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一奎

《醫旨緒余》~ 下卷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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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1)

1. 四十六、脅痛

余弟於六月赴邑,途行受熱,且過勞,性多躁暴,忽左脅痛,皮膚上一片紅如碗大,發水泡瘡三五點,脈七至而弦,夜重於晝。醫作肝經鬱火治之,以黃連青皮香附川芎柴胡之類,進一服,其夜痛極,且增熱。次早看之,其皮膚上紅大如盤,水泡瘡又加至三十餘粒。

醫教以白礬研未,井水調敷,仍於前藥加青黛龍膽草進之。其夜痛苦不已,叫號之聲,徹於四鄰,脅中痛如鉤摘之狀。次早觀之,其紅已及半身矣,水泡瘡又增至百數。予心甚不懌,乃載歸以詢先師黃古潭先生,先生觀脈案藥方,哂曰:切脈認病則審矣,製藥訂方則未也。

夫用藥如用兵,知已知彼,百戰百勝,今病勢有燒眉之急,迭卵之危,豈可執尋常瀉肝之劑正治耶?是謂驅羊搏虎矣!且苦寒之藥,愈資其燥,以故病轉增劇。水泡瘡發於外者,肝鬱既久,不得發越,乃侮其所不勝,故皮腠為之潰也,至於自焚則死矣,可懼之甚!為訂一方,以大栝蔞一枚,重一二兩者,連皮搗爛,加粉草二錢,紅花五分。戌時進藥,少頃就得睡,至子丑時方醒,問之,已不痛矣。

乃索食,予禁止之,恐邪火未盡退也。急煎藥渣與之,又睡至天明時,微利一度,復睡至辰時。起視皮膚之紅,皆已冰釋,而水泡瘡亦盡斂矣,後亦不服他藥。夫病重三日,飲食不進,呻吟不輟口,一劑而愈,真可謂之神矣。夫栝蔞味甘寒,《經》云:「泄其肝者,緩其中。

」且其為物,柔而滑潤,於郁不逆,甘緩潤下,又如油之洗物,未嘗不潔。考之本草,栝蔞能治插脅之痛,蓋為其緩中潤燥,以致於流通,故痛自然止也。

2. 四十七、腹中水塊作痛

生生子曰:一婦三十五歲無子,恐夫娶妾致郁,經不行者三月矣,病腹痛惡心,諸醫皆云有孕,其夫亦粗知醫,舉家欣喜,治以安胎行氣止痛之藥,服三五十帖不效,痛苦益甚。凡未申時發寒熱,腹中有塊,如彈子大者二三十枚,翻騰作痛,行動則水聲漉漉,痛極則吐酸水五六碗,吐盡則塊息而寒熱除,痛亦不作,明日亦然。又作瘧治,轉劇。

召予診,左手弦尺澀,右手濡弱,重取則滑,尺同左。時經已五月不行矣。予曰:此郁病也,豈有澀脈成孕之理?若然,則前藥當效矣。其夫亦悟,乃為制方,以二陳加香附、山梔、撫芎、玄胡、當歸紅花之類,藥進而痛止,連與四帖,皆效,但藥止則痛發如故,調治一月,不能除根。予因持脈案見先師黃古潭先生,先生乃諭予曰:此鬱火病也。

其病起於肝膽,蓋肝主謀慮,膽主決斷,謀不決則鬱生,郁生則木盛,木盛則凌脾,脾傷則不能運化精微,而生氣血,以故月水不來也。肺金失於母養,則降殺之令不行,木寡於畏,而侮所不勝,是以直衝犯清道,以作吐也。吐後諸症皆減者,木升而火息也。為裁一方,以黃耆五錢,柴胡三錢,白芍藥二錢,甘草一錢,陳皮、貝母、枳實各五分,姜三片。一劑而寒熱除,再劑而痛減吐止,水聲亦絕,七日不發。

其夫喜曰:是何神速也!乃拉予復請命於先生,先生曰:夫寒熱者,少陽膽也,吐酸者,厥陰肝也,痛而復塊翻騰者,火盛激動其水,如鍋中湯滾,泡浪沸騰是也。吐多則肺金愈傷。

故用黃耆補肺金為君,使得以制肝木,以柴胡瀉肝為臣,以升發其膽火,《經》曰:「木鬱則達之」,達是通達之義,夫木性上升者也,既鬱則不升,故用柴胡升發膽肝之清氣,使衝開其鬱結,以復其常。又曰:「過者折之,以其畏也,所謂瀉之」。補肺制肝,正謂此也。又曰:「泄其肝者,緩其中」。

以甘草緩中為佐。又曰:「木位之主,其瀉以酸」,以白芍藥於脾中瀉木為臣。病久生郁,郁久則生涎,以貝母、陳皮、枳實,開鬱逐涎,為裨使,然後金得其正,木得其平,土得其安,由是病去而愈速。前方用山梔、黃連之類,皆降下之藥,火勢正熾,豈區區寒涼所能抑哉!故《經》曰:輕者正治,重則從其性而升之。但凡治病,要當識得此意。

先生,吾徽黟人也,汪石山翁弟子,少業儒,通五經,以疾就醫,治病每有超見,此略述其二耳。且此今人所患者多,而治者鮮有若是之明且盡也。故揭附於斯,以公同志者,庶先生之名不泯也。

3. 四十八、治腎消

《本事方》云:唐李祠部治消渴者,腎虛所致,每發則小便甜,醫多不知其故,方書缺而不言。《洪範》曰:「稼穡作甘」。以物理推之,淋餳醋酒作脯法,須臾即甜,足明人之食後,滋味皆甜,流在膀胱,若腰腎氣盛,則上蒸炎,氣化成精,氣下入骨髓,其次為脂膏,又其次為血肉,其餘則為小便;故小便色黃,血之餘氣也。五臟之氣咸潤者,則下味也。

若腰腎既虛冷,則不能蒸化穀氣,盡下為小便,故味甘,不變其色,清冷則肌膚枯稿也。猶如乳母,穀氣上泄,皆為乳汁味甘。消渴病者,下泄皆為小便,皆精氣不實於內,則小便頻數也。又肺為五臟華蓋,若下有暖氣,蒸則氣潤,若下冷極,則陽不能升,故肺干而渴。譬如釜中有水,以火暖之,又以板復之,則暖氣上騰,故板能潤,若無火力,則水氣不能上升,此板終不得潤。火力者,腰腎強盛也,常須暖補腎氣,飲食得火力,則潤上而易消,亦免乾渴之患。

故仲景云:宜服八味腎氣丸

余族兄雙柏,五旬後病此,時師以滋陰降火之劑投之,小便愈多,色清而長,味益甘,則渴益甚。屢更醫,率認為熱,盡用苦寒,輕劑如天花粉黃連、麥冬、石膏知母之類,重劑如汞丹之類,不惟不效,反至遍身如癩,精神癯削,脈皆細數。余後至,曰:此東垣所云,消渴末傳也。

能食者,必發腦疽背瘡;不能食者,必傳中滿鼓脹。今脈細數,而膚皆隱疹,寧免其無疽瘍乎?急宜更藥,毋用寒涼壞胃也。乃以腎氣丸,加桂心、五味子鹿角膠益智仁,服之半月。精神霈長,消渴痊除,小便不甜,膚疹俱脫,十年無恙。後以不如意事觸之,渴疾復作,諸醫又以滋陰劑與之,遂成腫滿而斃。

嗚呼,痛哉!設若守加味腎氣丸,未必有是腫滿病也。仲景、東垣,實為祖師,千載之下,益使人崇信也。特附於斯,以告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