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軒醫語》~ 素軒醫語 (6)
素軒醫語 (6)
1. 二十四 器官療法答客難
不佞以科學家之所謂「力」。Energy者釋氣化,自謂面目一新。然因推論以脾補脾,以胃補胃,諸舊說之不盡誣。友人之具有新學識者,頗以為疑。予聞之,欣然曰,善哉疑也,此正所謂科學精神也。請人云亦云以為吾解嘲。王吉民者,當今之西醫學家也,曾仿東入《醫事啟源》之例,而著《中國曆代醫學之發明》一書。其第三章療學中語,頗足為不佞張目。
其言曰,曩昔外人嘗譏我國用動物入藥之非,斥腎虛食腎,肺病食肺為迷信,無藥理之根據。然近今新治療,漸趨此途。尤以器官療學轟動一時,其間世所公認為有效者,如甲狀腺之於癭證,酸酶之於胃病,睪丸之於陽萎,豬卵之於痛經,凡此種種,皆中土所固有,誰謂吾國數千載所得之經驗無研究之價值哉?王氏之說具如此。
又雜引《千金》、《外臺》、《本草綱目》諸書言羊靨治癭症,而綜案之曰,靨,即今之所謂甲狀腺,癭乃甲狀腺病之一。治法有二,即靨與碘是也。上列各方,有用昆布、海藻、海帶者,蓋此等物含碘質甚富耳,特古人不諳化學,竟知用此,此吾所以重視中土之經驗,而樂為之表彰於世焉。又曰,酸酶為治胃病聖藥,系用羊豬胃製成,價格甚昂。
雞內金與酸酶,實同一物,而價甚廉。前閱《博醫會報》,載某氏曾試用雞內金以代酸酶,頗為滿意,因提倡代用,以節省病家之費云。以上皆王氏之新見解也,故不佞私謂使中醫家氣化之說可通,吾「氣化即力字用字」之說果信,則未來之新中醫、新西醫,皆將有無窮之進步。若不佞者,固學界中之一無名小卒也。
然此無名小卒之言,正有一顧之價值在,俟有暇再申論之。
白話文:
我不以科學家所說的「力量」為依據。能量是氣的轉化,讓我自覺面貌一新。然而根據舊理論來補脾和補胃,這些都是不正確的。我的朋友們中有些人對新學問抱持疑惑。我聽後十分欣慰,說道,疑惑正是科學精神的表現。有人盲目附和,對我冷嘲熱諷。王吉民是當代的西醫學家,他模仿古代的「醫事啟源」,撰寫了《中國曆代醫學之發明》。第三章的內容值得我關注。
書中提到,過去外國人常常嘲笑我國用動物藥材,批評腎虛吃腎、肺病吃肺是迷信,完全沒有藥理依據。然而近來的新療法逐漸向這方向發展。尤其是器官療法,曾經引起不少轟動,許多方法被認為有效,如甲狀腺治療甲狀腺腫、酸酶治療胃病、睪丸治療陽萎、豬卵治療痛經,這些療法都是我國古已有之,怎能說我們數千年的經驗沒有研究的價值呢?王氏的觀點確實如此。
他還引用《千金》、《外臺》、《本草綱目》等書中提到羊靨治療甲狀腺腫,將靨和今日的甲狀腺相提並論,並指出治療方法有兩種,靨和碘。提到的各個食材如昆布、海藻、海帶等都含有豐富的碘,古人雖然不懂化學,卻知道用這些,我因此重視中土的經驗,並希望向世界展示。還說酸酶是治胃病的聖藥,源於羊豬的胃,價格昂貴。
雞內金和酸酶其實是一樣的東西,但價格卻便宜許多。我曾在《博醫會報》看到某位人士使用雞內金代替酸酶,感到滿意,並提倡這種替代方式,以減少病人的花費。以上都是王氏的新見解,因此我私下認為中醫的氣化說法是可以成立的,如果「氣化即力量」這個說法可信,那未來的新中醫和新西醫將會有無窮的進步。而我只是一個學界中的無名小卒。
但這個無名小卒的觀點其實是有其價值的,待我有空再繼續論述。
2. 二十五 潛力之義,與東方文化
嘗閱某筆記,謂於侵晨握拳向井面努力擊水,始習時,翻浪湃然有聲,習之稍久,浪聲漸微,以至於杳,及其終也,但離水作手勢,而潛浪已坌湧,持此以撲人畜,離數里外,可以遙斃之,此亦吾「潛力傾向」之說之類也。然《裨史》所載,長老所傳,類此者猶多,雖有溢詞,決非全妄。
