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一奎

《醫旨緒余》~ 上卷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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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19)

1. 二十八、氣鬱脅痛論

或問治氣鬱脅痛,有謂達之者,有謂瀉之者,於達、瀉二字,還有說否?生生子曰:脅者,肝之部分,又足少陽經所行之地,此經多有餘,《經》曰:「東方實。」丹溪曰:「氣有餘,便是火。」《內經》曰:「肝者,將軍之官,謀慮出焉。膽者,中正之官,決斷出焉。」蓋人於日用之間,不能恬淡虛無,而純合乎天和;惟不能恬淡虛無而合乎天和,是以七情一有不遂則生郁,郁久則生火,壅遏經隧,充塞清道,而痛作矣。至於痛極而湧吐酸水者,猶洪範所謂曲直作酸,乃肝膽之咎徵也。

《經》曰:「木鬱則達之。」啟玄子謂吐之令其條達,此固一說也。然於「達之」之義,猶有所未盡焉。達,是通達之達,非獨止於吐也。木鬱於下,以柴胡、川芎之類升而發之,以順其挺然之性,正所謂因曲而為之直,又謂從其性而升之,皆達之之義也。仲景小柴胡湯,治少陽脅痛,以柴胡為君,得其旨矣。

《經》曰:「有餘者瀉之。」今肝實而脅痛,固宜瀉之矣。本草列青皮、香附、黃連、白芍、柴胡、川芎之類,均為瀉肝之劑,苟不擇而用之,吾未見得志也。何者?夫青皮、香附,瀉氣之沖逆者也;黃連、白芍,瀉血之沸騰者也。《經》曰:「上者抑之」,為其當下而不下,故用此辛酸苦寒之劑,以泄其沖逆沸騰之勢,使之降下,以致於平而已,此正治法也,群皆識其為瀉也。至若柴胡、川芎之所以為瀉者,則異乎是也。

蓋柴胡、川芎,升發肝膽之清氣者也。《經》曰:「下者舉之」,為其當升而不升,故用此辛甘苦平之味,於陰中提陽,以扶其直遂不屈之性,使之上升,以復其常,是清陽升而濁陰降也,正前所謂木鬱則達之之意,此從治法也,群皆未識其所以為瀉也。《經》曰:輕者正治,重者從治。

又曰:輕者可降,重則從其性而升之。又曰:「過者折之,以其畏也,所謂瀉之。」過者,謂郁實而為火也。折之者,為裁之也;畏者,如木鬱之病,用辛散屬金之藥,而排闥其紛夥,剪伐其猖獗,以致於中和,乃撥亂反正之意也。此皆識陰陽升降之理,順逆之勢,有如是耳。

噫!苟為醫而不明陰陽升降之理,順逆之勢,則用藥安能識其正哉!且夫人與天地相流通者也,即舉肝而言之,在天為雷,在方為東,在時為春,在五行為木,在人為肝,運動之氣,皆相參焉。故張子和曰:膽與三焦尋火治,肝與包絡都無異。丹溪曰:此指龍雷之火而言也,在人以肝膽應之。

凡物不得其平則鳴,彼陽氣久伏,壅遏於九地之下,則品物為之潛藏,當其升發之際,必轟然迅烈,大發聲震,驚於天關之外,然後品物咸亨,此勢也,理也。今木鬱之病,亦近之,木鬱於下,則春升之令不行,以故痛而猛,猛而吐,吐而愈者,亦均此勢也,均此理也。知夫此,則凡造物之所以有升降順逆者,皆得以遂其正矣,於用藥乎何有。

白話文:

有人問說,治療因為氣鬱結導致的脅肋疼痛,有人主張疏通,有人主張瀉火,對於「疏通」和「瀉火」這兩個字,還有其他的解釋嗎?醫生說:脅肋是肝臟的部位,也是足少陽經循行的位置,這條經脈的氣比較旺盛。《黃帝內經》說:「東方屬木,木氣實。」朱丹溪說:「氣有餘,就會化為火。」《黃帝內經》又說:「肝是將軍,負責謀略;膽是中正的官,負責決斷。」一般人如果不能保持心境平和、虛靜無為,與自然和諧一致,那麼七情如果有一點不順遂,就會產生鬱結,鬱結久了就會化為火,阻塞經脈,充塞清淨的通道,於是就會產生疼痛。如果疼痛到極點而吐出酸水,就像《洪範》所說的「曲直作酸」,這是肝膽出了問題的徵兆。

