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軒醫語》~ 素軒醫語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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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軒醫語 (2)

1. 六 桂枝證之脈

「太陽中風,陽浮而陰弱」,陰陽,明明指尺寸言,乃注家竟有謂陰陽為指浮沉言者,可謂弗思耳矣。「風溫為病,脈陰陽俱浮」,猶言尺寸俱浮也。陰果是指沉,豈不脈浮沉俱浮乎,亦不詞甚矣。又陰弱者汗自出六字,《皇漢醫學評議》著者,謂為淺人妄言,非仲聖原文。

吾亦以為疑古太過,不可從。近人張錫純解為大氣虛損,最奇確,且此六字苟為可疑,則上文陽浮者熱自發六字,亦在所當疑矣。何以知之?以文氣知之。蓋東漢末文字,啟開魏晉排比之漸,稍有文學史眼光者,皆能識之。此上下兩句,固不能取其一而置其一也。

2. 七 酒客病不可服桂枝湯之推論

大論云:「若酒客病,不可與桂枝」。成聊攝曰:酒客內熱而惡甘。陳修園曰:推之不必酒客。凡素患濕熱之病者,皆可作酒客觀也。二家暢發論旨,昭然若揭矣。宋人朱肱、龎安時有見於此,故謂江淮偏熱,暑夏服麻桂,當酌加黃芩輩。近人張壽甫亦有見於此,故謂若用麻佳,當加知母以清熱。

乃以溫病專家自命之吳鞠通,自條自辨,竟欲以桂枝湯治溫病,開口內熱,閉口伏氣,而用藥如此。獨不聞桂枝下咽,陽盛則斃乎?宜乎?雖王孟英尚不謂然也,且《內經·熱論》曰:「凡病傷寒而成溫者,先夏至日者為病溫,後夏至日者為病暑」。暑當與汗出勿止,若果以桂枝湯投之,獨不畏三兩白芍之斂汗乎?又桂枝證脈浮弱,而鞠通則謂脈動數也。桂枝證口不渴,而鞠通則謂口渴也。

嗚呼,鼎鼎大名之鞠通,豈於醫界不朽之絕作,如《傷寒論》輩,皆未之問津耶,抑嘗讀之而不明其義耶。

3. 八 太陽溫病解

仲師溫病界說曰「太陽病,發熱而渴,不惡寒者,為溫病」。凡十四字,成聊攝注曰:發熱而渴,不惡寒者,陽明也。陸九芝論傷寒溫熱諸篇,及陽明病釋一書,即從此條及成注悟出。故極贊陽明也三字,然仲師明明言太陽,而聊攝偏偏說陽明,何也?蓋此證雖不惡寒,而必脈浮頭痛。

亦如三陽合病,雖惡熱不惡寒諸證已具,而脈浮頭痛未罷,仍不妨說為太陽證未盡,故名之為合病也。此條亦爾,且所謂不惡寒者,非毫不惡寒也。張壽甫曰:溫病初得,亦多在太陽,特轉陽明甚速耳,故冠以太陽病三字也。張氏並引一治案以證之,可謂理論實驗,兩無遺憾矣。

且參之仲師書,亦非無佐證,特詞意隱約,又遠在陽明篇耳。如白虎加人參證之傷寒,背微惡寒。柯氏謂是惡寒將罷,表邪已輕。鄒氏謂是表邪化熱未盡。又如白虎證之脈浮,表有熱,玩浮字表字,含意可知。蓋從邪之來源立言,則冠之以太陽病。從病之重心立言,則謂之陽明病。

況仲師並不盡認為陽明病乎?如白虎證各條,每冠以傷寒二字,可知也。乃葉、吳不察,「溫邪上受,首先犯肺」,竟成為口頭禪,宜九芝先生斥之也。

4. 九 太陽非太陽之辨

或問,皮毛者,肺之合也。外感初得,先及皮毛,內合肺臟,故喘咳上氣,肺經病態即呈。仲景麻黃中麻杏二味,李瀕湖謂為泄肺而設,其說甚確。然則不特葉氏溫邪先犯肺,吳氏溫病始手太陰之言,未可訾議,即傷寒亦何嘗非肺病乎?答曰,溫病亦始太陽,吾已辨之矣。今又謂傷寒為肺病,豈非岐中之歧乎?夫李氏之說,得半之說也。

《本經》言麻黃破癥堅積聚,則將謂麻黃為血分藥乎?柴胡主飲食積聚,又將謂柴胡為陽明藥乎?古今來鮮聞用柴胡治食積,用麻黃破癥瘕者,書固不可以拘墟而讀也。夫仲景之麻黃湯,用於麻黃證者也,麻黃證者何?太陽病傷寒是也。太陽病傷寒者何?則大論提綱,固明言之矣。

曾謂肺病而頭項強痛者乎?且傷寒提綱中有嘔逆二字,《活人書》三十八問謂傷寒之候,手足指末微厥,則此嘔逆二字,豈非少陰嘔吐四逆之兆乎?然即謂為少陰病,則不可矣。又三陽有嘔證,三陰亦有嘔證。太陰之理中,少陰之四逆,厥陰之吳茱萸是也,豈可謂六經皆為胃病乎。

日本源通魏,謂《傷寒論》為郁病論,百十三方為郁病方,若此者,自持一說可也。持以厚誣仲景書,不可也,此亦陸九芝所謂移字訣矣。柯韻伯論桂枝湯證曰:乾嘔風侵胃府,鼻鳴是風襲陽明,而稱太陽者,以頭項強痛故耳。又論陽明中風曰:微喘惡寒,脈浮而緊,與太陽麻黃證同,以無頭項強痛,則不屬太陽耳。

此論太陽非太陽之辨,合而觀之,最為削切著明。豈可誤為手太陰乎?誤為肺病乎?夫肺,何嘗不病,然不可以肺病括之也。嗟夫,置仲景六經於不問,而宗葉、吳偏說,則葉、吳將賢於仲景耶。

5. 十 由張仲景大青龍湯,到張壽甫清解涼解諸方

吾前以大青龍湯為可以治溫病,以其重用石膏知之也。及觀鹽山張氏論說,益擊節讚歎,而內有以自信,此固早贅言之矣。然前輩學說之有合於鄙見者,正不乏人。其得失演進之際,固歷歷可道也。錢璜曰:大青龍之涼解,為治溫之首劑,而作一大柱名也。此與不佞所見略同。

桂枝之辛溫,果可用乎?則未盡善也。《活人書》曰:溫病發熱而渴,不惡寒者,主以竹葉石膏湯。桂枝辛溫之弊,似己法矣。然麥冬之膩滯,果可用乎,則亦未盡善也。於是柯韻伯曰:溫病初得,宜主以麻杏甘石湯,視麻黃,則以石膏而易桂枝。視大青龍湯,則重用石膏而去桂枝,似乎斟酌盡善矣。

然麻杏之辛溫,流俗猶有所憚,而不敢輕試,則猶未盡善也。幾經進步,而張壽甫始有清解、涼解諸湯。通經而不泥經,善俗而不同俗,洵善且美也。以薄荷麻黃,以連翹易桂枝,以牛蒡杏仁。考《別錄》以合《本經》,徵西說以證仲景,超葉、吳以通寒溫,此老其猶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