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松園醫鏡》~ 自序
自序
1. 自序
古聖王嘗百草,著醫書,而於萬政之餘,不肯自暇逸為勞者,誠以民生為大,而醫事為重也。周禮以醫事隸於六官,以保王躬,掌民疾,且命醫為師,俾出政令,班固漢書,以醫並於神仙,其職貴,其道尊,故其時神良輩出,若周之長桑扁鵲,漢之華陀仲景,俱表表在人耳目間。
自茲而降,上𤟍視為奉御之名,下直比於藝術之流,學士大夫,多所弗講,而業儒不成者;即粗躐方書,遂號為醫,竟藉以為肥家之生計,盛盛虛虛,而遺人夭殃,致邪失正,而絕人長命,醫學之荒也,由來久矣。雖唐宋以來,不乏哲人,然究寥寥易數。推其過,總由不學之咎。
然學儒之讀書也易,學醫之讀書也難,儒書則一定之可循,醫書則多岐之易炫。儒之書,孔孟之書也,夫人而知讀之矣,弗敢違也,醫之書,炎黃之書也,亦夫人而言讀之矣,而卒弗讀也,何則?文辭古雅,理道淵深,難以解悟,故庸淺之流,望而蹙額,一見藥性賦及症方歌訣等書,便奉為靈寶,不知入門一錯,誤已誤人,少年不學,老大徒傷,追悔何及。
而好高之輩,又輒自稱讀金匱書,遵仲景法,偏執不化,療病投劑,務必爭奇求異,是好高偏執之殺人,與庸淺不學之殺人等耳。故張、劉、李、朱本醫之四大家也,其所著書,不過補前人之未備,而自成一家之言。即諸家各有所發明,亦補前人之未備者居多。
是以趙氏云:讀傷寒書,而不讀東垣書,則內傷不明,而殺人多矣,讀東垣書,而不讀丹溪書,則陰虛不明,而殺人多矣,讀丹溪書,而不讀薛氏醫書,則真陰真陽不明,而殺人亦多矣。故醫而不精深孔孟之理,洞徹炎黃之義,廣徵諸子,遍考百家,融會貫通,活潑治病,而欲求如桴鼓響應,猶拔刺雪汙,稱為工巧神聖,必無之事,熟云醫為小道,而可易視為哉。
聞之張長沙云:居世之士,曾不留心醫術,上療君親,下救貧賤,中以保身,但逐榮利,企踵權豪,卒遇非常,身居死地,百年壽命,委付凡流,豈不危哉!玄晏云:人受先人之體,有八尺之軀,而不知醫事,此所謂遊魂耳,雖有忠孝之心,慈惠之性,君父危困,赤子塗地,無以濟之,此聖賢所以精思極論,盡其理也。
予有感於二氏之言,因思古人有不為良相定作良醫之語,因遂慨然而嘆,謂可以侍君,可以養親,可以濟世,可以全生,可以成名者,庶幾有熊氏之風乎?遂毅然自奮,二十年來夙興夜寐,殫炎黃之奧,究仲景之秘,漁獵方書,蒐羅醫案,忝得螢明。
乃輯本草必用,脈法刪繁,內景圖解,靈素摘要,格言彙纂,症方發明,分為一十六卷,統名醫鏡,俱以岐黃仲景為經,諸子百家為緯,言言採其金石,字字摘其珠璣,明剖疾病之情,悉合時地之宜,俾庸淺者讀之,則易為領略,好高者省之,遂難施險僻。更望當世鉅公,慧眼品題,互相倡導,以挽頹風,使人皆得盡其天年,不負古聖王垂教之仁慈,是則余之大快也,而亦蒼生之大幸也。
吳門顧靖遠松園甫
白話文:
古代的聖王親自嚐遍各種草藥,並撰寫醫書,在處理國家大事之餘,不肯讓自己閒暇安逸,實在是因為他們認為人民的生存是最重要的,而醫療事務更是重中之重。周朝的禮制將醫事歸屬於六官,用來保護君王的健康,掌管人民的疾病,並讓醫生擔任老師的角色,以便頒布政令。班固在《漢書》中將醫術與神仙並列,可見其職責的尊貴,其學問的崇高。因此,當時湧現許多醫術精湛的人,例如周朝的長桑君和扁鵲,漢朝的華陀和張仲景,他們的事蹟都廣為人知。
