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景醫話》~ 景景醫話 (8)
景景醫話 (8)
1. 記諸子女病殤情形
餘子女二十人,存者半,亡者半。長子培植,為其外祖父母所溺愛,恣其食,食不節,得疳積症,由實而轉虛,延鮑竺先生治之愈,元未復,逾數月,秋酷暑,侍者挾以嬉於市,被驚驟厥,未及醫,不逾刻而殤。是時余以赴秋試舟泊鎮江,夜夢齒落,隱為憂,私以告汪賓谷表兄,翌日,諸同伴以風逆俱登岸,余忽忽若有失,辭不去,臥舟者竟日。家中恐余悲,不使知,返後乃知。
殤年四歲。四女長堃,乳媽嗜酒,且時以肉食食之,年才期,患泄,醫者或曰虛,或曰實。余時不知醫,聽之耳。旋殤。五子培榮,隨余上杭任,早起嬉戲,傷於寒化熱,醫用牛黃清心丸,遂發狂而死,時年十二歲。夫發狂而清心,猶之可也,用清心而乃發狂,其為領邪入心包可知。
余不憾醫,憾己於醫道時未明瞭,致有此失耳。七女孕時,母病甚,落蓐而即殤。十女長平,先天本不足,尻而行,又傷食,消之,更傷,以弱病卒於上杭縣署,年二歲。十二女清溪,體本虛,亦傷於食,醫以大黃下之,重虛其虛,以至於脫,時年十二歲。十六子培復,當暑,婢抱之遊園中,受風,又受驚,醫之不瘳。
余素服韓半池大令之術,時在杭,攜兒以就診,登火車,汽笛鳴,兒又驚,抵抗,韓辭不治,殤於杭之旅舍,時年二歲。十七子培釐,十八子培□,攣生也,氣血分而兩不足,一即殤,一越半月餘而殤。十九女患痘,時旅滬上,天花時行,偶出,感其氣遂病,時余雖知醫,而不精幹痘,痘出遍身首無隙,如水泡,中有黑點,內有一大者,延他醫治之,不愈,殤年二歲。
其間長堃、培榮、清溪三人,似皆可治而失治,余由是愈以醫藥為可懼,亦由是愈以醫藥為宜究。
白話文:
我共有二十個子女,活下來的一半,夭折的一半。長子培植,深受外祖父母寵愛,飲食放縱,不節制,得了疳積症,由實症轉為虛症,後來找鮑竺先生治療才痊癒,但元氣未復,幾個月後,秋天酷暑,僕人帶他到市集玩耍,受驚嚇而突然昏厥,還沒來得及治療,不到一刻鐘就夭折了。當時我為了秋季考試,船停泊在鎮江,夜裡夢見掉牙,暗自憂慮,私下告訴汪賓谷表兄,第二天,同考的考生都因風寒上岸,我心中忐忑不安,覺得不對勁,無法離開,整天臥在船上。家中怕我悲傷,沒讓我知曉,回來後才知道噩耗。他四歲夭折。
四女兒長堃,奶媽嗜酒,還經常給她吃肉食,才一歲多就患上腹瀉,醫生有的說是虛症,有的說是實症,當時我對醫術一竅不通,只能聽之任之,不久就夭折了。五兒子培榮,跟著我到上杭上任,清晨玩耍,受寒導致發熱,醫生用牛黃清心丸,結果他卻因此發狂而死,時年十二歲。明明是發狂了才要清心,卻因為用了清心丸而發狂,可見是邪氣入侵心包造成的。
我不怨恨醫生,只恨自己當時對醫道不夠了解,才導致這樣的損失。七女兒懷孕時,母親病情嚴重,生產後就夭折了。十女兒長平,先天體質就不好,走路要扶著屁股,又傷到脾胃,病情反覆,越來越弱,最後在上杭縣衙去世,年僅兩歲。十二女兒清溪,體質虛弱,也傷到脾胃,醫生用大黃瀉下,反而加重了虛症,最終導致死亡,時年十二歲。十六兒子培復,夏天時,婢女抱著他在園中遊玩,受了風寒,又受驚嚇,治療無效。
