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軒醫語》~ 素軒醫語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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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軒醫語 (7)

1. 二十八 色非虛設,形不徒然

人與入群,不能不受群之和採,此孔氏著三益三損之教,墨子標染蒼染黃之論。而社會影響個人者,其權威所以大也。藥在湯劑,理亦如是,故海螵蛸得茜草,即奏闢而能翕之妙;五味子合乾姜,便見收中帶散之功。又如潤肺於蒡蕷,納氣以赭參,皆彰明較著者,不寧唯是。

今夫麻黃湯,固發汗峻劑也,及至變而為麻桂各半,又變而為桂二麻一,則功用即異已。蓋藥與藥相群,固徵茅茹相連之效。方與方相復,亦驗鼓桴相應之神。羅素之創中立一元論也,劉伯明頗有異議,謂持此以言物質則可,推此以言社會則不可。雖然,吾則謂持此以言物質,尚須有畛者。

哲學大家赫胥黎曰,一本之植也,色非虛設,形不徒然,嚴幾道先生注之曰,草木有綠精,而後得日光能分碳於碳養,然則中醫家言青白赤黑,言酸辛苦鹹,言溫涼寒熱,豈玄談哉?柏格森哲學之精髓,在不主分析,乃喻之以音樂,喻之以詩歌,喻之以小兒之天真爛漫,快哉喻也,旨哉喻也。

今東洞氏之《藥徵》,偏將仲景相得相濟之活方,割為孤立無機之死品,使相得益彰之藥隱其能,首尾相應之論晦其旨,即罵之為死豬化,死狗化,豈惡嘲哉?

白話文:

人加入群體,不可能不受群體的影響,這就是孔子所說的「三益三損」的教誨,也是墨子所提出的「染蒼染黃」的論點。社會對個人的影響力很大,這也是權威之所以强大的原因。

藥物在湯劑中也是如此,例如海螵蛸與茜草搭配,就能發揮出開竅和收斂的功效;五味子與乾薑合用,就能達到收斂和散寒的效果。還有像潤肺的藥物配以蒡蕷,以及納氣的藥物配以赭參,都是非常顯著的例子。

像麻黃湯原本是發汗的峻劑,當它變成麻黃和桂枝各半,或者變成兩份桂枝配一份麻黃時,功效就完全不同了。這是因為藥物與藥物相互搭配,就會產生像茅草和茹草相互連接的效果;藥方與藥方相互配合,也會出現像鼓槌和鼓面相互呼應的神奇作用。

羅素創立的「中立一元論」,劉伯明对此有不同意见,认为用它来解释物质可以,但用来解释社会就不合适。不过我认为,即使用来解释物质,也应该有所限制。

哲学大师赫胥黎说,一株植物的顏色和形状都不是徒然的,严几道先生对此解释说,草木有绿色精華,才能吸收阳光,将碳元素转化为养分。那么中医所讲的青、白、赤、黑,酸、苦、辛、鹹,溫、涼、寒、熱,难道都是空谈吗?

柏格森哲学的精髓在于不强调分析,而是用音乐、诗歌、孩童的天真烂漫来比喻,这真是妙不可言!

现在东洞氏的《药徵》把仲景相得益彰的活方,割裂成孤立无机的死品,使相得益彰的藥物隐藏其功效,首尾相應的論點也變得晦涩难懂。被批评为“死猪化”,“死狗化”,这难道是恶意的嘲讽吗?

2. 二十九 成分與成分相反相成之力與利用

一方之中,藥與藥有相得益彰之功,相反相成之妙。一藥之中,甲成分與乙成分亦有相得益彰之功,相反相成之妙。如陳念祖論細辛闢而能翕,張壽甫釋之云,細辛味辛,細嚼之又有酸意。辛能闢,酸能翕也。是酸辛二味,為細辛相反相成之妙用所在可知。抑除含辛酸二味之某成分外,安知不又有其他次要輔助成分,或更重要成分乎。

胡適之患糖尿病,以西法治之不效,某中醫竟以重用黃耆愈之。西醫化驗原方,迄無結果。可知必非黃耆中之某一種成分能治糖尿病也可知。吾嘗私立一臆說,以為各成分在某藥中,非「雜多」plurality之存在,乃「總協」Totality之存在。其「總協交互之力、成一「不可分性」。

彼用水有長流、甘瀾之異,服法有徐飲、頓飲之殊,亦明利用此力而已。孫中山云:文明不深,則辨味不精,即烹調不妙。中國烹調之妙,亦足徵文明進步之深。夫飲食醫藥,事出同源,故嘗草樹藝,皆本神農,食醫疾醫,同載周禮。而伊尹善割烹,遂創湯液。近人孫永祚亦曾言此,故吾即於飲食而悟中醫術要渺之故焉。

