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蓀醫話》~ 谷蓀醫話(卷一)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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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蓀醫話(卷一) (2)

1. 天然復元

喻嘉言曰:「善調身者,身中自有大藥,非草木所能仿其萬一。」英人稻惟德曰:「退病復元,全賴自然之力,非獨以藥見功。毫期之年,功用皆失,雖有妙藥靈丹,亦不能延年而益壽。」可見人身自有調攝之機,足以驅除疾原,而醫藥猶其後焉者也。昔張隱菴患胃癰,用運氣法使毒從腸胃而出,是形質變壞,尚能自為修補,況氣化間病乎?尹端模《醫理略述》,謂人身有天然復元之法,自是至論。然則補法可盡廢乎?是又不然。

人受天地之中以生,陰陽不可偏勝,有偏勝斯有不足,於是有補養之法,然必適可而止,不可太過,過則復為有餘,亦非中道也。據此則所謂補養者,不過救偏之一助,苟無所偏,何藉乎補。

白話文:

天然復元

嘉言認為,擅長調養身體的人,體內自有最好的藥物,任何草木藥物都無法與之相比。英國人稻惟德也說,疾病痊癒、恢復健康,完全依靠人體自身的自然力量,而非僅僅依靠藥物。人到老年,藥物的功效都會減弱,即使是再神奇的藥物,也不能延年益壽。由此可見,人體自身就具有調節恢復的功能,足以驅除病邪,而藥物只是輔助作用。過去張隱菴患了胃癰,運用吐納之法,使毒素從腸胃排出,這說明即使身體組織已經受損,也還能自行修復,更何況是一些氣血運化方面的疾病呢?尹端模在《醫理略述》中說,人體具有天然的恢復功能,這是一個至理名言。那麼,是不是就可以完全拋棄補養的方法呢?也不是這樣。

人體受天地之氣而生,陰陽必須平衡,如果陰陽失衡,就會出現不足,因此才會有補養的方法,但是必須適度,不能過度,過度補養反而會造成另一種失衡,也不是中道。由此可知,所謂的補養,不過是輔助治療失衡的一種方法,如果本身沒有偏盛偏衰,就不需要依靠補養。

2.

徐洄溪曰:「病去則虛者亦生,病留則實者亦死。」其言病之不宜妄補也。然病留而實者,固不宜補;病去而虛者,豈一概禁補乎?孫真人曰:「凡病服利湯得瘥者,此後慎不中服補湯也,若得補湯,病勢還覆成也,更重瀉之,則其人重受弊也。如初差氣力者,未甚平復者,但稍息之,須服藥者,當以平藥和之。

夫極虛癆應服補湯者,不過三劑即止。」此即病去而虛者之補法。又云:「夫常患虛之人,不妨行走,氣力未衰欲得補益,冷熱隨宜,丸散者可先服利湯,瀉除胸腹中擁積痰實,然後可服補藥。」此又先去其實,後補其虛之法。與《石芝醫話》謂以自鳴鐘比人身氣血周流最為切肖,大鐘之停擺,機械附鏽也,磨擦運動,則鏽去而機自靈,人身亦然,但去其病,何慮其虛。故補齋云:「人有以虛為貴者誠見道之言。

如腸胃不虛則不納,九竅不虛則不靈,經隧不虛則不通,病去則虛者亦生,孰知其生也,正以其虛乎。」張子和曰:「良工治病,先治其實,後治其虛,亦有不治其虛時。」又曰:「人知下之為瀉,而不知不補之為補。陳莝去而腸胃清,病瘕去而榮衛昌,不補之中有直補者存焉。

」真名言也。

白話文:

徐洄溪說:「疾病痊癒後,虛弱的狀態也會出現,疾病持續存在,即使實證也會致死。」這說明了疾病不應隨意進補。然而,疾病持續存在,屬於實證的,確實不適合進補;疾病痊癒後,出現虛弱,難道可以一概禁止進補嗎?孫真人說:「凡是服用瀉下湯藥而痊癒的病人,此後一定要謹慎,不能服用補益的湯藥,如果服用補藥,病情會復發加重,再次瀉下,病人就會受到更大的傷害。如果剛痊癒,氣力尚未完全恢復,就應該讓病人多休息,如果需要服藥,應該服用平和的藥物調理。