我平時很佩服韓半池大人的醫術,當時在上杭,帶著孩子去求診,上火車時,汽笛聲嚇到了孩子,孩子反抗,韓大人因此拒絕治療,孩子在上杭的旅舍夭折,時年兩歲。十七兒子培釐和十八兒子培□是雙胞胎,氣血不足,一個立刻夭折,另一個過了一個半月也夭折了。十九女兒患天花,當時我們住在上海,天花流行,她偶然出門,感染了天花,雖然我懂一些醫術,但對天花並不精通,天花遍布全身,像水泡一樣,裡面有黑點,還有一個很大的水泡,找了其他醫生治療,也無效,兩歲夭折。
其中長堃、培榮、清溪三人,似乎是可以治療卻沒治好的,因此我對醫藥既感到害怕,也覺得更應該深入研究醫術。
2. 記何鴻舫先生療先母痿症、先兄痢疾情形
同治戊寅季春,先君仁卿公見背,先慈汪太淑人,以氣血素虧之體,驟遭此變,心勞力瘁,遂得痿症,不起床者經年。己卯秋,外叔祖汪安齋公病,迓名醫何鴻舫先生於重古〔固〕,先慈轉延其診治。先生與先大母舅汪子緝本交好,先君亦與稔,至是診畢,責余昆季曰:「余與君家系世交,此病起時何以不早告,致困床褥者經年,幸也今尚可治。」遂索紙出方者二,一先服數劑,一接服數十劑,復屈指計曰:「明年仲春可起行矣。
屈時侍爾夫人來重固,當為轉方。」當時聽其言,疑信參半,姑服其方,日有起色,至正月而可扶床以行,二月而不扶亦能行,異哉!於是赴重固轉方,且致謝焉。余是以知醫之能起廢疾矣。己丑秋,五兄叔和應秋試,患濕瘡,將入闈,求速愈,用一掃光治之愈,實劫劑也。
旋返,在禾郡汪氏寓,疾復作,變為痢,禾醫治之匝月,痢已止,口糜呃逆,神倦無力,不思食,有欲脫之狀,時先母亦在禾,信至家,告病亟,速余往。余素服何醫〔指何鴻舫〕之神,遣僕持函往邀之,余亦即赴禾,至則醫曰病去矣,體虛甚,宜進補,用阿膠等,煎成為貓所傾,再煎再傾,異之。余曰「何先生來否即有確信」,盍停藥以俟之。
傍晚何先生至,診脈良久,忽仰首曰「三焦均未通奈何?」旋檢從前所服方,依次閱之,至末頁,見阿膠方,忽拍案曰「此方服否?服則不救矣。」因告以為貓所傾者再,未之服。何曰「未服則猶可。」因謂余曰「口糜,濕滯熏蒸也。呃逆,下不通反乎上也。不思食,濕滯阻塞也。
大實若羸,三焦均窒,須導之,仍痢乃佳。」並曰「病不去則終死。余與君家系世交,不作應酬方,余宿舟候信,服余劑,夜仍痢,則有生機,明當再診。設通之而不通,余劑適更速其斃,期在明日。余亦明早返棹矣。」言之甚決。余因將再痢可愈之說,稟我母,告我嫂,其不復痢則斃之說,不敢言也。
憂甚,徹夜無寐,天微明,內室門啟,有婢出,亟詢之,曰昨夜又痢十一次,狂喜,亟登舟告何先生,先生亦喜,登岸再診,診畢曰「可以生,但需時日耳。」又曰「余女病甚危,須急返待余治,故婿同來。」先生之婿,彭君文伯,本余友,彭亦急促其翁返,堅留之不可。
余曰「我不知醫,先生去,無繼其任者,是先生生之而復棄之也,奈之何?」先生尋思良久曰「有松江王松亭者,余門下士,在禾行醫,盍覓之。」遣僕四出,未幾,王醫來,詢之乃王鬥槎之弟,鬥槎亦余至交也。
何乃疏方二紙,一為痢未淨之方,一為痢已清之方,紙背列藥幾滿,見何證,有何脈,則增減何味,蓋一方而不啻數十方焉,將方交王醫,一一為王預言將來之情狀,且謂必依次下五色痢,初青,黑次之,黃次之,赤次之,白又次之,無害。詢其故,曰「積應臟色也,肺位最高,白積下則痢清矣。
