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粹精言》~ 卷二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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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15)

1. 畏惡反辨

藥之相須、相使、相惡、相反,出北齊徐之才《藥對》,非上古之論也。聿考《傷寒》、《金匱》、《千金》諸方,相畏、相反者多並用,有云相畏者如將之畏帥,勇往直前,不敢退卻;相反者彼此相忌,能各立其功。圓機之士又何必膠執於世襲之固陋乎?

白話文:

藥物之間有相須、相使、相惡、相反的關係,這些說法出自北齊徐之才的《藥對》,並不是古代最原始的醫學理論。仔細研究《傷寒雜病論》、《金匱要略》、《千金方》等醫方,會發現許多藥物雖然相畏、相反,卻常常一起使用。所謂相畏,就像士兵畏懼將領,反而因此更加勇猛向前,毫不退縮;相反的藥物,彼此雖有抵觸,卻能各自發揮功效。有智慧的醫生又何必拘泥於流傳下來的陳舊觀念呢?

2. 李士材意治

李中梓字士材,有文名,並精醫理,名重一時,金壇王肯堂字泰亦精岐黃術,年八十患脾泄,群醫咸以年高體衰輒投滋補,病愈劇,乃延李診視,診畢語王曰:「公體肥多痰,愈補則愈滯,當用迅利藥盪滌之,能勿疑乎?」王曰:「當世知醫,惟我二人,君定方,我服藥,又何疑?」遂用巴豆霜,下痰涎數升,痰頓愈。

魯藩某病寒,時方盛暑,寢門重閉,床施氈帷,貂被三重而猶呼冷,李往診之曰:「此伏熱也。古有冷水灌頂法,今姑變通用之。」乃以石膏三斤,濃煎作三次服,一服去貂被,再服去貂帳,服三次而盡去外圍,體蒸蒸流汗,遂呼進粥,病若失矣。其醫之神效類如此。特素自矜貴,非富貴家不能致也。

白話文:

李士材善於治病

李中梓,字士材,文才出眾,又精通醫理,當時名聲很大。金壇的王肯堂,字泰,也精通醫術,八十歲時患了脾胃虛弱腹瀉的毛病。許多醫生都認為他年紀大了,身體衰弱,就一味地用滋補的藥物,結果病情反而加重了。於是王肯堂請李士材診治。李士材診脈後告訴王肯堂說:「您的身體肥胖,痰濕很多,越補就會越阻塞,應該用快速通利的藥物來清除它,您能不懷疑嗎?」王肯堂說:「當今世上懂醫術的,只有我們兩個人,您開方子,我服藥,有什麼好懷疑的呢?」於是李士材用了巴豆霜,使王肯堂瀉下痰涎好幾升,痰症立刻痊癒。

魯藩某人得了怕冷的病,正值盛夏,卻把臥室門窗緊閉,床上鋪著厚厚的氈子和帷帳,蓋著貂皮被子三層,還是覺得冷。李士材去診治,說:「這是伏藏的暑熱。古人有冷水灌頂的方法,現在我們可以變通一下來用。」於是用石膏三斤,濃煎後分三次服用。服一次就脫掉貂皮被子,服第二次就脫掉貂皮帳子,三次服完後,身上的外圍都脫掉了,身體熱乎乎地出汗,於是吃了點粥,病就好了。李士材治病的神奇效果,大概就是這樣的。只是他一向自視清高,只有富貴人家才能請得動他。

3. 徐何辨症

蘇城(今蘇州)徐秉楠,青浦(今屬上海)何書田,皆精軒岐術,名噪一時,時金閶劉氏饒於財而僅有一子,春患傷寒,勢已危,群醫束手,遂以重金延二人,徐至診視久之曰:「傷寒為百病長,死生繫於數日之內,苟識病不真,用藥不當,則變異立見。古有七日不服藥之說,非謂傷寒不可服藥,謂藥不可輕試也。

若見之未審,寧不用藥,豈可妄投以速其殆?故醫者必先辨六經之形症,切其脈理,察其病情,究其病之所在而後施治,如太陽、陽明表症也,宜汗之;少陽則半表半裡,宜和解之;太陰邪入於裡,少陰入里尤深,均宜下之;若手足厥冷、自汗亡陽者,又宜溫之;至厥陰病,則寒邪固結,非投大熱之劑不能除,此等症勢雖危,但能對病,用藥始終無誤,不難治也。