至於極度虛弱的病人,即使需要服用補藥,也不應該超過三劑。」這就是疾病痊癒後,對於虛弱的補益方法。又說:「對於平常就虛弱的人,不妨適當活動,如果氣力還未衰竭,想要補益身體,可以根據冷熱情況,服用丸散藥物。但最好先服用瀉下湯藥,去除胸腹中積聚的痰飲和實邪,然後才能服用補藥。」這就是先去除實證,然後再補益虛證的方法。這與《石芝醫話》中用自鳴鐘比喻人體氣血運行非常貼切,大鐘停止擺動,是因為齒輪生鏽了,只要通過摩擦使其運動,鏽就能去除,鐘就能恢復正常運轉,人體也是如此,只要去除病邪,何必擔心虛弱呢?

因此補齋說:「有人認為虛弱是珍貴的,這確實是見到道理的話。例如,腸胃不虛弱就不能吸收營養,九竅不虛弱就不能靈敏,經絡不虛弱才能通暢,疾病痊癒後虛弱也會出現,但要知道,這種虛弱正是因為身體的本質狀態是虛弱的。」張子和說:「優秀的醫生治療疾病,先治療實證,然後再治療虛證,但也有不治療虛證的時候。」又說:「人們知道瀉下是瀉法,卻不知道不進補也是一種補法。陳舊的積滯排出後,腸胃就清爽了;病邪去除後,營衛之氣就通暢了,不進補中也包含著一種直接的補益。」這真是至理名言。

3. 貴賤異治

《避暑錄話》云:「古方施之富貴人多驗,貧下人多不驗;俗方施之貧下人多驗,富貴人多不驗。」蓋富貴人平日自護持甚謹,其疾致之必有漸,發於中而見於外,非以古方術求之不能盡得。貧下人驟中於寒、暑、燥、濕、飢餓、勞逸之間者,未必皆真疾,不待深求其故,苟一物相對,皆可為也。

而古方節度,或與之不相契,予按膏粱藜藿,本不同治,載於《內經》,然亦不過強弱之分,虛實之異。如同補藥,富貴人十劑有效者,貧下人一劑足矣;同一瀉藥,貧下人倍劑有效者,富貴人半劑足矣。必謂富貴人宜古方,貧下人宜俗方,則非也。蓋富貴人所延診者程度略高,稍有涉獵;貧下人所延診者知識庸淺,粗解藥性,人見其各著治驗,遂謂富貴人宜古方,貧下人宜俗方,過矣。且以吾所經驗者言之,古方則宜於貧下人,而不宜於富貴人,與彼所言適得其反。

蓋一病有一病之兼症,病所同也,證所獨也。古人相病立方,其兼證之千頭萬緒,古人無以預測,而富貴人最多兼證,當其未病之先,已有種種虧虛之地,留隙召邪,實非古方所能兼顧;貧下人臟腑兼顧,一病但有一病之主方,病去而體自復。嘗見一種粗工,以《傷寒》成方混治鄉人四時雜感,有時亦收捷效,職是故耳。

白話文:

古人說:「古代的處方用在富貴人身上大多有效,用在貧苦人身上大多無效;民間的處方用在貧苦人身上大多有效,用在富貴人身上大多無效。」這是因為富貴人平時保養得很好,生病也多是漸漸發作,從內而外地表現出來,所以不容易用古代的複雜方劑治癒。而貧苦人常常因為突然受寒、受暑、乾燥、潮濕、飢餓、勞累等因素而生病,這些病未必都是真正的疾病,不需要深入探究病因,只要對症下藥就能見效。