《莊》、《列》二書,尤津津樂道之,此治九流之學者之所知也。自餘儒家言養氣,佛道二家言煉氣,亦同此理。又吾國古代聖哲。好言人治,近世頗有非之者。然人治云者,決非狄克推多之謂,乃指人格感化而言也。故有「星拱北辰」之喻。既言人格感化,則必有「能感者」,修養其人格,十分完滿。
然後以此修養之「潛力」,向「被感」方面注射之,刺激之,使其精神作用起變化也。曾滌生《原才》一篇,最識得此義。梁任公稱為非深明社會學之理者不能作,誠非溢美也,今吾言已喋喋溢於題外矣,姑舍是,然亦可見東方文化,自有其真價,決不可如醉心歐化者流所言,當全般推翻也。
白話文:
我曾經看過一篇筆記,上面說清晨握拳朝井口用力擊打水面,剛開始練習時,水面會翻湧激盪,發出巨大的聲響。隨著練習時間增長,浪聲逐漸減弱,最終消失無聲。到最後,只要在水面上做出擊打的動作,水下就會翻湧出巨浪。用這種方法擊打人畜,即使相隔數里也能遠遠致死。這也正是我所說的「潛力傾向」理論。
《裨史》中記載,以及長輩口耳相傳,類似這種奇異現象的例子還有很多。雖然有些誇張,但肯定不是完全虛假。
《莊子》和《列子》兩本書,更是對此津津樂道,這都是九流學派所熟知的。自古以來,儒家講究養氣,佛道兩家講究煉氣,其道理也與此類似。
我國古代聖賢,經常強調人治的重要性,近來有些人卻對此嗤之以鼻。但所謂人治,絕非像狄克推多那樣專制,而是指人格感化。因此有「星拱北辰」的比喻。既然是人格感化,就必須有「能感者」,要修養自身人格,使其完滿無缺。
然後再將這種修養後的「潛力」,投射到「被感」的對象身上,刺激他們,使其精神產生變化。曾滌生先生的《原才》一文,最能體現這個道理。梁任公先生稱讚這篇文章非深明社會學之理者不能作,的確不是溢美之詞。現在我已經說得太多,超出主題了,就先不談這個。但從這裡也可以看出,東方文化自有其獨特的價值,決不能像那些沉迷歐化的人所說的那樣,全部推翻。
3. 二十六 能實創化之說,與氣化之義
胎兒在母體,必備經生物進化途次所現諸變形。兒童至成人,亦具歷由原人而文明所有諸質性,生物學者名此為復演說,赫腎黎氏更充類至盡言之。以為二儀之內,仰觀俯察,舉不外是,而名之曰能實。能實也,復演也,皆一種傾向也。須知物在天地間有此能實,在人氣血中亦有此能實,特較隱約難明耳。
論者其毋謂升降潛破之能力,因升降潛破者本身之死而消失。生物哲學家柏格森曰,今有一礦物之結晶於此,此結晶即所以表示此物過去中不可磨滅之痕跡,亦即表示其固體之歷史,即有生長創造之消極傾向,是無機物亦創化也。由柏氏之說據之,即令升降潛破者已化為無機物,而在人氣血中,仍有升降潛破之創化傾向可知也。今夫一果實之落也,必有其所以落之因,成熟,一也。
地心吸力,二也。其重量體積,必輕小於地球,三也。在地球吸力範圍中,四也。若問此果實所以能成熟之因,則無數前事,錯綜蕃變。雖然,此無數前事之雜因,合而為一,即此果實成熟之總因也。今試命此總因為「愛克斯」,此果實所以能成熟而落者,既由此「愛克斯」為之。
假令人食此果實,除一部分性味養料成為有機化學作用外,此「愛克斯」必還復而為無數前事之力,特變聚為散耳,其全量固未嘗增減也。夫此「愛克斯」之聚也,既在枝上而能落;此「愛克斯」之散也,亦必在人身而克降,其升潛攻破之理准此,則信乎氣化之說之果未可厚誣也。
白話文:
胎兒在母親體內發育,經歷了生物進化過程中所有形態的變化。兒童成長為成人,也同樣經歷了從原始人到文明人的所有特徵,生物學家稱之為重演說,赫胥黎更對此進行了深入的闡述。他認為,天地之間的一切事物,都是這種重演的結果,並將其稱為「能實」。「能實」和「重演」都是一種趨勢。要知道,天地間萬物皆有這種「能實」,人體的氣血中也存在這種「能實」,只是較為隱蔽難以理解。