自那之後,醫生的地位在朝廷中被視為侍奉君王的官員,在民間則被看作是從事技術的工匠。許多讀書人、達官貴人,大多不研究醫學,而那些讀書不成的人,只是粗略地翻閱一些醫方書籍,就自稱為醫生,甚至將其當作謀取私利的手段。他們把病情說成有時重有時輕,導致病人早夭;使邪氣侵入身體,使正氣衰退,以致縮短人們的壽命。醫學的荒廢,由來已久。雖然唐宋以來,也不乏有智慧的人,但終究還是寥寥無幾。推究其原因,總歸是因為不認真學習的過錯。
然而,學習儒家典籍比較容易,學習醫學典籍卻很困難。儒家典籍有固定的章法可循,而醫學典籍則內容繁雜,容易讓人眼花撩亂。儒家的書籍,是孔子、孟子的著作,人人都能讀懂,且不敢違背其教誨;醫家的書籍,是炎帝、黃帝的著作,人人都說要讀,但最終卻不讀。為什麼呢?因為這些書籍的文辭古奧,道理深奧,難以理解和領悟。所以,那些庸俗淺薄的人,一看到就皺起眉頭,而一旦看到藥性歌訣和病症方歌之類的書籍,就奉為至寶。他們不知道入門就錯,既耽誤了自己,也耽誤了別人。年輕時不學習,年老時只能徒然傷悲,後悔也來不及了。
而那些自命清高的人,又常常自稱讀過《金匱要略》,遵循張仲景的醫法,卻又固執己見,治療疾病時,一定要求新求異。這種自命清高、固執己見而導致殺人,與那些庸俗淺薄、不學無術而導致殺人的,其實是一樣的。所以張元素、劉完素、李杲、朱震亨,雖然是醫學的四大名家,他們所寫的書,也不過是補充前人未盡之處,而自成一家之言。即使各家都有所發明,也大多是補充前人不足的地方。
因此,趙氏說:「只讀《傷寒論》而不讀李東垣的書,就不了解內傷,會導致許多人死亡。只讀李東垣的書而不讀朱丹溪的書,就不了解陰虛,會導致許多人死亡。只讀朱丹溪的書而不讀薛氏的醫書,就不了解真陰真陽,也會導致許多人死亡。」所以,學醫如果不能深入研究儒家孔孟的道理,徹底領悟炎帝黃帝的醫學精髓,廣泛參考諸子百家的學說,並融會貫通,靈活運用於疾病的治療,而想要達到像敲鼓一樣立竿見影的效果,就像想把汙垢從雪裡拔出來一樣,是絕對不可能的。又怎能說醫學是小道而可以輕視呢?
我聽說張長沙(張仲景)說過:身為世上的人,如果沒有留意醫術,上不能為君主和父母醫病,下不能救濟貧苦百姓,中不能保養自身,只是一味地追求榮華富貴,攀附權貴,一旦遇到突發狀況,身處絕境,百年壽命卻只能託付給庸醫,這不是很危險嗎?玄晏(葛洪)也說:人繼承父母的身體,有著八尺高的軀體,卻不懂醫學,這簡直就像行屍走肉。即使有忠孝之心,慈愛之心,當君父遇到危難,百姓陷入困境時,也無能為力。這就是聖賢之所以要精研醫學,窮究醫理的原因。
我對這兩位先賢的話深有感觸,於是想起古人說的「不能做良相,就要做良醫」這句話,因此感慨地說,可以侍奉君王,可以奉養父母,可以救濟世人,可以保全生命,可以成就功名的,大概就是像有熊氏(黃帝)一樣的人物吧!於是,我毅然決然地奮發向上,二十年來,早起晚睡,竭盡全力研究炎黃醫學的奧妙,探索張仲景醫術的精髓,廣泛涉獵醫方書籍,搜集整理醫案,才勉強有些許心得。
於是,我編纂了《本草必用》、《脈法刪繁》、《內景圖解》、《靈素摘要》、《格言彙纂》、《症方發明》等十六卷,統稱為《醫鏡》。這些書都以《黃帝內經》、《傷寒雜病論》為綱,以諸子百家學說為緯,每一句話都採集其精華,每一個字都摘取其珠璣,詳盡剖析疾病的真相,並使其符合當時當地的實際情況,以便讓庸俗淺薄的人讀了也能容易領會,讓自命清高的人讀了也能有所警惕,避免使用險峻偏僻的藥方。更希望當世的達官貴人,能夠用慧眼來品評這些書,互相倡導,以挽回醫學的頹勢,使人人都能夠盡享天年,不辜負古代聖王傳授醫學的仁慈之心,這就是我最大的心願,也是天下百姓的莫大幸事。
吳門顧靖遠松園寫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