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正傳》~ 卷之一 (1)
卷之一 (1)
1. 醫學或問(凡五十一條)
或問:醫學源流,自軒岐以來,以醫術鳴世,與夫著書立言,俾後人之可法者,幾何人哉?請明以告我。曰:予嘗閱故學士宋公景濂之文而得其說矣,請陳如下:夫《黃帝內經》,雖疑先秦之士依仿而作之,其言深而要,其旨邃以弘,其考辯信而有徵,是當為醫家之宗。下此則秦越人、和、緩,和、緩無書可傳,越人所著《八十一難經》,則皆舉《內經》之要而推明者也。
又下此則淳于意、華佗,佗之熊經鴟顧,固亦導引家之一術,至於刳腹背、湔腸胃而去疾,則涉於神怪矣。意之醫狀,司馬遷備志之,其所謂迥風、沓風者,今人絕不知為何病也,況復求其治療之深旨乎。又下此則張機之《金匱玉函經》及《傷寒》諸論,誠千古不刊之妙典,第詳於六氣所傷,而於嗜欲食飲罷勞之所致者略而不議,兼之文字錯簡,亦未易以序次求之也。
又下此則王叔和,叔和纂岐伯、華佗等書為《脈經》,敘陰陽內外,辨三部九候,分人迎氣口,條陳十二經絡,洎夫三焦五臟六腑之病,最為著明,惜乎為高陽生括以膚陋之脈歌,遂使其本書不盛行於世也。又下此則巢元方,其《病源候》編,似不為無所見者,但言風寒二氣而不著濕熱之文,乃其失也。
又下此則王冰,冰推五運六氣之變,撰為《天元玉冊》,周詳切密,亦人之所難,苟泥之,則局滯而不通矣。又下此則王燾、孫思邈,思邈以絕人之識,操慈仁惻隱之心,其敘《千金方》、《翼》,及粗工害人之禍,至為憤切,後人稍闖其藩垣,亦足以其術鳴,但不制傷寒之書,或不能無遺憾也。
燾雖闡明《外臺秘要》,所言方證符禁灼灸之詳,頗有所祖述,然謂針能殺生人而不能起死人者,則一偏之見也。又下此則錢乙、龐安常、許叔微,叔微在準繩黃柏之中,而無所發明,安常雖能出奇應變,而終未離於範圍,二人皆得張機之粗者也。
惟乙深造機之閫奧而擷其精華,建為五臟之方,各隨所宜,謂肝有相火,則有瀉而無補,腎為真水,則有補而無瀉,皆啟《內經》之秘,尤知者之所取法也,世槩以嬰孺醫目之,何其知乙之淺哉。其遺書散亡,出於閻孝忠所集者,多孝忠之意,初非乙之本真也。又下此則上谷張元素、河間劉元素、睢水張從政,元素之與完素,雖設為奇夢異人以神其授受,實聞乙之風而興起者焉。若從政,則又宗乎完素者也。
元素以古方今病決不能相值,治病一切不以方,故其書亦不傳,其有存於今者,皆後來之所附會,其學則東垣李杲深得之。杲推明內外二傷,而多注意於補脾土之說,蓋以土為一身之主,土平則諸臟平矣。從政以吐、汗、下三法,風、寒、暑、濕、燥、火六門,為醫之關鍵,其治多攻利,不善學者殺人。
完素論風火之病,以《內經》病機氣宜一十九條著為《原病式》,閫奧粹微,有非大觀官局諸醫所可彷彿,究其設施,則亦不越攻補二者之間也。近代名醫若吳中羅益、滄洲呂復,皆承東垣之餘緒,武林羅知悌、丹溪朱彥修,各挹完素之流風。又若臺之朱佐,越之滑壽,咸有著述,未易枚舉。
嗟呼!自有《內經》以來,醫書之藏有司者,一百七十九家,二百有九部,一千二百五十九卷,亦不為不多矣。若夫歷代名醫,今但舉其最者言之耳,豈能悉具於斯乎。