古代的處方劑量精確,有時未必適合貧苦人。就像《內經》所說,膏粱厚味與粗茶淡飯的飲食,治療方法本就不同,這只是強弱、虛實的區別。例如補藥,富貴人十劑才有效,貧苦人一劑就夠了;瀉藥則相反,貧苦人需要加倍劑量才有效,富貴人減半就夠了。不能說富貴人就應該用古方,貧苦人就應該用民間方劑。這是因為富貴人請的醫生醫術水平普遍較高,對醫理有所涉獵;而貧苦人請的醫生醫術水平較低,只粗略懂一些藥性,人們只看到他們各自治療的結果,便得出富貴人適合古方,貧苦人適合民間方劑的結論,這是錯誤的。依我的經驗,古方更適合貧苦人,而不適合富貴人,這與之前的說法正好相反。

因為每種疾病都有其獨特的兼症,疾病的本質相同,但表現出來的症狀卻各有不同。古人根據疾病制定處方,但兼症的千變萬化,古人無法預測。富貴人更容易出現多種兼症,在生病之前,身體就已經存在各種虧虛,容易招致邪氣,這不是古方所能兼顧的。而貧苦人臟腑功能相對完整,生病時只有一個主要病症,病好了身體自然就恢復了。我曾見過一位經驗豐富的醫生,用《傷寒論》裡的成方治療鄉下人的各種季節性疾病,有時也能收到很好的效果,這就是原因。

4. 愈病非難

《內經》云:「上工十全九,中工十全七,下工十全六。」可見醫無十全,而下工亦多詭遇也。又云:「妄治時愈,愚心自得。」又「雷公有不可治之證,粗工下砭石而愈。」帝曰:「譬以鴻飛亦衝於天。」可見愈病非難,知病為難,讀倉扁之傳,乃知所重在彼不在此,淮南子曰:「所以貴扁鵲者,非貴在隨病而調藥,貴在□息脈血,知病之所從生也。」不知病所從生,縱能治愈,皆是偶中。

孫真人云:「一百一病,不治自愈;一百一病,須治而愈;一百一病,醫治難愈;一百一病,真死不治。」又曰:「凡病五臟未虛,六腑未竭,血脈未亂,精神未散,服藥必效。若病已成,可得半愈;病勢已過,命將難存。」夫病之未成者,雖下工為之而有餘,不必其方之果善也,但陰陽虛實大致不誤,以一二對證之藥投之,皆能獲效,即不效亦不致死,徐洄溪所以有誤藥不死之論也。

如其病已成,非上工斷不能為,如病勢已過,雖上工亦無所施,而上工不常有,即有亦不易致,非已成已至之證,不即延治,故上工無赫赫之功,而反多求全之毀,洄溪所以有名醫不可為之論也。

白話文:

愈病並非難事,關鍵在於「知病」。古籍記載,即使是醫術較差的醫生,也常有偶然治癒的案例。真正困難的是判斷病因。 懂得辨別病因,才能對症下藥,否則即使治癒,也只屬偶然巧合。

有些疾病即使不治療,也能自行痊癒;有些則需要治療才能痊癒;還有些疾病,即使治療也難以痊癒;最後有些疾病則是無藥可救。 疾病初期,即使是醫術一般的醫生也能治癒,主要因為陰陽虛實的狀況還未嚴重失衡,只要用對幾味藥就能見效,即使用錯藥也不致於致命。

但如果病情已經發展到一定程度,就需要高明的醫生才能治療;如果病情已經非常嚴重,即使是最好的醫生也無能為力。 然而,高明的醫生並非隨處可見,即使找到也未必請得到。 因此,疾病初期就應該及時治療,以免延誤病情。 所以,名醫往往因為過於求全而導致治療失敗,也有名醫束手無策的案例。

5. 據理之與經歷

有據理為治之醫,有經歷為治之醫。據理為治者,先明其所以然之理,以之施治,其效可以預卜,程子謂醫不讀書,縱成倉扁,終為技術之流者,以不讀書則處理不明故也。經歷為治者,如古今所傳,驗方秘訣但從經驗而來,不拘常制,而至理相感,雖聖人有所不能測,《禮記》謂醫不三世,不服其藥者,以非三世則經歷不多故也。

考古方書,從經歷而得者居多,其效往往駕據理者之上,惟其方浩如煙海,有倉猝尋求按要難得之苦,更有證出希奇,人難習見,非平時博覽,何以應變於臨時。觀《吳醫匯講》中《醫宜博覽論》所載,如截腸(其症大腸頭忽出寸許,痛苦難忍,干則退落,又出又落)出於夏子益奇方(其法以臀坐浸於芝麻油內,再日飲麻子汁數盞,不數日即愈)。

