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砭》~ 徐靈胎先生傳

1. 徐靈胎先生傳

乾隆二十五年，文華殿大學士蔣文恪公患病，天子訪海內名醫，大司寇秦公首薦吳江徐靈胎。天子召入都，命視蔣公疾，先生奏疾不可治。上嘉其樸誠，欲留在京師效力，先生乞歸田裡，上許之。後二十年，上以中貴人有疾，再召入都。先生已七十九歲，自知衰矣，未必生還，乃率其子爔載楄柎以行，果至都三日而卒。

白話文：

乾隆二十五年，文華殿大學士蔣文恪公生病，皇帝尋遍國內名醫，大司寇秦公首推吳江的徐靈胎。皇帝召徐靈胎入京，命他診治蔣公的病，徐靈胎稟告說蔣公的病無法醫治。皇帝讚賞他的坦誠，想讓他留在京師為朝廷效力，但徐靈胎請求告老還鄉，皇帝答應了。二十年後，皇帝因某位寵臣生病，再次召徐靈胎入京。徐靈胎已七十九歲，自知年老體衰，未必能生還，便帶著兒子徐爔裝載著棺材上路，果然到京後三天便去世了。

天子惋惜之，賜帑金，命爔扶櫬以歸。嗚呼！先生以吳下一諸生，兩蒙聖天子蒲輪之徵，巡撫司道到門速駕，聞者皆驚且羨，以為希世之榮。余，舊史官也，與先生有撫塵之好，急思採其奇方異術，奮筆書之，以垂醫鑑而活蒼生，倉猝不可得。今秋訪爔於吳江，得其自述紀略，又訪諸吳人之能道先生者，為之立傳。

白話文：

皇帝惋惜不已，賜予官府金錢，命令派人用車載著棺木護送歸鄉。唉！先生身為吳地的一介書生，兩次受到聖天子傳召，巡撫和司道親自上門拜訪，聽說的人都感到驚訝和羨慕，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榮耀。我是一個退休的史官，與先生有情誼，急於收集他的奇方異術，提筆記錄下來，為醫學留下典範，以拯救蒼生，但是倉促之間難以完成。今年秋天，我前往吳江拜訪扶靈的人，得到先生親自寫的自述筆記，又訪問了能描述先生事跡的吳地人，為他寫下傳記。

傳曰：先生名大椿，字靈胎，晚自號洄溪老人。家本望族，祖釚，康熙十八年鴻詞科翰林，纂修《明史》。先生有異稟，聰強過人，凡星經、地誌、九宮、音律，以至舞刀奪槊、勾卒嬴越之法，靡不宣究，而尤長於醫。每視人疾，穿穴膏肓，能呼肺腑與之作語。其用藥也，神施鬼設，斬關奪隘，如周亞夫之軍從天而下，諸岐黃家目憆心駭，帖帖懾服而卒莫測其所以然。蘆墟迮耕石臥病六日，不食不言，目炯炯直視。

白話文：

傳說中，這位先生名叫大椿，字靈胎，晚年自號洄溪老人。他的家族本是望族，祖上名叫釚，在康熙十八年的鴻詞科考中考中翰林，參與編修了《明史》。大椿先生天生奇才，聰明過人。無論是天文學、地理志、易經九宮、音律，還是舞刀弄槍、勾卒嬴越的武術，他都研究得很透徹，尤其精通醫術。他每次診視病人的疾病，都能深入探查到病人的內臟深處，甚至能與病人的肺腑對話。他用藥時，神機妙算，出神入化，就像周亞夫的軍隊從天而降，斬關奪隘，令醫界人士驚嘆不已，只能敬畏地折服，卻始終無法揣測他的醫理。蘆墟地方有名叫迮耕石的農夫得了重病，已經六天不進食、不說話了，目光炯炯直視著前方。

先生曰：此陰陽相搏證也。先投一劑，須臾目瞑能言，再飲以湯，竟躍然起。唶曰：余病危時，有紅黑二人纏繞作祟，忽見黑人為雷震死，頃之紅人又為白虎銜去，是何祥也？先生笑曰：雷震者，余所投附子霹靂散也；白虎者，余所投天生白虎湯也。迮驚以為神。張雨村兒生無皮，見者欲嘔，將棄之。

白話文：

醫生說：「這是陰陽交搏的症狀。先喝一劑藥，過一會兒就能閉上眼睛說話了，再喝一碗湯，最後就能跳起來了。」病人問道：「我病危的時候，看到一個紅色的人和一個黑色的人纏繞著我作祟，突然看到黑色的人被雷電劈死了，過了一會兒紅色的人又被一隻白老虎叼走了，這是什麼祥兆？」醫生笑道：「被雷電劈死的是我給你的附子霹靂散；白老虎是我給你的天生白虎湯。範迮驚訝地認為醫生是神醫。張雨村的兒子生下來沒有皮膚，看到的人都噁心，想把他丟掉。