或問:醫學授受之原,既得聞命矣,未審吾子之學,何所適從?傳曰:醫不三世,不服其藥。或謂祖父相承,謂之三世。或謂善讀三世之書,則為三世之醫。子讀三世之書歟?為祖父相承之家學歟?請明言其故可乎?曰:草莽之學,其可云乎。然醫不止於三世,而其書又奚止於三代哉,當取其可法者言之耳。
予同邑丹溪朱彥修先生,上承劉、張、李三家之學,而得羅太無為之依歸,以醫道大鳴於當世,遐邇咸取法焉。予故曾叔祖誠齋府君,幸與丹溪生同世、居同鄉,於是獲沾親炙之化,亦以其術鳴世,故予祖父相承家傳之學有所自來,予惟愧夫才疏質鈍,而不能奉揚箕裘之業為憾耳,奚足道哉。
或問:亢則害承乃制之義何如?曰:王安道論之詳矣,其間猶有未悉之旨,請陳其略如下:黃帝曰:願聞地理之應六節氣位何如?岐伯曰:顯明之右,君火之位也。君火之右,退行一步,相火治之;復行一步,土氣治之;復行一步,金氣治之;復行一步,水氣治之;復行一步,木氣治之;復行一步,君火治之。
相火之下,水氣承之;水位之下,土氣承之;土位之下,風氣承之;風位之下,金氣承之;金位之下,火氣承之;君火之下,陰精承之。亢則害,承乃制也。制則生化,外列盛衰。害則敗亂,生化大病。夫五行之木土金水各一,惟火有二,曰君火,曰相火,在地理分布六方,在歲時分為六氣。
初氣自醜至卯,始於大寒而終於春分,厥陰風木主之;二氣自卯至巳,始於春分而終於小滿少陰君火主之;三氣自巳至未,始於小滿而終於大暑,少陽相火主之;四氣自未至酉,始於大暑而終於秋分,太陰濕土主之;五氣自酉至亥,始於秋分而終於小雪,陽明燥金主之;終氣自亥至醜,始於小雪而終於大寒,太陽寒水主之。夫所謂顯明者,指方位而言,日出於卯之地也。
少陽君火始於此而右遷,故曰顯明之右。蓋天地左旋,六氣右旋,故曰退行。六位之下,各有己所不勝者承之於下,王氏曰承猶隨也,而又有妨之之義,以下奉上故曰承。其五行之道,不亢則隨之而已,一有所亢,則起而克勝之也。或曰:制者,制何事也?害者,害何物也?制者,制其氣之太過也;害者,害承者之元氣也。夫所謂元氣者,總而言之,謂之一元;分而言之,謂之六元。
一元者,天一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復生水,循環無端,生生不息。六元者,水為木之化元,木為火之化元,火為土之化元,土為金之化元,金為水之化元,亦運化而無窮也。假如火不亢,則所承之水,隨之而已;一有亢極,則其水起以平之,蓋恐害吾金元之氣,子來救母之意也。六氣皆然。
此五行勝復之理,不期然而然者矣。制則生化者,言有制之常,如亢則制,而生化不息,何害之有。外列盛衰者,言所承者力衰,而所亢者極盛,制之不盡耳,在天地則為六淫,在人身則為六疾。害則敗亂者,言無制之變也,所承者衰甚而無氣,故所亢者其勢縱橫而不可遏也,在天地則大塊絕滅,在人身則病真而死矣。大略如斯,未盡詳也,學者宜參考安道之論斯備矣。
