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旨緒余》~ 下卷 (9)
下卷 (9)
1. 五十九、列張劉李朱滑六名師小傳
然則謂守真長於治火者,其真未知守真所長者乎。
醫家雅議李東垣,善於內傷,而虛怯非其所長,故有補腎不若補脾之語。竊謂腎主闔闢,腎間原氣,人之司命,豈反輕於脾胃哉?蓋病有緩急,而時勢有不同,東垣或以急者為首務也。彼當金元擾攘之際,人生斯世,疲於奔命,未免勞倦傷脾,憂思傷脾,飢飽傷脾,何莫而非傷脾也者。《內經》曰:脾胃者,倉廩之本,營之居也。
又曰:五臟六腑,皆稟受於脾胃,脾胃一傷,則臟腑無所受氣,故東垣惟孜孜以保脾胃為急。彼虛怯傷腎陰者,乃燕居安閒,淫勝之疾,又不可同日而語也。不則《內外傷辯惑》與《外科精義》及《蘭室秘藏》等書,皆治雜證者,豈止內傷已哉,此可以觀矣。
余觀近世醫家,明理學者,宜莫如丹溪,雖倡「陽有餘陰不足」之論,其用意固有所在也。蓋以人當承平,酗酒縱欲,以竭其精,精竭則火熾,復以剛劑認為溫補,故不旋踵血溢內熱骨立而斃,與燈膏竭而復加炷者何異,此陽有餘陰不足之論所由著也。後學不察,概守其說,一遇虛怯,開手便以滋陰降火為劑,及末期,卒聲啞泄瀉以死,則曰丹溪之論具在。
不知此不善學丹溪之罪,而於丹溪何尤!丹溪為許文懿高弟,學原考亭,其認病最真,而投劑最確,觀其治許文懿之病及疼風十三症,可概見矣,功首罪魁之言,余嘗為冤之。昔荀卿喜為高論,而李斯祖之以禍天下,則報仇行劫之說著矣。大都前哲立論,必有定見,調施經權,必合宜適,彼執方而不達變者,反為丹溪累也,余故不惜牙頰辯之。
余讀《史記》至太史公所稱由光及伯夷之語,未嘗不掩卷嘆滑伯仁之術,而後無有彰之者。伯仁,我明奇士也,技藝之精,不下丹溪,即其文辭,如《素問抄》、《難經注》,診有《樞要》,針有《經絡發揮》與《瘡瘍痔瘻醫韻》等篇,亦可謂集往哲之大成矣,顧後學但知宗《丹溪心法》,如《靈》、《素》與伯仁諸集,若罔聞知,雖其術有奇中,治有明徵,所至成名,如朱太史列傳所稱,亦莫之顧,何哉?蓋丹溪為當時縉紳所遊揚,又戴元禮、劉宗厚諸名士為弟子,故丹溪之名籍籍,而伯仁藝雖高,弗若之矣。何一陽有言,歷考上古高賢。
若以岐伯、越人為醫中尼父,則仲景可為顏、曾之陪,而河間、東垣,當在宰我、子貢之列,若伯仁,義理精明,製作醇粹,可與遊、夏之班,至彥修又下一等也。此論甚確,而今宗伯仁者不然也;豈惟伯仁,則戴人、守真,亦若是爾。故太史公曰:巖穴之士,欲砥立名行,非附青雲之仕,惡能聲施後世哉。
此言信矣,余故特為伯仁表之也。
生生子曰:余著論若是,非阿所好也,欲後人知仲景不徒以傷寒擅長,守真不獨以治火要譽,戴人不當以攻擊蒙譏,東垣不專以內傷樹績,陽有餘陰不足之譚不可以疵丹溪,而攖寧生之長技,亦將與諸公並稱不朽矣,同志幸亮之,毋余訾哉。
白話文:
說到張元素(守真)擅長治療火熱病症,這實在是不了解張元素真正的長處。