譚氏仁學曰:庖人之治庖也。同一魚肉,同一蔬筍,調和烹煮之法又同,宜同一味矣,而或方正切之,或斜切之,或臠之,或糜之,或巨如塊,或細如絲,其奏刀異,其味亦因之而不同。雖然,吾謂若取魚肉、鹽梅、椒薑、醬醋之足以成至味之成分而和調之,其不能與良庖爭美,而「推潭僕遠」者,決也。善悟者,由此可以推彼。

白話文:

中藥的奧妙在於藥材之間的搭配,以及藥材本身成分的相互作用。就像細辛,它既有辛味,也有酸味,辛味能闢,酸味能翕,這就是細辛的相反相成之妙。此外,除了主要的辛酸成分之外,細辛可能還有其他輔助成分,甚至更重要的成分。

胡適之的糖尿病,西醫束手無策,而中醫卻用黃耆治好了。西醫分析藥方,卻找不到有效成分,說明治癒糖尿病的可能並非黃耆的某種單一成分,而是它所有成分的整體作用。我認為,中藥的成分不是單純的「雜多」,而是「總協」,它們相互作用,形成不可分割的整體。

水的長流與甘瀾,服藥的徐飲與頓飲,都體現了這種「總協」力量的運用。孫中山先生說,文明不深,則辨味不精,烹調就不妙。中國烹調的精妙,正是文明進步的體現。飲食和醫藥同根同源,神農嘗百草,周禮記載食醫疾醫,伊尹善於烹飪,創立湯液。近人孫永祚也指出這一點。我從飲食中悟到,中醫的奧妙深不可測。

譚氏仁學中說,廚師烹飪時,同一魚肉、同一蔬菜,相同的調和烹煮方法,本應呈現相同的味道。然而,不同的刀法,如方正切、斜切、臠、糜、巨塊、細絲,會使食物呈現不同的口感和味道。然而,若僅取魚肉、鹽梅、椒薑、醬醋等主要成分來烹調,就無法與真正的廚師相比。善於領悟的人,可以從中推知其他道理。

3. 三十 無所非能,無能非所

理有決無可疑者,成分與成分相得而成良藥,藥與藥相得而成良方,方與方相得而成良複方,雖然如是而已乎?未盡也。方書云,有故無殞,亦無殞也。又云,有病則病受之。夫非謂方藥與臟腑氣血亦有相得者在乎。

若夫春秋冬夏,時之異也;東西南北,地之異也;治亂隆汙,世之異也;士農工商,業之異也;貧富勞逸,境之異也;男女老幼,體之異也,人之所值遭而稟之者,又皆與方藥隨宜為得者也。而世人或不之信,目為誕詞,抑何過乎?嚴譯穆勒名學部丙云,每聞人言某甲之死,因服砒霜,砒霜固能殺人,而其人之氣血臟腑,必與砒霜翁合,且為散布血流,乃成死果。蓋「所」之有事,正不異「能」。

無「所」非「能」,無「能」非「所」。幾道先生案之曰,此段所論,亦前賢所未發。乃從奈端第三例悟出。學者必具此法眼,而後可以讀《易》。嗟夫,此王肯堂有治本草不看主治之說,陸九芝有藥借病用之談。前賢戴元禮曾用人參發汗,近人張錫純亦以熟地解表,圓機活法,神乎神矣,不謂之為暗合乎科學,不得也,惜乎!號稱有新頭腦者,競亦未達乎此,於鈴醫何責焉?

白話文:

道理明確無疑,成分與成分相輔相成就能製成良藥,藥物與藥物相輔相成就能製成良方,方劑與方劑相輔相成就能製成良複方,難道就這樣而已嗎?還未說完。醫書上說,有原因就一定不會有意外,也絕對不會有意外。又說,有病就會受到病的影響。這並不是說方藥與臟腑氣血也存在相輔相成的關係嗎?

至於春秋冬夏,季節不同;東西南北,地理不同;治亂隆汙,時代不同;士農工商,職業不同;貧富勞逸,環境不同;男女老幼,體質不同,人所遇到的情況和所擁有的體質,也都要與方藥配合得當。而世人卻不相信,認為這是荒誕的言論,這又錯在哪裡呢?嚴譯穆勒名學部丙說,每次聽到有人說某甲之死,是因為服用了砒霜,砒霜確實能殺人,但那個人本身的氣血臟腑,一定與砒霜有相合之處,而且會散布到血液中,才導致死亡。其實「所」存在的東西,與「能」並沒有不同。

沒有「所」就沒有「能」,沒有「能」就沒有「所」。幾道先生評析道:這段論述,是前賢們尚未提出的觀點。從奈端第三例中領悟出來。學習者必須具有這種洞察力,才能讀懂《易經》。唉,王肯堂有治本草不看主治的說法,陸九芝有藥借病用的論述。前賢戴元禮曾經用人參發汗,近代人張錫純也用熟地解表,這些圓機活法的運用,真是神乎其神,不能不說它們暗合了科學原理,可惜的是,那些自詡有新頭腦的人,至今也未能領悟到這一點,又怎麼能責怪那些庸醫呢?