或問:丹溪先生《格致餘論》云:陽常有餘,陰常不足。氣常有餘,血常不足。然先生所著諸方,每云有氣虛,有血虛,有陽虛,有陰虛,其所以自相矛盾有如是者,其義何歟?曰:其所謂陰陽氣血之虛實,而以天地日月對待之優劣論之,其理蘊奧難明,非賢者莫能悟其旨也,請陳其大略如下:夫陽常有餘、陰常不足者,在天地則該乎萬物而言,在人身則該乎一體而論,非直指氣為陽而血為陰也。經曰陽中有陰,陰中亦有陽,正所謂獨陽不生、獨陰不長是也。
姑以治法兼證論之,曰氣虛者,氣中之陰虛也,治法用四君子湯以補氣中之陰。曰血虛者,血中之陰虛也,治法用四物湯以補血中之陰。曰陽虛者,心經之元陽虛也,其病多惡寒,責其無火,治法以補氣藥中加烏附等藥,甚者三建湯、正陽散之類。曰陰虛者,腎經之真陰虛也,其病多壯熱,責其無水,治法以補血藥中加知母、黃柏等藥,或大補陰丸、滋陰大補丸之類。經曰:諸寒之而熱者取之陰,熱之而寒者取之陽,所謂求其屬也。
王注曰:此言益火之源,以消陰翳,壯水之主,以制陽光也。夫真水衰極之候,切不可服烏附等補陽之藥,恐反助火邪而爍真陰。元陽虛甚之軀,亦不可投芎苓等辛散淡滲之劑,恐反開腠理而泄真氣。昧者謂氣虛即陽虛,止可用四君子,斷不可用芎莘之屬;血虛即陰虛,止可用四物,決不可用參耆之類。殊不知東垣有曰:陽旺則能生陰血(此陰陽二字直指氣血言)。
又曰:血脫益氣,古聖人之法也。血虛者須以參耆補之,陽生陰長之理也。惟真陰虛者將為勞極,參耆固不可用,恐其不能抵當而反益其病耳,非血虛者之所忌也。如王汝言之通達,亦未明此理,其所著明醫雜著謂:近世治病,但見虛證,便用參耆,屬氣虛者固宜,若是血虛,豈不助氣而反耗陰血邪。是謂血病治氣,則血愈虛耗。
又曰:血虛誤服參耆等甘溫之藥,則病日增,服之過多,則死不治。蓋甘溫助氣屬陽,陽旺則陰愈消。又曰:婦人產後陰血虛,陽無所依而浮散於外,故多發熱,止可用四物湯補陰血,而以炙乾姜之苦溫從治,而收其浮散,使歸依於陰。亦戒勿用參耆也。丹溪曰:產後當以大補氣血為主。
既曰陽無所依而浮散於外,非參耆等藥,何以收救其散失之氣乎。噫!汝言之論,何其與東垣丹溪俱不合耶。世之膠柱調瑟者比比皆是,予不容不辯也。
或問:古有四診之法,何謂也?曰:形、聲、色、脈四者而已,今人惟效脈法,但知其一而遺其三焉,請陳其理如下:夫形診者,觀其形以知其病也。經曰:形氣不足,病氣有餘,是邪勝也,當瀉不當補。形氣有餘,病氣不足,當補不當瀉。形氣不足,病氣不足,此陰陽皆不足也,當急補之,不可刺,刺之重不足,重不足則陰陽俱竭,血氣皆盡,五臟空虛,筋骨髓枯,老者絕滅,壯者不復矣。形氣有餘,病氣有餘,此陰陽皆有餘也,急瀉其邪,調其虛實。
故曰有餘者瀉之,不足者補之,此之謂也。又曰:形肉既脫,九候雖調者死。又曰:頭者精明之府,頭傾視深,精神將奪矣。背者胸中之府,背曲肩垂,腑將壞矣。腰者腎之府,轉搖不能,腎將憊矣。骨者髓之府,不能久立,行則振掉,骨將憊矣。凡此之類,皆形診之謂也。
夫聲診者,聽其聲以驗其病也。經曰:聲如從室中言,是中氣之濕也。言而微,終日乃復言者,此奪氣也。衣被不斂,言語善惡,不避親疏者,此神明之亂也。叔和云:久病,聲嘶者,死。小兒病,忽作鴉聲者,死。東垣曰:言語先輕後重,高厲有力,是為外感有餘之證;言語先重後輕,沈困無力,是為內傷不足之證。凡此之類,皆聲診之謂也。