今診少君之症為兩感傷寒,兩感者,如太陽受之,即與少陰俱病,以一臟一腑同受其邪,表症里症一齊舉發,兩邪相迫,陰陽皆病,救表則里益熾,救里則表益急,譬之外寇方張而生內亂,未有不覆其國者,察其形症,變在旦夕,雖和緩(上古醫者)復生能措手乎?」言未已,閽人(守門者)報何先生至。徐退入夾室。

何入診之曰:「冬傷於寒而春病溫,蓋寒必從熱化,今身反不熱而脈形潛伏,此熱邪深陷,勢將內閉矣。頃按脈時,曾於沉伏中求之,左右尺寸得弦,右則微緩,見症耳聾脅痛,寒熱若有若無,兼之中滿囊縮,時或身冷如冰。

夫脈弦而耳聾脅痛者,病在少陽,蓋脈循於脅絡於耳也;中滿囊縮,右脈微緩者,病在厥陰,蓋脈循陰器而絡於肝也;邪入陰分既深,故身冷如冰耳;辨其形症是少陽、厥陰俱病也。古人治少陽症,謂用承氣〔湯〕下之,反陷太陽之邪;麻黃汗之,更助裡熱之勢,故立大柴胡湯一方,解表攻裡,兩得其宜。

今齒枯、舌短,陰液已竭,若投柴胡、承氣解表,峻下之劑,則更劫其陰,是速其殆也,若以厥陰論治,而進桂附等回陽之品,是抱薪救火耳。若以石膏、黃連、苦寒之藥,非惟不能撥動其邪,正助其冰擱之勢,然醫家必於絕處求生,方切脈時兩手雖奄奄欲絕,而陽明胃脈一線尚存,因思得一線之脈,即有一線之機,反復研求,惟有輕可去實一法,以輕清之品或可宣其肺氣,冀得津液來復,神志略清,可再圖別策,勉擬一方服之,於寅卯之交有微汗則可望生機,否則勢無及矣。

」是時徐獨坐室中,使僕往探,索方觀之,乃大笑曰「是方能愈是病耶?果然,可將我招牌去,終身不談醫道矣」。言為何僕竊聞,達於主,何謂劉曰「聞徐先生亦在此,甚菩,今晚雖不及相見,明日立方必與共〔商〕,千萬為我留〔徐〕。何舟泊河沿,遂下宿。徐欲辭歸,劉苦留之。

白話文:

徐何辨症

蘇州的徐秉楠和上海青浦的何書田,都是精通醫術的名醫,當時聲名遠播。金閶(今蘇州)的劉家很有錢,卻只有一個兒子,春天得了傷寒病,情況危急,許多醫生都束手無策。於是劉家花重金請來徐秉楠和何書田。徐秉楠診脈很久後說:「傷寒是百病之首,生死都在這幾天內決定。如果診斷不準確,用藥不對,病情就會立刻變化。古人有『七日不服藥』的說法,並不是說傷寒不能用藥,而是說藥不能輕易嘗試。

如果病情還沒完全了解,最好先不用藥,怎麼能胡亂用藥,加快病情惡化呢?所以醫生必須先辨別六經的症狀,仔細診脈,觀察病情,弄清楚病根在哪裡,然後再治療。比如太陽、陽明經的表證,應該用發汗的方法;少陽經是半表半裡,應該用和解的方法;太陰經邪氣入侵內裡,少陰經邪氣入侵更深,都應該用瀉下的方法;如果手腳冰冷、自汗亡陽,就應該用溫補的方法;至於厥陰病,寒邪凝滯,必須用大熱的藥才能去除。這些症狀雖然危急,但是只要能對症下藥,用藥始終正確,並不難治癒。

現在診斷少君(劉家之子)的病是得了兩種傷寒,所謂兩種,比如太陽經受邪,少陰經也同時受邪,一個臟器一個腑臟同時受邪,表證和裡證一起出現,兩種邪氣互相影響,陰陽都受損。如果治療表證,裡證就會更嚴重;如果治療裡證,表證就會更急迫。就像外敵入侵又發生內亂,國家不滅亡才怪呢!觀察他的症狀,病情隨時可能變化,即使是古代最厲害的醫生,又能有什麼辦法呢?」話還沒說完,門房來報何書田到了。徐秉楠退到裡屋。