虜瘡(其症驟然周身發泡、流水,皮膚毫無空隙)載於彭用光《普濟良方》(雲系建武中南陽擊虜所得,與此症情悉合,須得蜜煎升麻拭摩,若不即療,數日必死),證皆不習見之證,書皆不習見之書,非博聞強記,孰能識別。

至青腿牙疳一證,載在《醫宗金鑑》,而當日外科無人或識,眼前之書且不知閱,況其它乎?(道光中,江陰有吳士瑛者,字俯恬,予家有其所著《痧疹論》抄本頗佳,自述少時見一小兒患溫邪咳嗆漸止,喘促胸高,聲如曳據,久治不愈。吳不識為何病,有周某曰:「非馬脾風乎?」詢伊方治,則云:「忌之」。

囑其檢書又未查出,越兩日,遂不起,後得大驚散,牛黃奪命散,四將軍散等法,因悟土鬱奪之,金鬱治之之理,始嘆醫貴博覽,悔不早知此方。筆之於書,引為恨事焉。扁鵲有言「人之所病病疾多,醫之所病病道少。」醫豈易為哉!

白話文:

據理之與經歷

有按醫理治病的醫生,也有憑經驗治病的醫生。按醫理治病的醫生,先要弄清楚疾病的道理,然後再治療,療效是可以預測的。程子說,醫生不讀書,即使醫術高明如倉公、扁鵲,終究只是技術層面的,因為不讀書就無法理解疾病的根本原因。憑經驗治病的醫生,就像古今流傳的驗方秘訣,都是從經驗中總結出來的,不拘泥於常規,卻能收到奇效,即使聖人也有所不能預測。《禮記》說,醫生如果不是祖傳三代行醫,病人就不會服用他的藥,因為非三代行醫,經驗就積累不足。

考究古代醫書,大多數有效的方劑都是從經驗中總結出來的,其療效往往超過那些依據醫理的方劑。但是,這些方劑浩如煙海,在緊急情況下尋找合適的方劑很困難,而且有些病症非常罕見,醫生難以見識到,如果不是平時博覽群書,怎麼能在臨床上應付自如呢?

例如,《吳醫匯講》中的《醫宜博覽論》記載的截腸症(症狀是大腸末端突然突出寸許,疼痛難忍,乾燥時會縮回,反覆發作),出自夏子益的奇方(治療方法是讓病人臀部坐在芝麻油中浸泡,再連續幾天服用麻子汁,幾天就能痊癒)。

虜瘡(症狀是突然全身起泡流水,皮膚沒有完好之處),記載在彭用光《普濟良方》中(據說是建武年間南陽與敵軍作戰時所得,與此病症完全符合,需要用蜜煎升麻塗抹,如果不及时治疗,几天内就会死亡)。這些都是少見的病症,記載這些病症的書籍也少見,如果不是博聞強記,怎能識別呢?

再比如青腿牙疳這種病症,記載在《醫宗金鑑》中,但在當時外科醫生卻很少有人認識,連眼前的書都不翻閱,更何況其他的呢?(道光年間,江陰有位吳士瑛,字俯恬,我家裡有他所著《痧疹論》的抄本,寫得很好。他自述年輕時見過一個小孩患溫邪,咳嗽嗆咳漸漸停止,但呼吸急促,胸部隆起,聲音像拖拽重物一樣,久治不愈。吳士瑛不知道是什麼病,有個周某說:「是不是馬脾風?」詢問其治療方法,他說:「忌之」。

吳士瑛囑咐他查書,但卻沒有查到,兩天后,小孩就死了。後來,吳士瑛通過大驚散、牛黃奪命散、四將軍散等藥方,明白了土鬱奪之,金鬱治之的道理,才感慨醫生要博覽群書,後悔沒有早點知道這個方子。我把這件事寫下來,引以為戒。扁鵲說:「人的疾病很多,醫生的知識卻很少。」行醫豈是容易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