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杏軒

《醫述》~ 卷四·傷寒析疑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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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傷寒析疑 (5)

1. 注辨

凡陰病見陽脈者生,陽病見陰脈者死。

起口用凡字,是開講法,不是承接法。此與上文陰陽脈,文同而義則異也。陽脈指胃氣言,所謂二十五陽者是也。五臟之陽和發見,故生。陰脈指真臟言,胃脘之陽,不至於手太陰,五臟之真陰發見,故死。要知上文沉、澀、弱、弦、遲是病脈,不是死脈,其見於陽病最多。

若真臟脈至,如肝脈中外急,心脈堅而搏,肺脈大而浮,腎脈之如彈石,脾脈之如喙距,反見有餘之象,豈可以陽脈名之?若以胃脈為遲,真陰為數,能不誤人耶?(柯韻伯)

傷寒一日,太陽受之。脈若靜者,為不傳;頗欲吐,若躁煩,脈數急者,為傳也。

《經》云一日太陽受之,二日陽明受之,三日少陽受之;四、五、六日三陰受之。與《洪範》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文法符同。實為標出六經證據,以為治療張本。何嘗教人以日數為拘也!後人以曰作日,自然如同暗鏡,從古無人道及。或言日字不必看實。夫日實字也,安可作虛字用耶?(《醫補》)

傳者,即《內經》人傷於寒而傳為熱之傳。乃太陽之氣生熱,而傳於表,即發於陽者傳七日之謂。非太陽與陽明、少陽經絡相傳之謂也。(柯韻伯)

傷寒二三日,陽明、少陽證不見者,為不傳也。

傷寒一日太陽、二日陽明、三日少陽者,是言見證之期,非傳經之日也。岐伯曰:邪中於面,則下陽明;中於項,則下太陽;中於頰,則下少陽;其中膺背兩脅,亦中其經。蓋太陽經部位最高,故一日發;陽明經部位次之,故二日發;少陽經部位又次之,故三日發。是氣有高下,病有遠近,適其至所為故也。

夫三陽各受寒邪,不必自太陽始,諸家言三陽必自太陽傳來者,未審斯義耳。(柯韻伯)

傷寒三日,三陽為盡,三陰當受邪。其人反能食而不嘔,此為三陰不受邪也。

受寒三日,不見三陽表證,是其人陽氣衝和,不與寒爭,邪不得入,故三陽盡不受邪也。若陰虛而不能支,則三陰自受邪氣。岐伯曰:中於陰者,從臂胻始。故三陰各自受邪,不必陽經傳授。所謂太陰四日、少陰五日、厥陰六日者,亦以陰經之高下為見證之期,非六經以次相傳之日也。(柯韻伯)

傷寒六七日,無大熱,其人煩躁者,此為陽去入陰故也。

陰者指里而言,非指三陰也。或入太陽之本而熱結膀胱,或入陽明之本而胃中乾燥,或入少陽之本而脅下硬滿,或入太陰而暴煩下利,或入少陰而口燥舌乾,或入厥陰而心中疼熱,皆入陰之謂。(柯韻伯)

太陽病,頭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經盡故也。若欲作再經者,針足陽明,使經不傳則愈。

舊說傷寒日傳一經,六日至厥陰,七日再傳太陽,八日再傳陽明,謂之再經。自此說行,而仲景之堂無門可入矣。夫仲景未嘗有日傳一經之說,亦未有傳至三陰而尚頭痛者。曰頭痛者,是未離太陽可知。曰行,則與傳不同。曰其經,是指本經而非他經矣。發於陽者七日愈,是七日乃太陽一經行盡之期,不是六經傳變之日。

岐伯曰:七日太陽病衰,頭痛少愈,有明證也。故不曰傳足陽明,而曰欲作再經,是太陽過經不解,復病陽明而為並病也。針足陽明之交,截其傳路,使邪氣不得再入陽明之經,則太陽之餘邪亦散,非歸併陽明,使不犯少陽之謂也。(柯韻伯)

發汗後,水藥不得入口為逆;若更發汗,必吐下不止。

此條從來諸家錯會,扯入桂枝四禁,謂已用桂枝致逆,若更用桂枝,則其變愈大,粗疏極矣!蓋為逆是言水逆,未嘗說為凶逆也。且原文不云更與桂枝,而云更發汗者,見水藥俱不得入,則中滿已極,凡是表藥,皆可令吐、下不止,不獨桂枝當禁也。

所以仲景於太陽水逆之證,全不用表藥,惟用五苓以導水,服後隨溉熱湯以取汗,正與此條互相發明;設只單禁桂枝,將麻黃葛根柴胡等類在所不禁,而誤用以致吐下不止,恬不知為犯禁矣。(《尚論篇》)

