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述》~ 卷六·雜證匯參 (21)
卷六·雜證匯參 (21)
1. 虛勞
世醫遵用不效者,何哉?蓋陰虛火必上炎,芎、歸氣辛味溫,非滋降虛火之藥,且川芎辛竄,尤非虛炎短乏者所宜;地黃泥膈,亦非胃熱食少痰多者所宜。知、柏苦辛大寒,雖曰滋陰,其實燥而耗血;雖曰降火,其實苦先入心,久而增氣,反能助火。至其敗胃,所不待言。(朱丹溪)
勞者勞也,勞損其氣血之謂也。既勞損其氣血,則大虛矣,故名虛勞。既名為虛為勞,則當補當養,不待言矣。奈何近世治此證者,若忘其名為虛勞,竟易其名為火勞,絕無補養之功,一以清火為事,且不獨易其名為火勞,更認其證為實火,不但清火為事,更以降氣為先,清則元參、花粉、知、柏,恣用不休,且更有芩、連者;降則桑皮、白前、蘇子、旋覆,信手輕投,且更有用枳殼、蔔子者。
虛勞必吐血,止血則曰茜根、小薊;虛勞必咳嗽,止嗽則曰紫菀、百部、枇杷葉;虛勞必吐痰,消痰則曰麥冬、貝母;虛勞必潮熱,退熱則曰青蒿、鱉甲、地骨皮、銀柴胡。服之至脾損腹脹,食少作瀉,則以穀芽、石斛為助脾之靈丹;服之使肺損氣喘,不能側臥,則以百合、沙參為保肺之神劑。
服之無效,更多服之,多服不惟無效,且瀕於危,尤令服之不已,使氣血日虧,真元削盡,脈僅一絲,氣存一息,猶曰有火不可補。嗚呼!補固不可,死獨可乎?在丹溪醫學多精到處,獨以六味知柏為治勞之方,實足貽禍於後世。然猶未若此日用如許清降損真之毒藥也。不知其出自何書?得何傳受?一見失血、咳嗽、發熱等證,動以此種套藥投之,一醫有然,更數醫皆然,庸流有然,即名醫亦無不然。使患此證者,以為此外更無他法,安心守定此藥,直服至死而後已。
屢死而醫若罔聞,終不知變計,良可嘆矣!余值此證,惟是脈已細數,形消肉脫,兩側不能臥者,肝肺損,脾腎絕,不能復救,亦付之無可如何而已。否則相其虛之輕重而補之養之,往往得生,不可謂非明效大驗矣。而醫者猶必曰有火不可補,病人亦自謂有火不可補,要知此有火不可補五字,便是必死不可救五字。
試思世之以清降治勞者多矣,其遠者勿論,即耳目所及者,細數之,千百人中有一二得生者乎?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吳天士)
夫人之虛,不屬於氣,即屬於血,五臟六腑莫能外焉。而獨舉脾腎者,水為萬物之元,土為萬物之母,二臟安和,一身皆治,百疾不生。夫脾具土德,脾安則土為金母,金實水源,且土不淩水,水其安位,故脾安則腎愈安;腎兼水火,腎安則水不挾肝上泛而凌濕土,火能益土運行而化精微,故腎安則脾愈安。孫思邈云:補脾不如補腎。
許學士云:補腎不如補脾。兩先生深知二臟為人生之根本,有相贊之功能,故其說似背,而其旨實同也。救腎者,必本於陰血,血主濡之,血屬陰,主下降,虛則上升,當斂而抑之,六味丸是也;救脾者,必本於陽氣,氣主煦之,氣為陽,主上升,虛則下陷,當升而舉之,補中湯是也。近世治勞,專以四物湯加知柏,不知秋冬之氣非所以生萬物者也。
白話文:
世俗的醫生治療虛勞卻沒有效果,這是為什麼呢?那是因為陰虛的人火氣一定會上炎,而川芎、當歸這些藥,氣味辛辣溫熱,並不是滋養陰液、降虛火的藥物,而且川芎的藥性走竄,更不適合體虛火炎、氣短乏力的人使用;熟地黃黏膩阻礙脾胃,也不適合胃熱、食慾不振、痰多的人使用。知母、黃柏苦寒,雖然說是滋陰,實際上卻會過於燥烈而耗傷血液;雖然說是降火,實際上苦味先入心,久了會增加氣機的運行,反而助長火氣。至於說它們會損傷脾胃,那更是不必多說了。(朱丹溪)
