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機

《石山醫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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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卷之中

2. 吐血(咳血)

一人年三十餘,形瘦神悴,性急作勞,傷於酒色,仲冬吐血二盂盆,腹脹腸鳴,不喜食飲。醫作陰虛治,不應。明年春,又作食積治。更灸中脘、章門,復吐血碗許。灸瘡不潰,令食鮮魚,愈覺不爽。下午微發寒熱,不知飢飽。予診其脈,澀細而弱,右脈尤覺弱而似弦。

曰:此勞倦飲食傷脾也,宜用參、耆、白朮、歸身、甘草,甘溫以養脾;生地、麥門冬、山梔,甘寒以涼血;陳皮、厚朴,辛苦以行滯。隨時暄涼,加減煎服,久久庶或可安。三年病愈。後往臨清買賣,復縱酒色,遂大吐血,頓歿。

一人年二十餘,形瘦色脆,病咳血。醫用滋陰降火及清肺之藥,延及二年不減。又一醫用茯苓補心湯及參蘇飲,皆去人參,服之病增。邀予診之。脈細而數有五至余。

曰:不可為也。或曰:《脈訣》云「四至五至,平和之則」,何謂不可為?予曰:經云「五藏已衰,六府已極,九候須調猶死」是也。且視形症,皆屬死候。經曰肉脫熱甚者死,嗽而加汗者死,嗽而下泄上喘者死。嗽而左不得眠,肝脹右不得眠,肺脹,俱為死症。今皆犯之,雖飲食不為肌膚,去死近矣。

越五日,果卒。凡患虛勞,犯前數症,又或嗽而喉痛聲啞不能藥,或嗽而肛門發瘻,皆在不救,醫者不可不知。

一人年三十時,過於勤勞,嘔血,彼甚憂惶。予為診之,脈皆緩弱。

曰:無慮也,由勞倦傷脾耳。遂用參、耆、歸、朮、陳皮、甘草、麥門冬等,煎服月餘而愈。

越十餘年,叫號傷氣,加以過飽病膈,壅悶有痰,間或咯紅噎酸,飲食難化,小便短赤,大便或溏,有時滑泄不止,睡醒口苦,夢多或夢遺。醫用胃苓湯,病甚。邀予診視。脈或前大後小,或駛或緩,或細或大,或弱或弦,並無常度,其細緩弱時常多。

曰:五藏皆受氣於脾,脾傷食減,五藏俱無所稟矣。故脈之不常,脾之虛也。藥用補脾,庶幾允當。遂以參、術為君,茯、芍為臣,陳皮、神麯、貝母為佐,甘草、黃柏為使,服之瀉止食進。

後復傷食,前病又作。曰:再用湯藥,腸胃習熟,而反見化於藥矣,服之何益?令以參苓白朮散加肉豆蔻,棗湯調下,累驗。又傷於食,改用參朮芍苓陳皮丸服,大便即瀉。曰:脾虛甚矣,陳皮、砂仁尚不能當,況他消導藥乎?惟宜節食,靜以守之,勿藥可也。

問命脈如何?予曰:孟子云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夫壽夭固有定命,而人不可委之於命而不修也。人生於世,如燭在籠、火在灰也。罩以籠,壅以灰,則燭與火可保無虞。人能遠色節食,養性存心,使汗不妄泄,精不妄施,數須有修短,而得以終其修短之數;命須有夭速,而得以盡其夭速之期。苟或反是,譬猶燭之徹籠,且置之雨側,則東流西缺,無復完物。

修者短,短者亦不得以終其命矣。譬如火之失灰,且移之風外,左吹右擊,無復全體。壽者夭,夭者不得盡其數矣。故曰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又曰靜者壽,動者夭。又曰自作孽,不可活。又曰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聖賢叮嚀告戒,無非欲人自保其命,不可戕害其命也。

脈則氣血之徵兆,氣血和則脈和,氣血病則脈病,但可以知其病耳。命則在人,不在於脈也,故曰命在我。

一人五十,形色蒼白。性急,語不合,則叫號氣喊嘔吐。一日,左奶下忽一點痛。後又過勞,惱怒,腹中覺有穢氣衝上,即嗽極吐。或亦乾咳無痰,甚則嘔血,時發如瘧。或以瘧治,或以痰治,或以氣治,藥皆不效。予往診之,脈皆浮細,略弦而駛。