太陽病,發汗,汗出不解,其人仍發熱,心下悸,頭眩,身瞤動,振振欲擗地者,真武湯主之。

振振欲擗地五字,形容亡陽之狀如繪。諸家不加細繹,妄取《詩經》注擗拊心貌為解,仲景論中心下悸欲得人按,與夫叉手自冒心,且與拊心之義不協,何得妄指耶?蓋擗者,闢也,避也。汗出過多,衛氣解散,其人似乎全無外廓,故振振然四顧彷徨,無可置身,思欲闢地而避處其內也。陰證似陽者,欲坐井中,避熱就冷也。

汗多亡陽者,欲入土中,避虛就實也。試觀嬰孩出汗過多,神虛畏怯,常合面偎入母懷者,豈非振振欲擗地之一驗乎?(喻嘉言)

太陽病中風,以火劫發汗,邪風被火熱,血氣流溢,失其常度,兩陽相熏灼,其身發黃。陽盛則欲衄,陰虛則小便難,陰陽俱虛竭,身體則枯燥,但頭汗出,劑頸而還,腹滿而喘,口乾咽爛,或不大便,久則譫語,甚者至噦、手足躁擾、捻衣摸床。小便利者,其人可治。

按:此證乃陽邪挾火,擾亂陰分而亡其陰,與亡陽之證,天淵懸絕。觀陽盛欲衄,身體枯燥等語,明是失汗所致。失汗則陽必內入,何反外亡耶?注家泥於陰陽俱虛竭一語,遂謂小便利者,陰未甚虛,則陽猶可回,是認可治為回陽,大失《經》旨。不知此證急驅其陽以存陰氣之一線,尚恐不得,況可回陽以更劫其陰乎?且頭汗乃陽邪上壅,不下通於陰,所以劑頸以下不能得汗。設見衄血,則邪從衄解,頭間且無汗矣;設有汗,則邪從汗解,又不衄矣。

後條火邪深入必圊血一證,亦謂身體枯燥而不得汗者,必致圊血。設有汗,更不圊血矣。讀古人書,全要會意,豈有得汗而加衄血圊血之理哉!又豈有遍身無汗,而頭汗為亡陽之理哉!(喻嘉言)

太陽病下之,其脈促,不結胸者,此為欲解也。脈浮者,必結胸也;脈緊者,必咽痛;脈弦者,必兩脅拘急;脈細數者,頭痛未止;脈沉緊者,必欲嘔;脈沉滑者,協熱利;脈浮滑者;必下血。

脈促,為陽邪上盛,反不結聚於胸,則陽邪未陷,可勃勃從表出矣,故為欲解也。脈浮者必結胸,即指促脈而申之,見脈促而加之以浮,邪氣彌滿於陽位,故必結胸也。浮字貫下四句,見浮而促必結胸,浮而緊必咽痛,浮而弦必兩脅拘急,浮而細數必頭痛未止,皆太陽本病之脈,故主病亦在太陽之本位。

設脈見沉緊,則陽邪已入陰分,但入而未深,仍欲上衝作嘔,其無結胸咽痛等證,從可知矣。只因《論》中省用一個促字、三個浮字,後之讀者遂眩,謂緊為下焦,屬在少陰,惑之甚矣!觀本文下句即指出沉緊者必欲嘔一語,正見前之緊字,是指浮緊而言也。

沉緊方是陽邪入陰,上逆作嘔,豈有浮緊咽痛,反為少陰寒邪上衝之理!明明太陽誤下之脈證,何緣插入少陰,爍亂後人耶?至於滑脈居浮沉之間,亦與緊脈同推,故沉滑則陽邪入陰而主下利,浮滑則陽邪正在營分,擾動其血,而主下血也。夫太陽誤下之脈,主病皆在陽、在表,即有沉緊、沉滑之殊,亦不得以里陰名之。

仲景辨析之精,詎可雜以贅龐哉!(喻嘉言)

病發於陽,而反下之,熱入因作結胸;病發於陰,而反下之,因作痞。所以成結胸者,以下之太早故也。

發陽發陰,二千年來未知其解。果如原注謂無熱惡寒為陰,則中寒矣,下之有不立斃者乎?如《尚論》以寒傷營血為陰,則仲景痞結篇中,中風、中寒每每互言,未嘗分屬也。不知發於陰者,雖是陰證,但是陽經傳入之邪,非直中陰經之謂。陽經傳入。原為熱證,至於陰經,未有不熱深於內者。