何書田進來診脈後說:「冬天受寒,春天得溫病,這是因為寒邪必然會轉化為熱邪。現在病人反而不發熱,脈象潛伏,這是熱邪深入內部,快要閉塞了。剛才診脈時,我仔細尋找,左右寸脈都弦,右脈稍緩,症狀是耳聾、脅痛,寒熱時有時無,還有腹部脹滿、陰囊縮小,有時全身冰冷像冰塊一樣。

脈象弦而耳聾脅痛,病在少陽經,因為脈絡循行於脅部,絡於耳部;腹部脹滿、陰囊縮小,右脈稍緩,病在厥陰經,因為脈絡循行於陰部,絡於肝部;邪氣入侵陰分很深,所以全身冰冷。辨別他的症狀,是少陽、厥陰經同時患病。古人治療少陽病,說是用承氣湯瀉下,反而會加重太陽經的邪氣;用麻黃發汗,反而會加重裡熱。所以,我用大柴胡湯,既能解表又能攻裡,兩全其美。

現在病人牙齒乾枯、舌頭短縮,陰液已經耗盡,如果用柴胡、承氣湯等解表、峻下的藥物,會進一步損耗陰液,加速病情惡化;如果按照厥陰經的病症治療,用桂枝、附子等回陽的藥物,就像抱薪救火一樣。如果用石膏、黃連等寒涼的藥物,不僅不能驅除邪氣,反而會加重病情。但是醫生必須在絕境中尋找生機,剛才診脈時,雖然兩手的脈象非常微弱,但陽明胃脈還有一絲存在,我想,只要有一絲脈象,就有一線生機。我反覆思考,只有輕可去實的方法,用輕清的藥物或許可以宣通肺氣,使津液恢復,神志略微清醒,才可以再想其他辦法。我勉強擬了一方,讓他服用。如果寅卯時分(凌晨三點到五點)能微微出汗,就可以期待生機;否則,就沒有辦法了。」

當時徐秉楠獨自坐在屋裡,派僕人去探看,索要藥方觀看,然後大笑說:「這個藥方能治好這個病?真是太荒唐了,可以把我的招牌取下來了,我終身不再談醫術了!」何書田的僕人偷偷聽到了,把這話告訴了劉家。何書田對劉家說:「聽說徐先生也在這裡,真是太好了!今晚雖然沒能見到他,明天擬定藥方一定和他商量,一定要為我留住徐先生。」何書田的船停在河邊,就下船住宿了。徐秉楠想告辭回家,劉家苦苦挽留他。

服藥後,到四更(古代用擊鼓報時)果然出了汗,面色也稍微好轉了。天還沒亮,何書田又來診脈,喜形於色說:「尺脈已經恢復,可以期待痊癒了。但是一定要留住徐先生,我治療少君的病,徐先生如果走了,我也走了。」劉家連聲應允。徐秉楠見病情有了轉機,感到很不好意思,急於告辭回家。劉家說:「何先生已經說了,先生走了,他也要走。我兒子的命在先生手中,請先生憐憫他,即使每天花費千金也在所不惜。」

徐秉楠聽了,知道自己之前說錯了話,默默無語。何書田一天上岸好幾次,沒幾天病人就能坐起來喝粥了,於是對劉家說:「現在病已經好了,我要回去了。徐先生已經被留住了很多天,想必也想要回家了。但是之前他說要取回招牌,或者他自己送來,請你幫我打聽一下。」徐秉楠於是請求劉家周旋,劉家設宴款待,直到徐秉楠跪下才勉強同意他離開。

何書田回家,恰好他的侄子也得了傷寒病,病情危急,全家人都很害怕。何書田診斷病情和劉家兒子的情況相似,認為很容易治癒,就用之前的藥方開了一劑,但是沒效,又開了一劑,病人就死了。何書田很坦然地說:「今天才知道,生死有命,不在藥物的功效,醫生的能力。」於是寫信給徐秉楠,說明情況並道歉。從此他關門謝客,不再行醫好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