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言醫》~ 卷之三 (14)
卷之三 (14)
1. 卷之三
或期日後富貴榮華,皆如所願,或期功成名遂告老歸田,或期子孫登榮以繼書香,與夫不可必成,不可必得之事,此是未來妄想也。三者妄想,忽然而生,忽然而滅,禪家謂之幻心。能昭見其妄,而斬斷念頭,禪家謂之覺心。曰不患念起,惟患覺遲,此心若同太虛,煩惱何處安腳。
又曰:相公貴恙,亦原於水火不交。何以故?凡溺愛冶容而作色荒,禪家謂之外感之欲;夜深枕上、思得冶容,或成宵寐之變,禪家謂之內生之欲,二者之欲,綢繆染著,皆消耗元精,若能離之,則腎水滋生可以上交於心。至若思索文字,忘其寢食,禪家謂之理障。經綸職業,不告劬勩,禪家謂之事障。
二者之障,雖非人慾,亦損性靈,若能遣之,則心火不致上炎,可以下交於腎。故曰塵不相緣,根無所偶,返流會一,六慾不引。又曰: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子元如其言,乃獨處一室,掃空萬綠,靜坐月餘,心疾如失。
昔汪石山,治一婦年三十餘,形瘦而色蒼,忽患狂病,語言譫妄,披髮裸形,不知羞惡。眾皆以為心風,有欲吐以痰藥,有欲飲以糞清,不之決。汪診其脈,浮緩而濡,曰:此蓋由忍飢勞倦,致傷胃氣而然耳。經云:二陽之病發心脾,二陽者,胃與大腸也,忍飢過勞胃傷而火動矣。
發心脾者,延及干心脾也,延及心脾,則心所藏之神,與脾所藏之意,皆擾亂無依而病狂矣。內傷發狂,陽明虛也,法當補之。遂用獨參湯,加竹瀝飲之,數日愈。
予自來歷境多艱,而此心則未嘗不樂,天生我為人,非樂何。身有常疾,不敢恣嗜欲,適足養生,非樂何。交有良朋,日聆格言莊語,頗知敢畏,非樂何。性偏疏懶,省卻營營苟苟,此身常覺自在,非樂何。雖無厚望在人,不見斥於有道,非樂何。不讀書,亦時得會心語,不坐禪,亦時得見自性,非樂何。
世固有日處樂而不知樂,有日處樂而反不樂,有日處樂而不安其樂,必置身於不樂,吾不知其解矣。
偶於乙未春,百疾並乘,臥榻不起者累日,深悔平時少一節字。已而思之,節字該得廣,豈止關於疾哉。凡家居日用,以及交與應酬,語默動止之間,隨時隨處無一不因節而得,不因不節而失者也。然節者中也,正先儒所謂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也。設當止焉而勿止,非節矣。
設當行焉而遽止,亦非節矣。唯深於中道者,乃於與言。(節字看得好。)
舉世診脈,都用簡篇為墊手之具,不思簡篇所載,悉聖賢經傳,昭垂萬古。至尊至貴,豈可輕為借用。甚且褻之於床第之間,汙之以穢惡之手,有人心者,安乎否也?習以成風,竟無覺音,惟予友錢商隱一人,深以是嚴,更欲以是嚴天下。因命予筆之,以廣其勸,是亦與敬惜字紙者同旨也,幸勿見迂為望。
白話文:
[卷之三]
有些人希望日後富貴榮華,心想事成;有些人希望功成名就後歸隱田園;有些人希望子孫登科進爵,繼承家學。但這些都是未必能實現的事,都是對未來的妄想。這三種妄想,忽然而生,忽然而滅,禪家稱之為幻心。能夠看清它們的虛妄,斬斷念頭,禪家稱之為覺心。所以說,不要擔心念頭的產生,只擔心覺悟太遲。如果心境如同虛空一樣,煩惱又哪裡能立足呢?
又說:相公的重病,也是源於水火不相交感。為什麼呢?過度溺愛美色而縱情聲色,禪家稱之為外來的慾望;夜深躺在床上,思念美色,甚至因此失眠,禪家稱之為內生的慾望。這兩種慾望糾纏不清,都會消耗元氣。如果能夠遠離這些,腎水就會滋生,可以上達於心。至於埋頭苦讀,廢寢忘食,禪家稱之為理智上的障礙;專注於事業,不知疲倦,禪家稱之為事務上的障礙。
這兩種障礙,雖然不是人慾,但也損傷精氣神。如果能夠消除它們,心火就不會上炎,可以下交於腎。所以說,塵心不染,根基不著,返歸本真,六慾不牽引。又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子元聽從了我的話,獨處一室,摒除雜念,靜坐一個多月,心疾竟然痊癒了。
從前汪石山醫生,治療一位三十多歲的婦女,她身材消瘦,面色蒼白,突然患上狂病,胡言亂語,披頭散髮,衣衫不整,不知羞恥。眾人都認為是心風,有人想用吐痰的藥,有人想用糞清灌腸,但都拿不定主意。汪醫生診脈後,發現脈象浮緩而濡弱,說:這大概是因飢餓勞累,損傷了胃氣造成的。經書上說:二陽之病會影響心脾,二陽指的是胃和大腸,忍飢過勞損傷了胃氣,就會導致心火旺盛。
影響心脾,就是波及到心脾,波及到心脾,則心所藏的神,與脾所藏的意,都會紊亂無依而發狂。內傷導致發狂,是陽明虛弱,應該補益。於是用了獨參湯,加竹瀝水給她服用,幾天就痊癒了。
我一生經歷坎坷,但我內心卻從未不快樂。天生我為人,不快樂怎麼行呢?身體有慢性疾病,不敢放縱慾望,正好養生,不快樂怎麼行呢?結交良友,每天聆聽他們的教誨,有所敬畏,不快樂怎麼行呢?天性比較懶散,省去了奔波勞碌,身體經常感到自在,不快樂怎麼行呢?雖然沒有很大的期望,也沒有受到賢達之士的斥責,不快樂怎麼行呢?不讀書,有時也能領悟到精妙的道理;不打坐,有時也能見到自己的本性,不快樂怎麼行呢?
世上確實有人處在快樂之中卻不知道快樂,有人處在快樂之中卻反而不快樂,有人處在快樂之中卻不能安心享受快樂,非要把自己置於不快樂之中,我實在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乙未年春天,我百病纏身,臥床不起好幾天,深深後悔平時不夠克制。後來想想,克制應該廣泛理解,豈止關乎疾病而已。凡是居家生活,以及人際交往,一言一行,舉手投足之間,隨時隨地都因克制而有所得,因不克制而有所失。然而克制是中庸之道,正如先儒所說,行於不得不行之事,止於不得不止之事。應該停止卻不停,就不是克制了。
應該行動卻突然停止,也不是克制。只有深入中庸之道的人,才能夠做到恰如其分。(節字看得好。)
世人診脈,都用簡篇當墊手之物,不考慮簡篇所記載的內容,都是聖賢經傳,流傳萬古。至高無上,豈可輕易借用?甚至把它放在床榻之間,用污穢的手觸摸,有良心的人,能安心嗎?習以為常,竟無一人覺悟,只有我的朋友錢商隱一人,深以為然,更想以此來規範天下人。於是讓我寫下來,以廣泛宣傳,這也與愛惜字紙的道理相同,希望不要覺得我迂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