此所以去熱入二字,而成千古之疑也。熱證由陰傳府,乃為可下;若在經而下,仍為誤下,與三陽在經無異。故曰陽邪結於陽位,則結在胸,陰邪結於陰位,則結在心下,或偏旁也。陰經誤下,何止成痞?以所結只在陰位,不若陽邪勢盛,所結必在陽位也。(周禹載)

陽者指外而言,形軀是也。陰者指內而言,胸中、心下是也。此指人身之外為陽內為陰,非指陰經之陰,亦非指陰證之陰。發陰、發陽,俱指發熱;結胸與痞,俱是熱證;作痞不言熱入者,熱原發於裡也。誤下而熱不得散,因而痞硬,不可以發陰作無熱解。若作痞謂非熱證,瀉心湯不得用芩、連、大黃矣。

梔子豉之心中懊憹,瓜蒂散之心中溫溫欲吐,與心下滿而煩,黃連湯之胸中有熱,皆是病發於陰。(柯韻伯)

傷寒發汗,若吐、若下解後,心下痞硬,噫氣不除者,旋覆代赭石湯主之。

此條後賢不解,謂噫氣為伏飲作逆,方注倡之,二家即和,不知何所據也?蓋伏飲作逆之吐,有形之邪也;今噫而不吐,為無形之虛氣上逆,何可混言哉!(魏荔彤)

傷寒六七日,發熱,微惡寒,肢節煩疼,微嘔,心下支結,外證未去者,柴胡桂枝湯主之。

心下支結者,邪結於心下之偏旁,不正中也。比小結胸之正在心下又較輕矣。傷寒至六七日宜經傳已遍,乃發熱、微惡寒、肢節煩疼、微嘔,則邪尚在三陽之界,未入於裡,雖心下支結,而外證未除,即不可用大陷胸湯,以大陷胸湯主裡而不主表也;亦不可用小陷胸湯,以小陷胸湯主飲而不主表也。

夫支結之邪,其在外者方盛,其陷入者原少,故但合用柴胡、桂枝和解二法,以治其表,表邪去而支結自開矣。後人謂支結乃支飲結於心下,夢語喃喃,吾不識支飲為何物也!(喻嘉言)

太陽病,項背強𠘧𠘧。

𠘧𠘧,鳥之短羽者,動則引頸。𠘧𠘧然,形容病人之頸項俱病,俯仰不能自如之貌。(方中行)

《詩》云:赤舄𠘧𠘧。注:𠘧𠘧,安重貌。謂取自拘持,使低目不妄顧視。按此可以想見項背拘強之狀,若作鳥羽釋,則𠘧當音殊,而於拘強之義,反不切矣。(《證治準繩》)

太陽病,三日,已發汗,若吐、若下、若溫針,仍不解者,此為壞病,桂枝不中與也。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

相傳傷寒過經日久,二三十日不痊者,謂之壞病。遂與過經不解之病無辨,此古今大誤也。仲景止說病三日,即五、六日亦未說到;且此條止說太陽病,連少陽亦未說到,故謂桂枝偏表之法不可用。觀太陽轉入少陽之壞證,有柴胡證罷四字,可見此為桂枝證罷,故不可復用也。

設桂枝證仍在,即不得謂之壞病,與《少陽篇》內柴胡證仍在者,此雖已下之不為逆,復與柴胡湯必蒸蒸而振,卻發熱汗出而解之文,又互相綰照也。豈有桂枝、柴胡之證尚未罷,而得指為壞病之理哉!故必細察其脈為何脈,證為何證,從前所誤,今犯何逆,然後隨其證而治之,始為當耳。(喻嘉言)

本太陽病不解,轉入少陽者,脅下硬滿,乾嘔,不能食,往來寒熱,尚未吐下,脈沉緊者,與小柴胡湯。若已吐、下、發汗、溫針,譫語,柴胡證罷,此為壞病。知犯何逆,以法治之。

按:上條太陽經之壞病也,此條少陽經之壞病也。兩條文意互發,其旨甚明。叔和分匯,致滋疑惑。茲合而觀之,乃知上條云桂枝不中與,則其所犯,要不離於太陽一經之誤吐、誤下、誤發汗、誤燒針之諸逆也。此條云柴胡湯不中與,則其所犯,要不離於少陽一經之誤吐、誤下、誤發汗、誤燒針之諸逆也。後人擬議何逆四治,見為創穫,由茲觀之,真囈語矣!(喻嘉言)

