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一奎

《醫旨緒余》~ 下卷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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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2)

1. 四十九、羅謙甫藥戒

客有病痞者,積於其中,伏而不得下,自外至者,捍而不得納,從醫而問之,曰:非下之不可。歸而飲其藥,既飲而暴下,不終日而向之伏者散而無餘,向之捍者柔而不支,焦膈通達,呼吸開利,快然若未始有疾者。不數日,痞復作,投以故藥,其快然也亦如初。自是不逾月而痞五作五下,每下輒愈。

然客之氣一語而三引,體不勞而汗,股不步而慄,肌革無所耗於前,而其中薾然莫知其所來。嗟夫!心痞非下不可已,予從而下之,術未爽也,薾然獨何如?聞楚之南有良醫焉,往而問之。醫笑曰:子無怪是薾然者也,凡子之來,固為是薾然也。坐,吾語汝。天下之理,有甚快於吾心者,其末也,必有傷;求無傷於其中,則無望快於吾心。

夫陰伏而陽蓄,氣與血不運而為痞,橫乎子之胸者,其累大矣。擊而去之,不須臾而除甚大之累,和平之物,不能為也,必將搏擊震撓而後可。夫人之和氣,衝然而甚微,泊乎其易危。擊搏震撓之功成,而子之和亦已病矣。由是觀之,則子之痞凡一快者,則子之和亦一傷矣;不逾月而快者五,子之和平之氣,不既索乎!故薾然如不終日也。且將去子之痞,而無害於和也,子歸燕居三月,而後與之藥,可為也。

客歸三月,齋戒而復請之,醫曰:子之氣少復矣,取藥而授之,曰:服之三月而疾少平,又三月而少康,終年而可復常;且飲藥不得亟進。客歸而行其說,然其初,使人懣然而遲之,蓋三投藥而三反之也,然日不見其所攻之效,久較則月異而時不同,終歲而疾平矣。客謁醫,再拜而謝之,坐而問其故。

醫曰:此醫國之說,豈特施之於病哉!子獨不見秦之治民乎?捍而不聽令,惰而不勤事,故而不畏法,令之不聽,治之不變,則秦之民常痞矣。商君見其痞也,厲以刑法,威以斬伐,悍厲猛鷙,不毫髮少貸,痛鏟而力⿱敬鳥之,於是乎秦之政如建瓴,流通四達,無敢或拒,而秦之痞嘗一快矣。自孝公以至二世,凡幾痞而幾快矣,頑者已圮,強者已柔,而秦之民無歡心矣。

故猛政一快者,歡心一亡,積快而不已,而秦之四肢枵然,徒具其物而已,民心日離,而君孤立於上,故匹夫大呼,不終日而百姓皆起,秦欲運其手足肩膂,而漠然不我應。故秦之亡也,是好為快者之過也。昔者,先王之民,其初亦嘗痞矣,先王豈不知砉然擊去之以為速也,惟懼其有傷於中也,故不敢求快於吾心,優柔而撫育之,教以仁義,道以禮樂,陰解其亂,而除去其痞。

旁視而懣然有之矣,然月計之,歲察之,前歲之俗,非今歲之俗也,不擊不搏,無所忤逆,是以日去其戾氣,而不嬰其歡心,於是政成教達,安樂久而後患除矣。是故三代之治,皆更數聖人,歷數百年,而後俗成,則予之藥終年而疾愈,蓋無足怪也。故曰:天下之理,有甚快於吾心者,其末也必有傷;求無傷於其中,則無望快於予心。

雖然,豈特治天下為然哉!客再拜而紀其說。

2. 五十、人經脈上下左右前後二十八脈考

《靈樞經》第十五篇有曰:「人經脈上下左右前後二十八脈」,以應二十八宿。夫謂二十八脈者何?左右手足上下各十二經,又陰蹺陽蹺,共二十六也。合任督二脈,前後以足其數云。

3. 五十一、人身有四海說

生生子曰:天有四時,地有四海,而人亦應之。四海者,髓海、血海、氣海、水穀之海也。十二經水,皆注於海也。岐伯曰:「胃者,水穀之海,其輸、上在氣街,下至三里。衝脈者,為十二經之海,其輸、上在於大杼,下出於巨虛之上下廉。膻中者,為氣之海,其輸、上在於柱骨之上下,前在於人迎。

腦為髓之海,其輸、上在於其蓋,下在風府。」有餘不足,皆可得而見也。氣海有餘者,氣滿胸中,悗息面赤;氣海不足,則氣少不足以言。血海有餘,則常想其身大,怫然不知其所病:血海不足,亦常想其身小,狹然不知其所病。水穀之海有餘,則腹滿;不足則飢,不受穀食。

髓海有餘,則輕勁多力,自過其度;不足則腦轉耳鳴,脛酸眩冒,目無所見,懈怠安臥。」凡此有餘不足,宜「審守其輸,而調其虛實,無犯其虛,順者得復,逆者必敗」(出《靈樞·海論篇》)。

4. 五十二、刪定野山秘抄種子論

《易》曰:「天地絪縕,萬物化醇;男女媾精,萬物化生。」則絪縕者,升降凝聚之謂也,媾精者,配合交感之謂也。必二氣合,則化自生矣。否則獨陽不生,獨陰不成,惡能望其化生哉!然則人之不孕育者,豈夫婦竟無一交媾之遇邪?遇而不識不會,是亦獨陰獨陽之謂也。不知者諉於天命,則泥矣。

間有倡為資藥餌以養精血,候月水以種孕育,又多峻補以求詭遇,則嗣未必得,而害已隨之,此固予之痛惜也久矣。因究種子之道有四:一曰擇地,二曰養種,三曰乘時,四曰投虛是也。何也?蓋地則母之精也,種則父精也,時則兩精交媾之時也,虛則去舊生新之初也。又嘗聞之師曰:不受胎之原有二,陰失其道而不能受者,以氣勝血衰故也。

衰則寒熱乘之,氣凝血滯,而營衛不和,經水先後多寡不一也。陽失其道而不能施者,以氣虛精弱故也。弱則原於色欲過度,耗其精元,精元既弱,譬之射者,力微矢枉,安能中的。

究斯二者,皆由不能自寶,以致真元耗散,陽不施,陰不受,陰涸陽枯,則生生之道息矣,猶乃歸之天命,不亦誤哉!以是種子者,必地盛則種可投,又必時與虛俱得焉,可成孕而生子矣。雖然,至難養者精,至難遇者時與虛,苟不憑以藥餌之力,示以調攝之宜,候以如期之法,則養與遇竟茫然矣。

又知種子之法,以調經養精為首,而用藥須審平和,夫婦尤必相保守,旬日之間,可使精元俱盛,待時而合。時則所謂三十時中兩日半也,經候至此,積穢盪滌既盡,新血初生,時與虛俱會,而可以施其巧矣。又恐情竇不開,陰陽背弛,續有奇砭以動其欲,庶子宮開而真元媾合,兩情暢美,雖平生不孕者亦孕矣,尚何疑哉。是乃歷試歷驗,百發百中者也。

嗚呼!是說也,豈畔道云乎哉,亦以培植元氣,順養天真,特資藥力以佐助之,所謂人定亦可以勝天者是也。由是而知,始而無嗣者,非天也,人自戕天也;繼而有嗣者,亦非天也,人能成其天也。故曰:斯道順則成人,逆則成丹,慎毋以天命自諉也。噫!以天命自諉者,良可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