醫家常稱讚李東垣,他擅長治療內傷,但對於虛弱的病症並非他的專長,所以才會有「補腎不如補脾」的說法。我認為腎臟主導開闔功能,腎中的元氣是人體生命的主宰,難道反而比脾胃還要輕微嗎?這是因為疾病有輕重緩急,時勢也有所不同,李東垣可能是以治療急症為首要任務。他身處金元戰亂之際,人們生活困苦,疲於奔命,難免勞累傷脾,憂思傷脾,飢飽也傷脾,無一不是在損傷脾胃。《內經》說:「脾胃是糧倉的根本,是營氣的居所。」又說:「五臟六腑都從脾胃接受營養」,脾胃一旦受損,臟腑就得不到氣的滋養,所以李東垣才竭力以保護脾胃為急務。至於那些虛弱而傷及腎陰的病症,那是生活安逸,縱慾過度的疾病,不能相提並論。如果不是這樣,《內外傷辯惑》、《外科精義》和《蘭室秘藏》等書,都是治療各種雜病的,豈止是治療內傷而已,這就可以看出李東垣的醫學廣泛之處。
我看近代的醫家,明理的人,大概沒有誰比得上朱丹溪了。他雖然提倡「陽氣有餘,陰液不足」的理論,但他的用意是有原因的。因為當時的人生活在太平盛世,飲酒無度,放縱慾望,耗竭精氣,精氣耗竭就會導致火氣旺盛,又用剛猛的藥物來溫補,很快就會出現血溢、內熱、骨瘦如柴而死亡的現象,這與燈油耗盡又重新添油的情況有什麼不同呢?這就是「陽有餘陰不足」的理論產生的原因。後學不了解,一味遵循他的說法,一遇到虛弱的病症,就直接用滋陰降火的藥物,到了末期,病人就出現聲音嘶啞、泄瀉而死亡,這時就說丹溪的理論是對的。
這是不善於學習丹溪的過錯,丹溪又有什麼罪過呢?丹溪是許文懿的高徒,學問淵源於考亭,他對病情的判斷非常真實,用藥也非常準確。看看他治療許文懿的病和痛風十三症的例子,就可以概括了解了。對於那些說丹溪功過參半的言論,我一直認為他被冤枉了。以前荀卿喜歡發表高論,而李斯卻用他的理論來禍害天下,這就有了報仇行劫的說法。前代的賢哲立論,必定有自己的見解,調和施用權變,必定要合適。那些執著於方劑而不懂得變通的人,反而會連累丹溪。所以我才會不惜口舌為他辯解。
我讀《史記》讀到太史公稱讚由光和伯夷的話,總會合上書本感嘆滑伯仁的醫術,但是後世卻沒有人將他的醫術發揚光大。伯仁是我朝的奇士,他的醫術精湛,不亞於朱丹溪,他的文字,如《素問抄》、《難經注》,診斷有《樞要》,針灸有《經絡發揮》和《瘡瘍痔瘻醫韻》等篇,也可以說是集前代賢哲的大成。可是後學只知道推崇《丹溪心法》,對於《靈樞》、《素問》和伯仁的著作,卻好像沒聽說過一樣,即使他的醫術有奇效,治療有明顯的成效,到處都能成名,就像朱太史列傳所稱讚的,也沒人去重視,這是為什麼呢?因為丹溪被當時的達官貴人所推崇,又有戴元禮、劉宗厚等名士作為弟子,所以丹溪的名聲非常響亮,而伯仁的醫術雖然高超,卻比不上他。正如何一陽所說,考察上古的賢人。
如果把岐伯、越人比作醫學界的孔子,那麼仲景就可以比作顏回、曾參,而河間、東垣,應該算是宰我、子貢那一類,至於伯仁,他的義理精深,著作精粹,可以與有若、子夏相比,彥修就比他稍遜一籌了。這個論斷非常準確,但是現在推崇伯仁的人卻不是這樣。又豈止是伯仁,戴人和守真,也是如此。所以太史公說:隱居山林的人,想要建立名聲,如果沒有依附達官貴人,又怎麼能將聲名流傳後世呢?
這句話說的確實有道理,所以我特地為伯仁表彰。
生生子說:我寫這篇文章,並不是為了迎合誰的喜好,而是希望後人知道仲景不只是擅長治療傷寒,守真不只是以治療火熱病症聞名,戴人也不應該因為攻伐而被譏笑,東垣也不只是在內傷方面有成就,陽有餘陰不足的理論不可以用來責怪丹溪,而攖寧生高超的技藝,也將會與諸位先賢並稱不朽。希望同志能夠明瞭我的心意,不要責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