脈陽微而汗出少者,為自和也,汗出多者為太過。陽脈實,因發其汗,出多者,亦為太過;太過為陽絕於里,亡津液,大便因硬也。

陽絕,即亡津液之互辭。仲景每於亡津液者悉名無陽,本文陽絕於里,亡津液,大便因硬甚明。注家認作汗多而陽亡於外,大謬!(喻嘉言)

無陽與亡陽不同。亡陽者,發散之過,陽氣隨汗液而亡失也;無陽者,真陽虧少,而無汗液之可散也。(程扶生)

陽明病,脈浮而緊者,必潮熱發作有時,但浮者,必盜汗出。

陽明脈之浮緊,即太陽寒傷營之脈也;單浮,即太陽風傷衛之脈也。但傳至陽明,仲景不欲以營衛辨證,而姑變其文耳。至於太陽證有未罷,各條雖悉,尚恐未明,再舉潮熱及盜汗,陽明之必至者辨之,確然無疑矣。從前註解皆是斷章取義,而不會其大意,不知脈緊與潮熱,脈浮與盜汗,非的對之證也,不過藉以辨陽明八、九,太陽一、二之候耳。至謂浮為陽盛,陽盛則陰虛,陰虛則盜汗出,節外生枝,幾於說夢矣!(喻嘉言)

陽明病,若中寒,不能食,小便不利,手足濈然汗出,此欲作固瘕,必大便初硬後溏。所以然者,以胃中冷,水穀不別故也。

注謂固為堅固,瘕為積聚,大謬。蓋大便初硬後溏,因成瘕泄,瘕泄即溏泄,久而不止,則曰固瘕也。(喻嘉言)

固瘕即初硬後溏之謂,肛門雖固結,而腸中不全乾也。溏即水穀不別之象,以癥瘕作解者謬矣。(柯韻伯)

病人無表裡證,發熱七八日,雖脈浮數者,可下之。假令已下,脈數不解,合熱則消穀善飢,至六七日不大便者,有瘀血也,宜抵當湯。若脈數不解,而下利不止,必協熱而便膿血也。

雖云無表裡證,然發熱脈浮數,表證尚在也。其所以可下者,以七八日為時既久,而發熱脈數,則胃中熱熾,津液盡亡,勢不得不用下法,如大柴胡湯之類是也。若下後脈數不解,可知果胃中熱熾,其候當消穀善飢,然穀食既多,則大便必多,乃至六七日竟不大便,其證非氣結,而為血結明矣。所以亦宜於抵當湯也。

若數不解,而下利不止,注謂用抵當湯下之,數仍不解,大謬。此乃對假令已下脈數不解五句之文,見已下脈數不解,反六七日不大便,則宜抵當以下其血;若已下脈數不解,而下利不止,則不宜抵當之峻攻,但當消息以清其血分熱邪;若血分之邪不除,必協熱而便膿血矣。(喻嘉言)

傷寒五六日,頭汗出,微惡寒,手足冷,心下滿,口不欲食,大便硬,脈細者,此為陽微結,必有表,復有里也。脈沉,亦在裡也。汗出,為陽微;假令純陰結,不得復有外證,悉入在裡,此為半在裡半在外也。脈雖沉緊,不得為少陰病。所以然者,陰不得有汗,今頭汗出,故知非少陰也,可與小柴胡湯。設不了了者,得屎而解。

陽微結者,陽邪微結未盡散也。注作陽氣衰微,故邪氣結聚,大差!果爾,則頭汗出為亡陽之證,非半表半裡之證矣。果爾,則陰結又是陰氣衰微矣。玩本文假令純陰結等語,謂陽邪若不微結,純是陰邪內結,則不得復有外證,其義甚明。得屎而解,即取大柴胡為和法之意也。(《尚論篇》)

大病瘥後,勞復者,枳實梔子豉湯主之。

勞復,乃起居作勞,後生餘熱之病。方注作女勞後,大謬!女勞復者,自犯傷寒後之大戒,多死少生,豈有反用上湧下泄之理耶?(喻嘉言)

病人脈已解,而日暮微煩,以病新瘥,人強與谷,脾胃氣尚弱,不能消穀,故令微煩,損谷則愈。

脈已解者,陰陽和適,其無表裡之邪可知也,日暮微煩者,日中衛氣行陽,其不煩可知也,乃因脾胃氣弱,不能消穀所致,損谷則脾胃漸趨於旺而自愈矣。注家牽扯日暮為陽明之旺時,故以損谷為當小下,不知此論瘥後之證,非論六經轉陽明之證也。日暮,即《內經》日西而陽氣已衰之意,所以不能消穀也。

損谷當是減損穀食,以休養脾胃,不可引前條宿食例,輕用大黃,重傷脾胃也。(喻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