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覺愚

《覺廬醫話錄存》~ 覺廬醫話錄存 (11)

回本書目錄

覺廬醫話錄存 (11)

1. 黃帝內經

孟子曰:「盡信書,不如無書。」柯韻伯曰:「讀書無眼,病人無命。」蓋謂古書不可盡信,而讀書須具隻眼也。《內經》十八卷,為醫書之鼻祖,王太僕謂其文簡,其意博,其理奧,其趣深,故歷數千年,醫家尊之,莫敢或貳,然謂其為歧黃遺書。究屬可疑。

薛生白曰:「其書乃成於不知何代,明夫醫理,托為君臣問答之詞,而傳於民者,蓋其時始命大撓作甲子,其干支節序占候,豈符於今日?而旨酒溺生,禹始惡之,當其玄酒味溏,人誰嗜以為漿,以致經滿絡虛,肝浮膽橫耶?至於十二經配十二水名,彼時未經地平天成,何以江淮河濟,方隅珍域,竟與後世無岐?如此罅漏,不一而足。

」史琦曰:「醫籍之古,無如《神農本草》、《靈素》、《難經》,後之言醫者,莫敢違也。以為此神農、黃帝、越人之傳,秦火未亡者,可深信也。」夫文字之古,無如羲畫?而羲畫無言語。其次則《尚書》,然而《尚書》積千百年之久,匯四代之籍,而文不滿數萬,即雲散失者多,而其完善者,固班班可考也。

即就《禹貢》一篇而論,蓋完善也,平地成天之略,稍衍之,百萬言不足盡,今乃簡略若是,況以在黃、農之世,作醫者之書,其文辭不當益簡耶?而《靈素》之文,累數十萬,字義條暢,仿之《月令》、《樂記》之文,抑又何歟?漢世鷹緯諸書,盡托古聖,儒者且不難誣聖,況方士乎哉!況漢之方士,其敢於欺世,如文成五利之後徒,概不少矣。

馬端臨號稱博雅,其《文獻通考》之敘書籍也,謂醫卜種樹之書,當時雖未嘗廢錮,而並無一卷流傳至今。當宋元之際,《靈素》、《本草》已大行,豈得曰並無一卷流傳?蓋馬氏固疑之矣。《神農經》每藥必曰久服輕身延年,雖毒藥亦云,此正方士口語。《靈素》明經絡臟腑,驗之人身,多齟齬出入,其疾病治療,亦或效或否,而《難經》則竊《靈素》之緒以衍之。司馬遷傳扁鵲,言其特假診脈為名,然則即令《難經》出扁鵲,已非心傳,況又近贗乎。

余謂學術隨時代而進化,千年古籍,必難免有不盡不實之處,後人自當辨其疑似,重補修正,去偽存真,方為首務。觀《內經》所載脈絡、骨度、營衛生會等,證以解剖生理學,顯有出入。如謂人一日一夜一萬三千五百息,試問平人每日呼吸,豈有此數?此數既差,則漏水下百刻,營衛五十度周於身之說,亦必不確。

他如天有日月,人有兩目;地有九洲,人有九竅等,雖云取譬,究屬無謂,司天在泉,天符歲會,亦與人體無關。張飛疇、何夢瑤曾論之。而人身之骨,全體連目耳部之三小骨,不過二百零八件,而書則作三百六十五節,以附會一歲之三百六十五日。更可議者,如雲胃大一尺五寸,徑五寸,長二尺六寸,橫屈受水穀三斗五升,以及大小腸之尺度等,皆不可信。

然數千年前之解剖術,當然不及今日之精,即權衡度量,亦與今異,其能定出臟腑名目,足見當日確曾將人體剖視。觀《靈樞·經脈篇》曰:「夫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視之」之言可知。後世以解剖為有傷人道,誰肯遵行,故其書類此之誤,至今未破。

清道光時,王清任著《醫林改錯》力闢古書論臟腑之謬,而以所親見者繪圖而說明之。嘗謂論病不知臟腑,如癡人說夢;治病不知臟腑,如盲子夜行。其革新醫學之功,實在不小,雖仍多未盡善,而其志可嘉也。後唐宗海《中西匯通》五書,嘗引王說,兼採泰西生理諸書而折衷之,亦多所發明。

惜其尊經過甚,處處務求與經論相合,附會武斷之處,不一而足,遂為陳邦賢、盧予甫所譏。故余嘗謂習中醫者,宜兼參西學,則於古書之謬誤,自不致於承訛,而所學必更有進者。語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有志之士,其勉之哉。

白話文:

《黃帝內經》

孟子說:「完全相信書本,不如不讀書。」柯韻伯說:「讀書沒有辨別能力,病人就會沒命。」意思是說,古代書籍不能完全相信,讀書需要有獨到的見解。《內經》十八卷,是醫學書籍的鼻祖,王太僕認為它文字簡潔,內涵廣博,道理深奧,趣味深遠,所以數千年來,醫家都尊崇它,沒有人敢質疑,但說它是歧伯、黃帝的遺作,則值得懷疑。

薛生白說:「這本書究竟成書於何時不得而知,它闡述醫理,假託君臣問答的形式,流傳於民間。當時剛開始用大撓制定的甲子紀年法,它的干支節氣預測,怎麼可能符合今天的情況?而且當時以旨酒為樂,大禹才開始厭惡它,當時的玄酒味道稀薄,誰會喜歡把它當飲料喝,以至於經絡充盈而血虛,肝臟浮腫膽囊移位呢?至於十二經脈配十二條河的名字,那時候還沒完全形成地貌,怎麼可能江淮河濟這些地方,以及各地的珍奇地域,和後世完全一樣?這樣的漏洞,不勝枚舉。」

史琦說:「醫學書籍中,最古老的莫過於《神農本草經》、《靈樞》、《難經》,後世的醫家沒有人敢違背它們。認為這是神農、黃帝、越人傳下來的,秦火焚書後倖存的書籍,是可以深信的。」文字中,最古老的是伏羲的圖畫,但圖畫沒有語言。其次是《尚書》,然而《尚書》經過上千年,匯集了四代的書籍,文字卻不到幾萬字,可見散失的多,而保存下來的,也確實可以考證。

就拿《禹貢》一篇來說,它也保存得很完整,關於平地成天的規劃,稍加闡述,百萬字都不夠,現在卻簡略成這樣,何況是黃帝、神農時代的醫書,它的文字不應該更加簡潔嗎?而《靈樞》的文字,卻多達幾十萬字,詞義清晰,像《月令》、《樂記》一樣的文字,這是怎麼回事呢?漢代的許多偽託古聖的書籍,儒家都容易偽造聖人的著作,何況是方士呢!況且漢代的方士,敢於欺騙世人,像文成帝時那些方士,大有人在。

馬端臨自稱博學多才,他在《文獻通考》中論述書籍時,說醫卜種樹方面的書籍,當時雖然沒有被禁止,但沒有任何一卷流傳至今。到了宋元時期,《靈樞》、《本草經》已經廣泛流傳,怎麼能說沒有任何一卷流傳下來?馬氏顯然是懷疑的。《神農本草經》每種藥都說久服可以輕身延年,即使是毒藥也這樣說,這正是方士的口頭禪。《靈樞》闡明經絡臟腑,與人體對照,有很多出入;它的疾病治療,也可能是有效或無效的,而《難經》則竊取《靈樞》的內容加以闡述。司馬遷記載扁鵲,說他只是借診脈出名,那麼即使《難經》出自扁鵲,也不是心傳,更何況是後來的偽作呢?

我認為學術隨著時代而發展,千年古籍,必然會有不完善不真實的地方,後人應該辨別其可疑之處,補充修改,去偽存真,才是首要任務。觀察《內經》記載的脈絡、骨度、營衛氣血等,用解剖生理學來驗證,顯然有出入。比如說人一天一夜呼吸一萬三千五百次,試問普通人每天呼吸,怎麼會有這麼多次?這個數字有誤,那麼漏水下百刻,營衛氣血五十度周身之說,也一定不準確。

其他像天有日月,人有兩目;地有九州,人有九竅等,雖然說是打比方,但終究是沒有必要的;司天在泉,天符歲會,也與人體無關。張飛疇、何夢瑤曾經論述過這些。而人體的骨骼,全身包括眼耳部的小骨,不過二百零八塊,而書中卻說是三百六十五節,以附會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更值得商榷的是,說胃口徑一尺五寸,直徑五寸,長二尺六寸,能容納水谷三斗五升,以及大小腸的尺度等,都是不可信的。

然而,數千年前的解剖技術,當然不如今天的精確,即使是權衡度量,也與現在不同,它能確定臟腑的名稱,足以說明當時確實曾經解剖過人體。觀察《靈樞·經脈篇》說:「夫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視之」的話可以知道。後世認為解剖有傷天理,誰肯遵行,所以這些書中類似的錯誤,至今沒有被糾正。

清道光年間,王清任著有《醫林改錯》,有力地駁斥了古書中關於臟腑的謬誤,並且根據他親眼所見繪圖說明。他曾說,論病不知道臟腑,就像痴人說夢;治病不知道臟腑,就像盲人在夜裡行走。他改革醫學的功績,確實很大,雖然還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但他的志向值得讚揚。後來唐宗海的《中西匯通》五書,曾經引用王清任的觀點,並且採納西方生理學書籍,加以折衷,也多有發明。

可惜的是他過於尊崇經書,處處力求與經書相符合,牽強附會的地方,不勝枚舉,於是遭到陳邦賢、盧予甫的批評。所以我常說學習中醫,應該兼顧西醫,那麼對於古書的錯誤,就不會盲目接受,學習一定會有更大的進步。俗話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有志之士,應該努力啊!