曰:此土虛木旺也。性急多怒,肝火時動。故左奶下痛者,肝氣鬱也;穢氣上衝者,肝火凌脾而逆上也;嘔血者,肝被火擾不能藏其血也;咳嗽者,金失所養又受火克而然也;嘔吐者,脾虛不能運化,食鬱為痰也;寒熱者,水火交戰也。茲宜泄肝木之實,補脾土之虛,清肺金之燥,庶幾可安。

遂以青皮、山梔各七分,白芍、黃耆、麥門冬各一錢,歸身、阿膠各七分,甘草、五味各五分,白朮錢半,人參三錢。煎服月餘,諸症盡釋。

一人年逾三十,形色清癯,病咳嗽,吐痰或時帶紅。飲食無味,易感風寒,行步喘促,夜夢紛紜,又有㿗疝。醫用芩連二陳,或用四物降火,或用清肺,初服俱效,久則不應。邀予診之。脈皆浮濡無力而緩,右手脾部濡弱頗弦。

曰:此脾病也。脾屬土,為肺之母,虛則肺子失養,故發為咳嗽;又肺主皮毛,失養則皮毛疏豁,而風寒易入;又脾為心之子,子虛則竊母氣以自養,而母亦虛,故夜夢不安。脾屬濕,濕喜下流,故入肝為㿗疝,且㿗疝不痛而屬濕。宜用參、朮、茯苓補脾為君,歸身、麥門冬、黃芩清肺養心為臣,川芎、陳皮、山楂散郁去濕為佐,煎服累效。後以參四錢,耆三錢,術錢半,茯苓一錢,桂枝一錢,嘗服而安。

暘源謝大尹,年四十時,房勞,病咳血,頭眩腳弱,口氣夢遺,或時如冷水滴於身者數點,詣予診視。脈皆濡緩而弱,獨左關沉微,按之不應。

曰:此氣虛也。彼謂房勞咳血夢遺皆血病也,左關沉微亦主血病,且聞肥人白人病多氣虛,今我形色蒼紫,何謂氣虛?予曰:初病傷腎。經云腎乃胃之關也。關既失守,胃亦傷矣,故氣壅逆,血隨氣逆而咳也。又,經云二陽之病發心脾,男子少精,女子不月。二陽者,腸胃也。

腸胃之病,必延及心脾,故夢遺亦有由於胃氣之不固也。左手關部,細而分之,須屬肝而主血;概而論之,兩寸俱主上焦而察心肺,兩關俱主中焦而察脾胃,兩尺俱主下焦而察肝腎,是左關亦可以察脾胃之病也。古人治病,有憑症,有憑脈者,有憑形色者。今當憑症憑脈,而作氣虛證治焉。

遂用參、耆各三錢,白朮、白芍、歸身、麥門冬各一錢,茯神、梔子、酸棗仁各八分,陳皮、甘草各五分煎服。朝服六味地黃丸加黃柏、椿根皮,夜服安神丸,年餘而安。

越十餘歲,致政歸田。再為診之,右手三部脈皆隱而不見,身又無病,此亦事之異也。世謂《太素》脈法,片時診候,能知人終身禍福,豈理也哉?

一人形瘦色悴,年三十餘,因勞咳嗽吐血,或自汗痞滿。每至早晨嗽甚,吐痰如腐渣乳汁者一二碗,仍復吐盡所食稍定。醫用參蘇飲及枳縮二陳湯,彌年弗效,眾皆危之。邀予診治。脈皆濡弱近駛。

曰:此脾虛也,宜用參、耆。或曰:久嗽肺有伏火。《雜著》云咳血嘔血,肺有火邪,二者禁用參、耆。今病犯之,而用禁藥,何耶?予曰:此指肺嗽言也。五藏皆有嗽,今此在脾。丹溪曰脾具坤靜之德,而有乾健之運。脾虛不運,則氣壅逆,肺為之動而嗽也。故脾所裹之血,胃所藏之食,亦隨氣逆而嘔吐焉。