所謂「勞」,就是勞損的意思,指的是勞損了氣血。既然勞損了氣血,那就非常虛弱了,所以叫做虛勞。既然叫做虛勞,就應該要補養,這是不用多說的。但是現在的醫生治療這種病,好像忘記了它叫做虛勞,反而把它叫做火勞,完全沒有補養的功效,只一味地清火,而且不僅把它叫做火勞,更認為是實火的病證,不只是清火,還以疏降氣機為先。清火就用元參、花粉、知母、黃柏,肆無忌憚地用,甚至還會用黃芩、黃連;疏降就用桑白皮、白前、紫蘇子、旋覆花,隨手亂投,甚至還會用枳殼、萊菔子。
虛勞常常會吐血,就用茜草根、小薊來止血;虛勞常常會咳嗽,就用紫菀、百部、枇杷葉來止咳;虛勞常常會吐痰,就用麥冬、貝母來化痰;虛勞常常會潮熱,就用青蒿、鱉甲、地骨皮、銀柴胡來退熱。吃了這些藥,導致脾臟受損,腹脹,食慾減少,拉肚子,就用穀芽、石斛當作健脾的靈丹妙藥;吃了這些藥,導致肺臟受損,氣喘,不能側臥,就用百合、沙參當作保護肺臟的神藥。
吃了這些藥沒有效果,就吃更多,吃更多不僅沒有效果,而且還會瀕臨危險,但還是不停地吃,導致氣血日益虧虛,真元耗盡,脈象只剩下一絲,氣息只剩下一口,還說有火氣不能補。唉!補固然不行,難道就讓病人去死嗎?丹溪的醫學有很多精妙之處,唯獨用六味地黃丸加知母、黃柏來治療虛勞,實在是禍害後世。然而還比不上現在這樣濫用如此多清熱降火、損傷真元的毒藥。真不知道它們是出自哪本書?從哪裡傳授來的?一看到失血、咳嗽、發熱等症狀,就用這種套路藥來治療,一個醫生這樣,其他醫生也這樣,庸醫這樣,甚至連名醫也這樣。讓患這種病的人,以為除了這種方法就沒有其他辦法,安心地服用這些藥,一直吃到死才結束。
死了這麼多人,醫生卻好像沒聽見,始終不知道改變治療方法,真是可嘆啊!我遇到這種病,如果脈象已經變得細弱而數,身體消瘦,兩側不能平臥的,那是肝肺受損,脾腎衰竭,已經無法救治,我也只能聽天由命。否則,我會根據虛損的輕重來補養,往往都能夠治好,可以說是非常明顯的效果。但是醫生仍然會說有火不能補,病人自己也認為有火不能補,要知道這句「有火不能補」,就是「必死無救」的五個字。
想想世上用清熱降火的方法來治療虛勞的人實在太多了,遠的不說,就說我們親眼所見的,仔細數數,一千人、一百人當中,能有一兩個人活下來嗎?大概是有的,只是我沒見過而已。(吳天士)
人的虛弱,不是屬於氣虛,就是屬於血虛,五臟六腑沒有哪個能例外。而特別提到脾腎的原因,是因為水是萬物的根源,土是萬物的母親,這兩個臟腑安和了,全身的病就能治好,各種疾病就不會產生。脾臟具有土的德性,脾臟安和,土就能夠生金,金能生水,而且土不剋水,水就能安穩地待在它的位置,所以脾臟安和,腎臟就更加安穩;腎臟兼具水火,腎臟安和,水就不會夾著肝氣上泛而凌犯脾土,火能溫養脾土,運化精微,所以腎臟安和,脾臟就更加安穩。孫思邈說:補脾不如補腎。
許學士說:補腎不如補脾。兩位先生都深知這兩個臟腑是人生命的根本,具有互相輔助的功能,所以他們說的好像相反,但其實意思是一樣的。救治腎臟,一定要從陰血入手,血液的特性是滋潤,血屬於陰,主下降,虛了就會上浮,應該要收斂並向下抑制,六味地黃丸就是這個道理;救治脾臟,一定要從陽氣入手,陽氣的特性是溫煦,氣屬於陽,主上升,虛了就會下陷,應該要升舉起來,補中益氣湯就是這個道理。現在的醫生治療虛勞,只知道用四物湯加知母、黃柏,卻不知道秋冬的氣候不是用來生養萬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