」又屈指計曰「某日晨必神沉欲脫,勿藥勿擾,靜俟之,無害。」詢其故,曰「霜降節令也。氣先三日至,常人不覺,而病人則必加劇耳。」繼而王醫守其方治之,盡如其言,愈。余是以知醫之能殺人能生人矣,余之究心於醫術,自見何先生愈我母、我兄病而始。
白話文:
同治五年春天,父親過世後,母親汪太淑人因體質虛弱,加上悲傷過度,得了痿症,臥床不起長達一年。隔年秋天,外叔祖汪安齋生病,請來了名醫何鴻舫先生到重固(應為「固」字)診治,母親也順便請何先生診治。何先生與母親的大舅汪子緝交情很好,父親也與他熟識,診斷後,他責備我和兄弟們說:「我跟你們家是世交,你母親得病怎麼不早告訴我?讓她臥床不起這麼久,幸好現在還能治。」於是寫了兩張藥方,一個先服幾劑,另一個接著服幾十劑,然後掐指一算說:「明年春天就能下床行走了。到時候請你的夫人來重固,我再調整藥方。」當時我們半信半疑,姑且照方抓藥服用,病情每天都有好轉,到了正月就能扶著床走路,二月就能不扶著床走路了,真是神奇!於是我們前往重固調整藥方,並致謝。因此我知道醫術能治癒重病。
同治七年秋天,五哥叔和參加秋試,得了濕瘡,眼看就要參加考試了,希望快速治癒,何先生用一種「一掃光」的藥方迅速治好他,這是一種猛烈的藥方。
不久後,五哥在禾郡汪家住處,病又復發,變成痢疾。禾郡的醫生治療了一個多月,痢疾雖然止住了,卻出現了口糜、呃逆、倦怠無力、食慾不振,甚至有生命垂危的現象。當時母親也在禾郡,收到消息後,立刻告知病情危急,要我趕快過去。我一直敬佩何先生的醫術,便派僕人帶著信函去邀請他,我也立刻前往禾郡。到了之後,醫生說病已經好了,只是身體很虛弱,需要進補,開了阿膠等藥方,煎好藥後,竟然被貓打翻了,又重新煎,又被貓打翻了,這真是奇怪的事情。我說:「何先生來了才放心」,於是停止服藥等他。
傍晚何先生到了,診脈很久,突然仰頭說:「三焦都不通,這怎麼行?」接著檢查之前服用的藥方,逐一查看,看到最後一頁的阿膠藥方時,突然拍案說:「這個方子服了嗎?服了就沒救了!」原來是貓打翻的阿膠藥方並沒有服用。何先生說:「沒服的話還好。」然後告訴我說:「口糜是濕邪停滯引起的;呃逆是下焦不通,氣逆上衝;不思食是濕邪阻塞引起的。雖然看起來很虛弱,其實是實證,三焦都阻塞了,必須疏導,痢疾才能好轉。」又說:「病治不好就會死。我跟你們家是世交,不會開敷衍的藥方。我今晚住在船上等消息,服了我的藥,晚上如果還拉肚子,那就還有救,明天再來診治。如果通了還是不通,我的藥反而會加速死亡,關鍵在明天,我也明天早上就要返航了。」說得非常肯定。我將痢疾好轉的說法告訴了母親和嫂子,至於如果痢疾不好轉就會死亡的說法,我不敢說。
我非常擔心,徹夜未眠,天剛亮,內室門打開,有丫鬟出來,我急忙詢問,丫鬟說昨晚又拉了十一次肚子,我欣喜若狂,立刻登船告訴何先生,何先生也很高興,上岸後再次診治,診治完畢說:「可以活,但是需要時間。」又說:「我的女兒病得很重,需要趕快回去治療,女婿也一起來了。」何先生的女婿彭文伯是我的朋友,彭文伯也催促他岳父回去,但是我們堅決挽留他。