先生命以糯米作粉糝其體，裹以絹，埋之土中，出其頭，飲以乳，兩晝夜而皮生。任氏婦患風痹，兩股如針刺，先生命作厚褥，遣強有力老嫗抱持之，戒曰：任其顛撲叫號，不許放鬆，以汗出為度。如其言，勿藥而愈。商人汪令聞十年不御內，忽氣喘頭汗，徹夜不眠，先生曰：此亢陽也，服參過多之故。

白話文：

醫生讓病人用糯米做成米粉糊，包在絹布裡，埋在土中，露出布的一頭，然後用牛奶灌注布中。經過兩晝夜，病人的皮膚就會長出來。

任氏婦女患有風濕痹痛，雙腿好像針刺一樣疼痛。醫生讓她製作一牀厚褥子，找一位強壯有力的老婦抱著她，並告誡說：任由她哭鬧翻滾，不許放鬆，直到出汗為止。按照醫生的方法，任氏婦女不藥而癒。

商人汪令聞十多年來都沒有與妻子同房，突然出現氣喘頭汗，徹夜難眠。醫生說：這是陽氣過旺，服用人參過多的緣故。

命與婦人一交而愈。有拳師某，與人角伎，當胸受傷，氣絕口閉，先生命覆臥之，奮拳擊其尻三下，遂吐黑血數升而愈。其他如沈文愨公未遇時，診脈而知其必貴，熊季輝強壯時，握臂而知其必亡，皆所謂視於無形，聽於無聲者，其機警靈速皆此類也。先生長身廣顙，音聲如鐘，白鬚偉然，一望而知為奇男子。

白話文：

他的醫術治療婦女疾病非常有效。有一個拳師，跟人比武，被擊中胸口，氣絕口閉，先生命令他趴下來，用力揮拳擊打他臀部三次，他吐出幾升黑血後就痊癒了。像沈文愨先生在未發跡時，診斷脈象就能看出他將來必定富貴；熊季輝身體強壯時，握住他的手臂就能知道他必定會死，這些都是所謂的「察覺無形，傾聽無聲」，他們的反應機警神速都是這類例子。先生身材高大，額頭寬闊，聲音像鐘聲一樣洪亮，白鬍鬚飄逸威嚴，一看就知道是位出眾的人才。

少時留心經濟之學，於東南水利尤所洞悉。雍正二年，當事大開塘河，估深六尺，傍塘岸起土。先生爭之曰：誤矣！開太深則費重，淤泥易積，傍岸泥崩，則塘易倒。大府是之，改縮淺短，離塘岸一丈八尺起土，工省費而塘以保全。乾隆二十七年，江浙大水，蘇撫莊公欲開震澤七十二港，以泄太湖下流，先生又爭之曰：誤矣！震澤七十二港，非太湖之下流也。惟近城十餘港，乃入江故道，此真下流所當開浚者。

白話文：

年輕時用心鑽研經濟學問，尤其是東南一帶的水利，特別熟悉。雍正二年，當地官員大規模開挖河道，估計深度為六呎，在河岸邊堆積泥土。林公爭辯說：這錯了！開挖太深會增加費用，淤積的泥沙容易填滿河道；堆在河岸的泥土會崩塌，導致河堤垮掉。地方長官同意他的意見，改為縮小開挖深度和長度，並在河岸邊一丈八呎處堆積泥土，既省下工錢，又保護了河道。乾隆二十七年，江浙發生地震，蘇州巡撫莊公打算開挖震澤七十二港，以疏導太湖的下游水。林公再次爭辯說：這錯了！震澤七十二港並不是太湖的下游。只有靠近城池的十多個港口才是通往長江的舊河道，這纔是真正需要疏浚的下游。

其餘五十餘港，長二百餘里，兩岸室廬墳墓以萬計，如欲大開，費既重而傷民實多，且恐湖泥倒灌，旋開旋塞，此乃民間自浚之河，非當官應辦之河也。莊公以其言入奏，天子是之，遂賦工屬役，民不擾而工已竣。先生隱於洄溪，矮屋百椽，有畫眉泉，小橋流水，松竹鋪紛，登樓則太湖奇峰鱗羅布列，如兒孫拱侍狀。