有些人認為,升降潛破的能力,會隨著升降潛破本身的死亡而消失。但生物哲學家柏格森認為,一塊礦物的結晶,就反映了這塊礦物過去不可磨滅的痕跡,也就是它固體狀態的歷史,也包含了生長創造的消極趨勢,說明無機物也具有創造性。根據柏格森的理論,即使升降潛破已轉化為無機物,在人體氣血中,仍然存在著升降潛破的創造性趨勢。
比如,一個果實落下,必定有其原因,成熟是其一,地心引力是其二,果實的重量和體積比地球小是其三,果實在地球的引力範圍內是其四。如果問果實成熟的原因,則有許多前因,錯綜複雜。然而,這些雜亂的前因,合而為一,就是果實成熟的總原因。我們不妨將這個總原因稱為「愛克斯」。這個果實之所以能成熟落下,就是因為這個「愛克斯」。
假如人吃了這個果實,除了部分性味養料成為有機化學作用外,這個「愛克斯」一定會重新轉化為無數前因的力量,只是由聚集轉變為分散,其總量並沒有增減。這個「愛克斯」聚集時能讓果實落下;這個「愛克斯」分散時,也一定能在人體內下降,其升潛攻破的道理以此類推。由此可見,氣化的說法並非虛妄。
4. 二十七 東洞氏與仲景學
東人東洞吉益著《藥徵》一書,專取傷寒方中諸藥,研究其功效,由病證以推藥能,從歸納以定主治。其學純研究仲景學,其法近乎科學法。似有足珍者,然不佞獨以為此公治學,未免失之拘泥,果從其說,仲景將為叫屈。則請舉其紕繆一二,以概其餘。此如雲,麻黃主治喘咳水氣也,旁治惡風惡寒無汗。
次乃引用麻黃之湯證十有四以實之。自以為足徵信已。不知惡寒無汗,以發汗為麻黃之主治。乃今以為旁治,而移其主治於喘咳水氣,是稱驥以力也,抑何其說之詭且僻乎。且既言旁治無汗,而又引麻杏甘石湯之「汗出而喘」為佐證。一條之中,首尾矛盾,更何其疏也。晚近名醫若張壽甫,若惲鐵樵,若丁甘仁,皆言麻杏甘石湯治喉證甚效。
惲氏之意且以為惡寒無汗為太陽主證,故用麻黃。煩躁為陽明主證,故用石膏。今喉證初起如是,是太陽陽明合病也,以麻杏甘石湯開其汗腺,不殺菌而扁桃腺之腫自消,即喉證自愈已,此誠治《傷寒論》而深造有得者之言。而東洞氏以仲景無明文,竟不識也。且熟視仲景太陽陽明之說而無睹,敢謂其說為不足取,是買犢還珠者也,是科學皮毛之粗而又粗者也。仲景云乎哉,夫仲景之方,活方也。
取潔方而施以分析,是何異殊人之手足,而待其腐臭。乃以為人之手足,固腐臭者,何其誣也。前輩云,論方不論藥,東洞固未之聞矣。
白話文:
東人東洞吉益所著《藥徵》一書,專門研究《傷寒論》中各種藥物功效,從病症推斷藥物作用,並歸納總結出其主治。他的學術完全是研究仲景學,方法接近科學。雖然有可取之處,但我認為他治學過於拘泥,如果完全按照他的說法,仲景恐怕要喊冤了。
比如他認為麻黃主治喘咳水氣,旁治惡寒無汗,並列舉了十四種麻黃湯證來佐證。他認為惡寒無汗是麻黃的旁治,而將其主治歸於喘咳水氣,這簡直是「稱驥以力」,其說法詭異偏頗。
而且他一方面說麻黃旁治無汗,另一方面又以麻杏甘石湯「汗出而喘」為佐證,前後矛盾,顯得十分疏漏。近代名醫張壽甫、惲鐵樵、丁甘仁都說麻杏甘石湯治喉證非常有效。
惲鐵樵認為惡寒無汗是太陽病主證,所以用麻黃;煩躁是陽明病主證,所以用石膏。喉證初起時,就是太陽陽明合病,用麻杏甘石湯開汗腺,不殺菌就能使扁桃腺腫消,喉證自愈。這才是真正深入研究《傷寒論》有所得的說法。東洞氏卻因為仲景沒有明文,竟不識此理,更不理解仲景關於太陽陽明病的論述,竟敢說這種說法不足取,簡直是「買犢還珠」,對科學皮毛一知半解。
仲景的方子是活方,如果只取藥方分析,卻不考慮其應用,就好像把人的手腳切下來,等待腐爛,然後說人的手腳本來就應該腐爛,實在是誣蔑至極。古人云:「論方不論藥」,東洞氏顯然未曾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