我說:「我不懂醫術,先生走了,就沒人接替了,這不就是先生救活了他卻又放棄他嗎?怎麼辦?」何先生想了很久說:「松江有位王松亭,是我的學生,在禾郡行醫,你可以去找他。」派僕人四處尋找,不久,王醫生來了,一問才知道他是王鬥槎的弟弟,王鬥槎也是我的好友。
何先生寫了兩張藥方,一張是痢疾未淨的藥方,一張是痢疾已清的藥方,藥方背面寫滿了藥物,以及根據不同的症狀和脈象如何增減藥物的說明,一個藥方其實包含了幾十個不同的方子。他將藥方交給王醫生,一一預測病情發展的過程,並且說一定會依次出現五種顏色的痢疾:先青色,其次黑色,然後黃色,接著紅色,最後白色,沒有什麼危險。我問他原因,他說:「這是積滯在臟腑的顏色,肺經位置最高,白色積滯下降,痢疾就會好了。」他又掐指一算說:「某天早上一定會覺得神志不清,好像要死了,不要吃藥,也不要打擾,靜靜等待,沒有危險。」我問他原因,他說:「那是霜降節氣,氣候變化提前三天就會影響到人體,平常人感覺不到,但是病人就會加重病情。」接下來王醫生按照藥方治療,完全按照何先生的預測,病就好了。因此我知道醫術能殺人也能救人,我對醫術的鑽研,始於何先生治好我母親和哥哥的病。
3. 記繼室汪氏怯病治愈情形
丙午春,余以忤長官罷職歸,寓湖州,子女林立,而宦囊如洗,繼室汪氏憂甚,肝鬱生火,木火刑金,得咳症,余不敢自醫,延醫醫之,久不愈,且日劇,加經斷、吐血,繼以白血,大便艱,醫咸曰「怯成矣。」辭不治。余乃遍檢方書,用《千金方》意,以生粉沙參一味治之,日服五錢。
五日後,便中下血塊者一,再服,又下血塊者二,咳頓止,乃以百合、冬蟲夏草兩味常服之,元日復,飲食漸如常。又數月,覺腹脹如向來經將至之狀,余亦意其可至也,用丹皮之辛以動之,丹參之咸以降之,果通,病全愈。始終未用養陰養血之套藥也。蓋肺與大腸相表裡,臟病而驅之自腑出,則肺不病,肺不病則自能制肝,雖病起於肝,未嘗治之而火自平矣。
白話文:
丙午年春天,我因為觸犯上司而被罷官回家,住在湖州。兒女眾多,卻囊空如洗。繼室汪氏非常憂慮,肝氣鬱結導致肝火旺盛,進而克伐肺金,患上了咳嗽病症。我不敢自己治療,就請醫生來醫治,但久治不愈,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甚至出現經期停止、吐血,接著又吐出白色血液,大便也困難。醫生們都說她是「怯症」(驚恐導致的疾病),紛紛拒絕治療。
於是我遍查醫書,參考《千金方》的思路,用生粉沙參單味藥治療,每天服用五錢。
五天后,大便中排出一個血塊,繼續服用藥物,又排出兩個血塊,咳嗽也停止了。之後就用百合、冬蟲夏草兩味藥作為日常服用,元旦時病情好轉,飲食也逐漸恢復正常。又過了幾個月,她感覺腹部脹滿,像平時月經將要來臨的樣子,我想這可能是月經要來了,就用丹皮辛味的藥物來疏通,用丹參鹹味的藥物來引導排出,果然月經來了,病也就完全好了。始終沒有使用滋陰養血的成套藥方。這是因為肺和大腸是表裡關係,通過治療腸腑,讓病邪從大腸排出,肺就不會生病,肺不生病就能夠制約肝火,雖然疾病是從肝火引起的,但我們沒有直接治療肝火,肝火卻自然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