白話文：

除了這五十餘裏以外，還有長達兩百餘裏的河道，兩岸的房屋墓地有上萬座。如果想要大規模開鑿，不僅費用龐大，還會對老百姓造成很大的損失。而且，還擔心湖中的淤泥會倒灌，開挖後很快就會堵塞。這條河是百姓自行開鑿的，不應該由官府負責。莊公把這些話奏明朝廷，皇上同意了他的看法，於是徵調工人，由百姓負責，百姓們沒有受到騷擾，工程也順利完工。先生隱居在洄溪，住了有百間低矮的房子，泉水潺潺，小橋流水，松竹參天。登上樓閣，太湖的奇峯羅列在眼前，就像子孫列隊參拜一樣。

先生嘯傲其間，人望之，疑真人之在天際也，所著有《難經經釋》、《醫學源流》等書，凡六種。其中鈲𨴗利弊、剖析經絡，將古今醫書存其是，指其非，久行於世。子爔，字榆村，儻䓪有父風，能活人濟物，以世其家。孫垣，乙卯舉人，以詩受業隨園門下。贊曰：《記》稱德成而先，藝成而後。

白話文：

這位先生在醫界中卓爾不羣，人們看到他，都以為他是從天而降的真人。他寫了《難經經釋》、《醫學源流》等六本著作。其中針砭利弊，剖析經絡，將古今醫書中正確的地方保存下來，指出錯誤的地方，長期流傳於世。他的兒子名爔，字榆村，秉承了父親灑脫飄逸的風格，能妙手回春，濟世救人，將醫家傳統傳承下去。他的孫子垣，是乙卯科舉人，以詩歌師從隨園門下。史書上說：品德修養達到一定高度後，才會有更大的成就；醫學技藝精湛後，才能名揚天下。

似乎德重而藝輕，不知藝也者，德之精華也。德之不存，藝於何有？人但見先生藝精伎絕，而不知其平素之事親孝，與人忠，葬枯粟乏，造修輿梁，見義必為，是據於德而後遊於藝也，宜其得心應手，驅遣鬼神。嗚呼！豈偶然哉？猶記丙戌秋，余左臂忽短縮不能伸，諸醫莫效，乃拖舟直詣洄溪，旁無介紹，惴惴然疑先生之未必我見也。不料名紙一投，蒙奓門延請，握手如舊相識，具雞黍為歡，清談竟日，贈丹藥一丸而別。

白話文：

看起來道德修養很重而醫術較差，卻不知道醫術也是道德的精華所在。如果沒有道德修養，醫術從何而來？人們只看到醫生的醫術精妙絕倫，卻不知道他平日裡孝順父母，對人忠誠，安葬死去的窮人，修繕橋樑，遇到急難之事一定出手相助，這些都是建立在道德基礎之上再鑽研醫術，所以他才能得心應手，役使鬼神。唉！這豈是偶然的呢？還記得丙戌年秋天，我的左臂突然縮短無法伸展，很多醫生都束手無策，於是乘船直接前往洄溪拜訪他，身邊沒有人引薦，心中忐忑，擔心他未必肯見我。沒想到名片一遞交，就蒙他熱情相迎，握手時宛如老相識，備上雞和黍表示歡迎，相談暢談了一整天，臨別時贈我一顆丹藥。

故人李蒪溪迎而笑曰：有是哉！子之幸也。使他人來此一見，費黃金十笏矣。其為世所欽重如此。先生好古，不喜時文，與余平素意合，故採其嘲學究俳歌一曲，載《詩話》中，以警世云。

錢塘袁枚撰

白話文：

從前的李蒪溪迎面笑著說：「有這種事嗎？你真是幸運啊。要是讓別人來看你一眼，那就要花十塊黃金了。」李蒪溪在世人眼中受到如此推崇。先生喜愛古代文化，不喜時下的文章，這與我平素的想法一致，所以我在《詩話》中收錄了他嘲諷學究的俳歌一首，用來告誡世人。

張按：迮耕石所服二方，先投者附子霹靂散，繼飲者當是白虎湯，文中作天生白虎湯，恐有傳訛。蓋天生白虎湯乃西瓜之別名，如果以西瓜汁為治，當云再灌以西瓜汁，不當云再飲以湯。識此以質博雅君子。

白話文：

張按：迮耕石服用的兩個方子，先投放的是附子霹靂散，接著喝的應該是白虎湯。文中寫作天生白虎湯，恐怕是傳抄錯誤。因為天生白虎湯是西瓜的別名，如果用西瓜汁治療，應該說再灌以西瓜汁，不應該說再飲以湯。知曉這一點，以便請博學的君子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