《黃帝內經》說:「木氣鬱結就要疏通。」啟玄子認為「吐」可以使氣機疏達,這固然是一種說法。但對於「疏通」的意義,還有更深層的含義。「達」是通達的「達」,不單單只是吐。如果木氣鬱結在下,就要用柴胡、川芎之類的藥物,使其向上升發,順應木氣挺拔向上的特性,這就叫做「因曲而為之直」,也叫做「順應其本性而向上」,都是「疏通」的意思。張仲景的小柴胡湯治療少陽經的脅肋疼痛,以柴胡為主藥,就是抓住了這個要點。

《黃帝內經》說:「有餘就要瀉。」現在肝氣實導致脅肋疼痛,本來就應該瀉。本草所列的青皮、香附、黃連、白芍、柴胡、川芎等藥,都是瀉肝的藥,但如果不懂得選擇使用,我認為不會有好的療效。為什麼呢?青皮、香附是瀉氣逆的;黃連、白芍是瀉血熱的。《黃帝內經》說:「上逆的就要向下壓制」,因為氣血應該向下卻沒有向下,所以用這些辛酸苦寒的藥物,來瀉其上衝的氣勢,使其下降,以達到平和的狀態,這就是正治法,大家都知道這是「瀉」。至於柴胡、川芎之所以也具有「瀉」的作用,就與上述的瀉法不同了。

柴胡、川芎是升發肝膽清氣的藥物。《黃帝內經》說:「下陷的就要向上托舉」,因為氣機應該向上升卻沒有上升,所以用這些辛甘苦平的藥物,在陰中提昇陽氣,扶助其向上挺拔的本性,使其上升,恢復其常態,這樣清陽才能上升,濁陰才能下降,這正是前面所說的「木鬱則達之」的意思,這種方法是從治法,很多人都不知道它們也具有「瀉」的作用。《黃帝內經》說:輕症用正治法,重症用從治法。

又說:輕症可以向下壓制,重症就要順應其本性而向上提升。又說:「過盛的就要削弱」,因為過盛會產生畏懼,這種「瀉」法是說,過盛的,譬如木氣鬱結化火的病,就要用辛散屬金的藥,來排除其過盛的氣勢,削減其猖獗之勢,使其達到中和的狀態,這就是撥亂反正的意思。這些都是明白陰陽升降的道理,順逆的趨勢,才能夠這樣使用藥物。

唉!如果當醫生的不明白陰陽升降的道理,順逆的趨勢,那麼用藥怎麼能正確呢?人與天地是相互流通的,就拿肝來說,在天象中對應的是雷,在方位中對應的是東方,在時間中對應的是春天,在五行中對應的是木,在人體對應的是肝,它們的運動之氣是相互關聯的。所以張子和說:膽與三焦的病要用瀉火的方法來治療,肝與心包的病與之類似。朱丹溪說:這是指龍雷之火,在人體則以肝膽來應對。

凡是事物如果不能保持平衡就會發出聲響,陽氣如果長期被壓制,鬱積在地下,萬物就會潛藏起來,當它要升發的時候,必定會轟然爆發,發出巨大的聲響,震動天地,然後萬物才能夠順暢地生長,這是一種趨勢,也是一種道理。現在木氣鬱結的病,也是類似的情況,木氣鬱結在下,春天升發的時令就不能正常運行,所以疼痛起來就非常劇烈,劇烈到會嘔吐,嘔吐後病情就會好轉,這也是同樣的趨勢和道理。明白這個道理,那麼所有事物的升降順逆,都能夠順應其本性而達到平衡,用藥就沒有什麼困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