病也。蓋病發而脈結者,血少氣劣耳。
蘇則氣血流通,心志皆得所養,故脈又如常也。遂以大補湯去桂,加麥門冬、陳皮,補其氣血而安。
三子俱邑庠生,時欲應試而懼。居士曰:三年之內,保無恙也,越此,非予所知。果驗。
石門陳奈,形短頗肥,色白近蒼,年逾二十。因祈雨過勞,遂病手足瘛瘲,如小兒發驚之狀,五日勺水不入口,語言艱澀。或作痰火治,或作風症治,皆不驗。居士視之,脈皆浮緩而濡,按之無力。曰:此因勞倦傷脾,土極似木之病也。經云:「亢則害,承乃制」是矣。夫五行自相制伏,平和之時,隱而不見,一有所負,則所勝者見矣。
今病脾土受傷,則土中之木發而為病,四肢為之瘛瘲也。蓋脾主四肢,風主動故也。若作風痰治之,必致於死,惟宜補其脾土之虛,則肝木之風自息矣。遂以參、術為君,陳皮、甘草、歸身為臣,黃柏、麥門冬為佐。經云泄其肝者,緩其中,故用白芍為使,引金泄木,以緩其中。
一服,逾宿遂起,服至十餘帖全安。
陳校,瘦長而脆,暑月過勞,飢飲燒酒,遂病熱汗,昏懵語亂。居士視之,脈皆浮小而緩,按之虛豁。曰:此暑傷心、勞傷脾也。蓋心藏神,脾藏意,二藏被傷,宜有此症。法宜清暑以安心,益脾以寧意。遂用八物湯加麥門冬、山梔子、陳皮,煎服十餘帖而愈。
竹園陳某,形瘦而蒼,年逾五十。居士診視其脈,皆弦澀而緩,尺脈浮而無根。曰:尺脈當沉而反浮,所主腎水有虧,其餘脈皆弦澀而緩者,弦脈屬木,澀為血少,緩脈屬脾。以脈論之,似系血液枯槁,而有肝木凌脾之病,非膈則噎也。問之,胸膈微有礙。曰:不久膈病成矣,病成非藥可濟。後果病膈而卒。
陳銳,面黑形瘦,年三十餘,患鼻衄,發熱惡寒,消穀善飢,疲倦或自汗、嘔吐。居士診之,脈細且數,約有六至。曰:丹溪論瘦黑者、鼻衄者、脈數者,參、耆皆所當禁固也,然不可執為定論。《脈經》云:數脈所主,其邪為熱,其症為虛。宜人參三錢,黃耆二錢,生甘草、陳皮、黃柏、白朮、歸身、生地黃、山梔子、生芍藥遞為佐使。服之果安。
南畿提學黃公,年四十餘。溲精久之,神不守舍,夢亂心跳。用清心蓮子飲無效,又取袖珍方,治小便出髓條藥服之,又服小菟絲子丸,又服四物湯加黃柏,俱無效。居士診視,一日之間,其脈或浮濡而駛,或沉弱而緩。曰:脈之不常,虛之故也。語曰無而為有,虛而為盈,難乎有恆,此之謂乎。
其症初因腎水有虧,以致心火亢極乘金,木寡於畏而侮其脾,此心、脾、腎三經之病也。理以補脾為主,兼之滋腎養心,病可痊也。方用人參為君,白朮、茯神、麥門冬、酸棗仁、山梔子、生甘草為佐,蓮肉、山楂、黃柏、陳皮為使,其他牡蠣、龍骨、川芎、白芍、熟芐之類,隨其變症而出入之。且曰:必待人參加至五錢病脫。
公聞言,疑信相半。服二十餘日,人參每服用至三錢,溲精覺減半矣。又月餘,人參加至五錢病全減。公大喜曰:初謂人參加至五錢,病脫,果然。醫豈神乎!凡此皆活法,非定方也。其妙如此,殆非心通造物而執其死生之柄者歟!
居士所著有《重集脈訣刊誤》二卷,《內經補註》若干卷,《本草會編》若干卷,惠及後學,尤為不淺,然非通儒者,敢望其門牆也哉!
論曰:醫之用藥,如將之用兵,苟非其人,則殺傷眾矣,悲夫!昔鄧禹常嘆曰:吾統百萬之眾,未嘗妄殺一人,後世必有興者。居士不惟不誤殺而已,且能起病之垂死者,無慮數千百人,其子孫又當何如?雖然,居士有道者,豈為是而為之者耶?
上傳借觀者眾,因不能應,故共與梓之。
嘉靖二年四月望日門人周臣、許忠謹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