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軒醫語》~ 素軒醫語 (3)
素軒醫語 (3)
1. 十一 視其後者而鞭之
或問傷寒、溫病兩派,互相□詆,已數百年。是丹非素,不免蓬心。今吾子論寒溫諸篇,多詆葉、吳,而佐袒傷寒家。豈欲妄冀在中國醫學史上,又增一重公案乎?答曰,此則何敢?抑西方大哲柏拉圖(plato)不云乎,「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平心而論,溫熱家在醫學史上,不無相當功績,然人多知之,至於罪過,則人多不知。
吾特擇人所忽者而拉雜言之,所謂鞭其後也。傷寒家何獨不然,明如喻嘉言,而言麻桂青龍,三綱鼎立矣,而以姜附輩辛溫重劑治溫病矣。賢如陸九芝,治霍亂而不敢用理中四逆矣(太炎先生曾言其失。)。中西並通如惲鐵樵,而詆陷胸湯,而疑旋覆代赭湯,而疑小青龍湯矣。
其他芸芸眾生之為麻桂柴葛所摻雜者,比之挺與刃,有以異乎?然固不能因噎而廢食,因蹶而廢行也。仲聖書豈可束之高閣乎!夫儒墨各是非,漢宋互水火,程、朱、陸、王相排擊,散文、駢文、文言、白話,皆敝帚自珍,固各有真理也。
且唯物唯心,各有哲學根據;內導外導,各有辨證方式;集權分權,各有政治見解;文盲實利,各有教育主張;急進緩進,各有革命方法;樂天厭世,各有人生觀點,尤學者所飫聞也。即近如中醫西醫相聚訟,亦不外此公例之行而已,而又何異乎?
白話文:
有人问起伤寒、温病两派互相攻击,已经持续几百年了。这就像道家和儒家,彼此争执,都认为对方是错的。现在你评论寒温诸篇,多次批评叶天士、吴鞠通,却偏袒伤寒派。难道是想在中国医学史上,再添一起公案吗?
我回答说,这怎么敢呢?西方大哲柏拉图不是说过吗,“我爱我的老师,但我更爱真理”。平心而论,温热学派在医学史上,并非没有贡献,只是人们更了解他们的优点,却很少知道他们的缺点。
我特别挑选了人们忽略的部分,一一列举出来,就像用鞭子抽打他们的屁股一样。伤寒派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明代名医喻嘉言,提出麻黄桂枝青龙三纲鼎立的理论,却用姜附这类辛温重剂来治疗温病;清代名医陆九芝,治疗霍乱不敢使用理中四逆汤(太炎先生曾批评他的失误)。中西医兼通的恽铁樵,也批评陷胸汤,质疑旋覆代赭汤和小青龙汤。
其他许多人,在使用麻黄桂枝柴葛等药时,也常常掺杂其他药物,与正宗的用法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但我们不能因为噎着就拒绝吃饭,因为跌倒就拒绝走路。仲景的书怎么能束之高阁呢?儒家和墨家,各持己见;汉代和宋代,水火不容;程朱、陆王,互相攻击;散文、骈文、文言、白话,各自珍视自己的优点。这些都是不同的真理。
而且,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各有哲学基础;内导和外导,各有辨证方式;集权和分权,各有政治见解;文盲和实利,各有教育主张;急进和缓进,各有革命方法;乐天派和厌世派,各有人生观。这些观点,都是学者们经常讨论的。甚至像中西医之间的争论,也不过是遵循了这个普遍规律而已,还有什么奇怪的呢?