茲用甘溫以補之,則脾復其乾健之運。殆必壅者通,逆者順,肺寧而嗽止,胃安而嘔除,血和而循經,又何病之不去哉?遂以參、耆為君,白朮、茯苓、麥門冬為臣,陳皮、神麯、歸身為佐,甘草、黃芩、乾薑為使。煎服旬余遂安。

一人形色頗實,年四十餘。病嗽咯血而喘,不能伏枕。醫用參蘇飲、清肺飲,皆不效。予診之,脈皆浮而近駛。

曰:此酒熱傷肺也。令嚼太平丸六七粒,其嗽若失。

村莊一婦,年五十餘。久嗽,咯膿血,日輕夜重。詣予診視,脈皆細濡而滑。

曰:「此肺痿也,曾服何藥?」出示其方,非人參清肺散,乃知母茯苓湯也。二藥皆犯人參、半夏,一助肺中伏火,一燥肺之津潤,故病益加。為處一方:天麥門冬、阿膠、貝母為君,知母、生地、紫菀、山梔為臣,桑白皮、馬兜鈴為佐,款冬花、歸身、甜葶藶、桔梗、甘草為使。煎服五帖遂安。

一人年逾三十,形近肥,色淡紫。冬月感寒咳嗽,痰有血絲,頭眩體倦。醫作傷寒發散,不愈。更醫,用四物加黃柏、知母,益加身熱自汗,胸膈痞悶,大便滑瀉,飲食不進,夜不安寢。詣予診治,右脈洪緩無力,左脈緩小而弱。

曰:此氣虛也。彼謂痰中有紅,或咯黑痰者,皆血病也,古人云黑人氣實,今我形色近黑,何謂氣虛?予曰:古人治病,有憑色者,有憑脈者。丹溪云脈緩無力者,氣虛也。今脈皆緩弱,故知為氣虛矣。氣宜溫補,反用寒涼,陽宜升舉,反用降下,又加以發散,則陽氣之存也幾稀。

遂用參、耆各四錢,茯苓、白芍、麥門冬各一錢,歸身八分,黃芩、陳皮、神麯各七分,蒼朮、甘草各五分,中間雖稍有加減,不過兼以行滯散鬱而已。煎服百帖而安。

一人形色蒼白,年三十餘,咳嗽,咯血,聲啞,夜熱自汗。邀予診視,脈皆細濡近駛。

曰:此得之色欲也。遂以四物加麥門冬、紫菀、阿膠、黃柏、知母。煎服三十餘帖,諸症悉減。

又覺胸腹痞滿,噁心畏食,或時糞溏。診之,脈皆緩弱,無復駛矣。

曰:今陰虛之病已退,再用甘溫養其脾胃,則病根去矣。遂以四君子湯,加神麯、陳皮、麥門冬。服十餘帖病安,視前尤健。

一人年逾三十,形瘦色脆。過於房勞,病怠惰嗜臥,食後腹痛多痰,覺自胃中而上,又吐酸水,肺氣不清,聲音不亮。已更數醫,或用補陰消導等劑。邀予診治,脈皆細濡無力,約有七至。問曰:「熱乎?」曰:「不覺」。曰:「嗽乎?」「夜間數聲而已」。曰:「大便何如?」「近來帶溏,糞門旁生一癤,今已潰膿,未收口耳。

」曰:「最苦者何?」「夜臥不安,四肢無力而已。」予思脈病不應。

夫數脈主熱,今覺不熱,乃內蒸骨髓歟?或正氣已極,無復能作熱歟?據症,似難起矣。何也?虛勞糞門生癤,必成瘻瘡,脈不數者,尚不可為,況脈熱乎!蓋肺為吸門司上,大腸為肛門司下,肺與大腸府藏相通,況肺為氣主,氣陽當升,虛則下陷,所謂物極則反也。今病內熱燔灼,肺氣久傷,故下陷肛門而生癤瘻,肺傷極矣,非藥能濟。

予遂告歸。月餘果卒。故凡虛勞之病,或久泄,或左或右一邊不得眠者,法皆不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