4. 三十一 陰中有陽,陽中有陰

考奈端動例,有主動力,必有反動力應之。砒霜之力,主動力也,人體臟腑反應之力,反動力也,故幾道先生以為此二義隱相溝通。又宇宙間一切現象,皆具此主反二力。相牽相制,迫於機緘。若有主無反,則主亦隨以俱亡,而現者隱矣。《易》家「陰中有陽,陽中有陰」,亦同此義,故幾道又謂必具此法眼者,始許讀《易》,亦以此也。今案醫家云,亡陽者,陰不獨存。

又云,孤陽不生。又云,水中有火,火中有水。種種妙諦,皆從《易》理脫胎,此所以不佞嘗謂,近世西方科哲,與中國六藝九流,皆為中醫家輔助科學,亦為基礎科學,所當必修,不俟論已。

白話文:

觀察自然界中的事物,凡是具有主動力的,必然有反動力與之相應。例如砒霜的藥性,就是主動力,而人體臟腑的反應力,就是反動力,因此幾道先生認為這兩種力量互相溝通。

宇宙間所有現象,都具備主動力和反動力,相互牽制,形成一種平衡的機制。如果只有主動力而沒有反動力,那麼主動力也會隨之消失,而不再顯現。 《易經》中所言「陰中有陽,陽中有陰」,也體現了這個道理。所以幾道先生說必須具有這種洞察力的法眼,才能夠理解《易經》,也正是基於此。

現在我們來看看醫學上的觀點,醫家說,陽氣消失,陰氣也不能單獨存在。又說,陽氣不能孤獨存在。又說,水中有火,火中有水。這些精妙的道理,都是從《易經》的原理中演變出來的。因此,我不才經常認為,現代西方科學哲學,以及中國六藝九流,都是中醫學家的輔助科學,也是基礎科學,必須學習,不必多說。

5. 三十二 以委曲積漸之哲理解病理

宇宙間一切現象,既皆由主反諸力,相牽互制,故空間諸動體,不能為直線之前進,而為曲線之繞行,月受制於地,地受制於日是也。哲學家云,形氣現象中無完全自由,意殆指此。惟大《易》亦云,曲成萬物而不遺。儒家衍之遂有禮樂之製作,以節制吾人之徑情直行。道家衍之,遂有老子「曲則全」,「柔能勝剛」之說。

法家衍之,亦有以法平人之義。若醫家,獨無所同然乎。今夫人之長,無暴長者,必委曲積漸而後長也。病之去,亦有無驟去者,必委曲積漸而後去也。大論少陰篇曰,厥逆無脈,乾嘔煩者,服湯脈暴出者死,微續者生。夫暴出何以死乎?以其違乎委曲積漸也。微續何以生乎?以其合乎委曲積漸也。

苟卿、朱熹皆好言積漸,誠深於《易》者。斯賓氏以為社會宜任其自然蛻化。言群治者,勿過於操切。嚴侯官遂謂其合於吾《大學》《中庸》之精義,亦以此乎。

白話文:

宇宙萬物皆受到彼此間的相互作用力影響,因此任何物體在空間中運動,都不可能完全直線前進,而是以曲線的方式運行,就像月亮繞著地球轉,地球繞著太陽轉一樣。哲學家認為,任何事物都無法完全自由,這正是指這個道理。

《易經》中說,彎曲能包容萬物,沒有遺漏。儒家發展出禮樂制度,用來規範人們的行為,使其不再任性妄為。道家則提出「曲則全」、「柔能勝剛」的觀點。法家也用法律來約束人們的行為。

那麼,醫學界是否也應遵循這個道理呢?人的成長,不會突然暴長,而是需要慢慢積累;疾病的消退,也不會瞬間消失,而是需要循序漸進。醫學典籍《傷寒論》中提到,如果病人出現厥逆無脈、乾嘔煩躁的症狀,服用湯藥後脈象突然暴出,就會死亡;而脈象慢慢恢復的,則能活下來。為何突然暴出會導致死亡?因為它違背了循序漸進的道理;而慢慢恢復能存活,是因為它符合循序漸進的道理。

苟卿和朱熹都強調積累的重要性,他們深諳《易經》的精髓。斯賓諾莎認為社會應該自然發展,不應該過於急躁。嚴復先生認為這符合《大學》和《中庸》的精義,應該遵循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