2. 十二 風溫發汗辨
「若發汗己,身灼熱者,名曰風溫」。後人解發汗字,頗不一致,或謂發汗是誤用辛溫發表,或謂發汗乃自身出汗,日近長安近,各執一端。吾謂誤表之說,較為近理。發汗發字,是他動字,非自動字。他動者何?言汗為藥所發也,且為辛溫藥所發也。諸言血家不可發汗,衄家不可發汗,發汗連用,句同此律,皆可取證。
若曰身自出汗,當言「自汗出」已。本條下文已如此,固不必多引證也。風溫為病云云,言誤治前後之證狀,其所以為辛溫誤表者何?古人治病,往往明於寒而昧於溫。觀宋世治溫,猶以麻桂諸方加黃芩、石膏為治,則辛溫發汗,為中夏醫學史上一大傳統勢力。故雖旁門別派如吳鞠通,仍不敢徑廢桂枝湯以治溫病。
此中消息,真洞若觀火,仲景所以不憚煩,而於此條反復言之者,職此故也。善夫,嘉定張氏曰,隋唐以上醫家作者,多大江以北之人,所見所聞,習與性成。此南人溫病之所以多壞證。夫從地理以觀察歷史上醫家學說同異之所以然,如夏錢塘、梁新會以南北東西分析九流學派者,同為創見也。
白話文:
如果已經發汗了,但身體依然灼熱,就叫做風溫。後人對「發汗」這個詞的理解,意見不一致,有人認為發汗是誤用辛溫藥來發表,也有人認為發汗指的是自身出汗,因為天氣炎熱。兩種說法都有道理,但我覺得誤用辛溫藥來發表比較合理。「發汗」中的「發」是「使」的意思,指的是藥物使人出汗,而且是辛溫藥使人出汗。許多醫書提到「血家不可發汗」、「衄家不可發汗」、「發汗連用」,這些都說明「發汗」指的是藥物作用。
如果指的是自身出汗,應該說「自汗出」。本條下文也使用了「自汗出」,所以不用多做解釋。風溫病是指誤治之後的症狀,為什麼會誤用辛溫藥來發表呢?古人治療疾病,往往注重寒證,而忽略溫證。宋代醫家治療溫病,仍然用麻黃、桂枝等藥加上黃芩、石膏來治療,這說明辛溫發汗在中夏醫學史上佔據著重要的地位,即使是吳鞠通這樣的旁門別派,也不敢直接廢除桂枝湯來治療溫病。
這些醫學上的變化,就像明察秋毫一樣清晰。仲景之所以不厭其煩地在這一條中反复說明,就是這個原因。嘉定張氏說,隋唐以前的醫家作者,大多來自長江以北,他們見聞的疾病,也受到地理環境的影響。這也是南人溫病容易出現危重症狀的原因。從地理角度來觀察歷史上醫家學說的不同,例如夏錢塘、梁新會用南北東西來分析九流學派,這也是一種獨到的見解。
3. 十三 傷寒溫病辨異
大論開端,即以中風、傷寒、溫病、風溫四種病名作界示人。中間卻夾以傳不傳諸語,吾謂此亦有深意,決非叔和自亂其例,先後誤編。考傷寒為病,以太陽為正邪相持之吃緊關鍵。下後而氣或上衝,汗後而表有未盡,可見其反應力之強已。故二三日而陽明、少陽證不見,即知其不傳。
不傳即仍在太陽,故太陽一篇,幾佔全書小半,殆以此也。溫病則否,其時外溫既高,皮毛自無需固閉,而反應之力以弱,故才說太陽,已是陽明。而仲景明言太陽溫病,聊攝偏注為陽明,致令學者有太陽陽明,不易辨界分疆之憾。而一經指破,仲景引而不發之指,又未嘗不躍如也。
反而觀之,病雖已入陽明,而猶帶有幾分太陽,如白虎加人參證之背微惡寒。陶節庵《傷寒瑣言》亦曾言之,足證鄙說之不誣。過此以往,大實大滿,便成可攻,故有「傷寒下不厭遲,溫病下不厭早」之說。若不過於拘泥,未始不可備一說,亦以傷寒不易入腑,溫病易入腑也。
故仲景於述中風、傷寒二證後,即以傳不傳諸語訓學者,明其異於溫病、風溫二證也。其帷中之光,弦外之音,非已和盤托出乎?世有識者,將不以斯言為妄。
白話文:
《傷寒論》開篇就以中風、傷寒、溫病、風溫四種病名來引導讀者。書中還提到「傳不傳」的概念,我認為這絕非作者胡亂編排,而是有深意的。仔細研究,傷寒病症的關鍵在於太陽經絡的正邪相持,一旦陽氣上衝或汗出後仍有餘邪未盡,就表示患者的反應力很強。因此,如果兩三天後陽明、少陽的症狀未出現,就代表病症不會傳變。
由於病症不傳變,仍然停留在太陽經絡,所以《傷寒論》中太陽篇的篇幅幾乎佔了全書的一半,這也是原因之一。溫病則不同,因為外溫很高,皮毛不需要緊閉,而且反應力較弱,所以剛說到太陽經絡,就已經到了陽明經絡。張仲景雖然明言「太陽溫病」,但其實是將偏注的溫病歸類到陽明經絡,導致後人難以區分太陽和陽明的界限。但仔細推敲,張仲景的這種寫法,實際上也暗示了溫病的發展方向。