2. 石山醫案

《汪石山醫案》三卷,案中以參、耆奏效者居其強半,或則疑其偏於溫補,或則泥其法以誤人,是皆不得汪氏之意耳。觀其凡以參、耆主治者,其載脈不曰浮濡、即曰虛數無力,此正氣虛之確據。且雖以參、耆為主,然不輔以桂、附之辛熱,而佐以麥冬、黃柏之甘昔寒,即制方之緩急輕重、佐使先後,皆有法度,洵非淺識所能步武。

其門弟子程延彝亦曰:「先主治病,多用參、耆,蓋其病已遍試諸醫,歷嘗諸藥,非發散之過,則降泄之多;非傷於剛燥,則損於柔潤,胃氣之存也幾希矣。而先生最後至,不得不用參、耆以救胃氣,實出於不得已,非性偏也。」觀此知汪氏非執板方以試病者,獨怪其《營衛論》中有曰:「人於日用之間,不免勞則氣耗,悲則氣消,恐則氣下,怒則氣上,思則氣結,喜則氣緩,凡此數傷,皆傷氣也。以有涯之氣,而日犯此數傷,欲其不虛難矣。

」虛而不補,氣何由行?則正言氣虛而宜用參、耆者也。姑無論氣上、氣結之因於思怒者,不可妄補,然尚不失為論氣之言。惟下文則曰:「衛固陽也,營亦陽也。」又曰:「補陽者,補營之陽;補陰者,補營之陰。」又曰:「譬如天之日月,皆在大氣之中。分而言之,日為陽,月為陰。

合而言之,月雖陰而不稟日之陽,則不能光照而運行矣。故古人於陰字下加一氣字,可見陽固此氣,陰亦此氣也。」是則混營衛陰陽為一矣。故其下再曰:「是知人參、黃耆補氣,亦補營之氣。補營之氣,即補營也。」補營,即補陰也,豈非太含混乎?昔董載臣論婦人暈厥者,謂宜逍遙散為主,輕則合四物,重則合六味加黃連,云極有效驗。

王潛齋正之曰:「如果腎水虧少,肝枯木動之暈眩,惟集靈膏、瓊玉膏、甘露飲、固本丸等為宜。逍遙、四物,如何有效?董氏所云乃血虛暈眩也。」是則不獨營衛、氣血宜分論,即血之與陰,仍有分際,豈如汪氏之混而莫別乎!

白話文:

汪石山醫案中大量使用人參、黃耆,有人質疑其過於溫補,甚至誤用其法。其實汪氏用參、耆治療,皆因患者脈象虛弱無力,確屬正氣虛衰。雖然他常用參、耆,卻會佐以麥冬、黃柏等寒涼藥物來調節,用藥輕重緩急,都有章法,絕非淺薄之輩所能模仿。

他的弟子程延彝也說,汪師之所以常用參、耆,是因為病人多經其他醫生治療,服用過各種藥物,導致氣虛,已無其他選擇,只能用參、耆來救治胃氣,這並非他個人用藥偏好。由此可見,汪氏並非死板用藥,只是其《營衛論》中提到人體因勞、悲、恐、怒、思、喜等七情而傷氣,長期如此則氣虛,需用人參、黃耆來補氣,這點並無錯誤。

然而,汪氏在《營衛論》中又稱衛氣和營氣都是陽氣,補陽即補營之陽,補陰即補營之陰,將營衛陰陽混為一談。他認為人參、黃耆補氣即補營氣,補營氣即補營,補營即補陰,這樣的說法過於含混不清。

董載臣認為婦人暈厥用逍遙散有效,王潛齋則指出,若因腎水虧虛、肝陽上亢導致暈厥,則應服用集靈膏、瓊玉膏等藥物,逍遙散並不適用,說明血虛暈厥與肝腎陰虛暈厥不同。這也說明營衛、氣血,甚至血與陰,都應區分論述,不能像汪氏那樣混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