反過來看,即使病症已經進入陽明經絡,但仍帶有太陽經絡的某些特徵,比如白虎加人參證的背微惡寒。陶節庵在《傷寒瑣言》中也提到過這個觀點,足以證明我的說法並非空穴來風。如果病情發展到實熱滿盛的狀態,就可以考慮攻邪,所以才有「傷寒下不厭遲,溫病下不厭早」的說法。當然,也不要過於拘泥,因為傷寒不易入腑,而溫病則容易入腑。
因此,張仲景在介紹中風、傷寒兩種病症之後,就用「傳不傳」的概念來指導讀者,表明它們與溫病、風溫兩種病症的不同之處。作者隱藏在文字背後的深意,如同弦外之音,非要仔細揣摩才能體會。有識之士,不會認為我的這些說法是妄言。
4. 十四 陰陽升降
柴葛二藥,為仲聖書中習見之品,故陶節庵用之而效,陸九芝用之而效,張壽甫用之而效。而葉天士、王孟英輩獨深惡痛絕之,幾視為鴆毒,而不可入口,此其持之雖有故,而究非篤論也,蓋嘗深思而得其故矣。《內經》曰,謹熟陰陽,毋與眾同。余廣之曰,夫言藥性之陰陽,則升者為陽,降者為陰。
升者亦能降濁,是曰陽中有陰。降者亦能升消,是曰陰中有陽,故善調湯劑者,多升降並用,以成其妙也。《易》曰:一陰一陽之為道,知陰陽升降之故者,技其進夫道矣乎。嘗試以經方證之:麻黃湯中麻杏並用,麻升而杏降也;桂枝中桂芍並用,桂升而芍降也;葛根湯中麻桂葛芍並用,麻桂葛升而芍降也;大青龍湯中麻桂杏石井用,麻桂升而杏石降也;小青龍湯中麻桂夏芍並用,麻桂升而夏芍降也;小柴胡湯中柴夏並用,柴升而夏降也;大柴胡湯中柴夏枳芍並用,柴升而夏枳芍降也;麻杏甘石湯中麻杏石並用,麻升而杏石降也。舉此數方,可悟其餘,不特此也,若欲專升而不降,則桂枝湯中芍藥可以去。
多降而少升,則桂枝湯中樸杏可以加。陶節庵心知其意也,故於大柴胡中加芒硝焉,大承氣中加人參焉,謂之為通人手筆,豈愧也哉。無他,審升降以用藥焉而已。吾始習聞葉王輩之說,對此二品,時若敬鬼神而遠之。迨夫遇當用柴葛,而欲避不能,而又須伍以降氣之藥之際,則權衡升降,放手用之,果未嘗如葉王所云云也。故曰,熟識陰陽,總別兼賅者,仲景也。
偏識陰陽,知別而不知總者,葉、王(葉天士、王孟英)也。
白話文:
柴葛二藥之辯
柴胡和葛根這兩種藥材,在仲景的《傷寒論》中常見使用。因此,陶節庵、陸九芝、張壽甫等人也常以此藥治病,且療效顯著。然而,葉天士和王孟英卻對此二藥深惡痛絕,幾乎視為毒藥,不可服用。雖然他們持此觀點有其道理,但並非絕對正確的論斷。
經過深入思考,我明白了其中的緣由。《內經》中說:「謹熟陰陽,毋與眾同。」我將此觀點進一步闡釋:談論藥性的陰陽,則上升的藥性為陽,下降的藥性為陰。
上升的藥性也能下降濁氣,這稱為「陽中有陰」;下降的藥性也能上升消散,這稱為「陰中有陽」。因此,善於調配湯劑的人,常會將升降藥性並用,以達到最佳效果。
《易經》中說:「一陰一陽之為道。」明白陰陽升降之理的人,才能真正領悟藥物的奧妙。讓我們以經典方劑為例:
- 麻黃湯 中麻黃和杏仁並用,麻黃上升而杏仁下降。
- 桂枝 湯中桂枝和芍藥並用,桂枝上升而芍藥下降。
- 葛根湯 中麻黃、桂枝、葛根和芍藥並用,麻黃、桂枝和葛根上升而芍藥下降。
- 大青龍湯 中麻黃、桂枝、杏仁、石膏並用,麻黃、桂枝上升而杏仁、石膏下降。
- 小青龍湯 中麻黃、桂枝、芍藥並用,麻黃、桂枝上升而芍藥下降。
- 小柴胡湯 中柴胡和黃芩並用,柴胡上升而黃芩下降。
- 大柴胡湯 中柴胡、黃芩、枳實和芍藥並用,柴胡上升而黃芩、枳實和芍藥下降。
- 麻杏甘石湯中麻黃、杏仁、石膏並用,麻黃上升而杏仁、石膏下降。
以上列舉的幾個方劑,可以推知其他方劑的配伍原理,並非僅限於此。如果想單純上升而不下降,則可以在桂枝 湯中去除芍藥。
如果想多用下降藥性而少用上升藥性,則可以在桂枝湯中加入白杏仁。
陶節庵深知此中道理,所以在大柴胡 湯中加入芒硝,在大承氣湯中加入人參,稱為「通人手筆」,絕非偶然。
歸根結底,善用藥物需掌握升降之理。我最初學習醫術時,也曾深受葉天士和王孟英觀點的影響,對柴胡和葛根這兩種藥材敬而遠之。但後來遇到需要使用柴胡和葛根的病症時,為了避開不良反應,必須配合下降藥性藥材一起使用。經過權衡升降藥性,大膽使用之後,發現實際情況並非葉天士和王孟英所言。
所以說,真正掌握陰陽之理,既能兼顧整體又能細緻分析的是仲景。
葉天士和王孟英只掌握了陰陽的一面,懂得分辨卻不懂得整體,因此在看待柴葛二藥時,就顯得片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