色診者,視其面之五色,以察其病也。經曰:赤欲如帛裹朱,不欲如赭。白欲如鵝羽,不欲如鹽。青欲如蒼璧之澤,不欲如藍。黃欲如羅裹雄黃,不欲如黃土。黑欲如重漆色,不欲如地蒼。又曰:青如草滋者死,黃如枳實者死,黑如炲者死,赤如衃血者死,白如枯骨者死,此五色之見死也。
青如翠羽者生,黃如蟹腹者生,赤如雞冠者生,白如豕膏者生,黑如烏羽者生,此五色之見生也。生於心,如縞裹朱。生於肺,如縞裹紅。生於肝,如縞裹紺,生於脾,如縞裹栝蔞實。生於腎,如縞裹紫。此五臟所生之外榮也。欲觀五臟之五邪,當辯四時之令色。經曰:從前來者為實邪,子能令母實也。
從後來者為虛邪,母能令子虛也。從所勝來者為微邪,妻乘夫位也。從所不勝來者為賊邪,鬼賊為害也。自病者為正邪,本經自傷也。假如春令木旺,病者其色青而帶赤,是為實邪,雖病易治,法曰實者瀉其子。其色青而帶黑,是為虛邪,病亦易治,法曰虛者補其母。其色青而帶黃,是為微邪,尤為易治,法曰微者逆之,謂正治也。
其色青而帶白,是為賊邪,難治故多死,法曰甚者從之,謂反治也。若但青如蒼璧之澤,乃是正邪,本經自病,勿藥而愈。四時皆仿此而推。又四時皆帶紅黃為吉,青黑為凶。若此之類,皆色診之要訣,學者其可忽乎。
或問:傷寒之邪中人固無定體,然手足各有六經,何故只傳足之六經,而不及於手之六經乎?劉草窗謂:足六經屬水土木,蓋水得寒則冰,土得寒則坼,木得寒則葉落枝枯;手之六經惟屬金與火,蓋火勝水而能敵寒,金得寒而愈堅剛。其理甚明,將何以議之乎?曰:言似近理而實不然者也,請陳一得如下:蓋人之有身,頂天履地,身半以上,天氣主之,身半以下,地氣主之,是以上體多受風熱,下體多感寒濕。
其為六節之氣,前三氣時值春夏,其氣升浮,萬物生長,故人之身半以上應之;後三氣時值秋冬,其氣降沉,故人之身半以下應之。自十月小雪之後,為六氣之終,太陽寒水用事,房勞辛苦之人,其太陽寒水之氣,乘虛而客入於足太陽膀胱之經,同氣相求故也。又曰熱先於首而寒先於足,其義亦通。
寒邪鬱積既久,次第而傳於陽明少陽,以及三陰之經,皆從足經傳始,而漸及於手之六經而已矣,此人身配合天地之理,不期然而然也,何疑之有哉。
或問:三焦為腑,有以心胞絡為臟者,有以命門為臟者。脈訣云:三焦無狀空有名。或謂三焦與心胞絡,皆有名無實之腑臟,而其位俱在胸膈之中。或謂心胞絡乃胸中之脂膜。又或謂之裹心之肉。凡此議論不一,其孰非而孰是歟?請明以告我。曰:其理蘊奧,甚矣難言。雖然,若夫天人之理不明,其可謂之醫乎,請略陳其梗槩如下:凡萬物之有形質著乎地者,必有象以應乎天也。
且以五行之理論之,如在地有木火土金水之五行,在天則有風熱濕燥寒火之六氣,蓋人肖天地,其五臟六腑之具於身者,與天地造化生成之理若合符節。是故在天為風,在地為木,在人臟腑為肝為膽。在天為熱,在地為火,在人臟腑為心為小腸。在天為濕,在地為土,在人臟腑為脾為胃。
在天為燥,在地為金,在人臟腑為肺為大腸。在天為寒,在地為水,在人臟腑為腎為膀胱。五者之外,又有相火遊行於天地上下氣交之中,故合為五運六氣;人身之相火,亦遊行於腔子之內,上下肓膜之間,命名三焦,亦合於五臟六腑。丹溪曰:天非此火,不能生物;人非此火,不能有生。
夫《內經》以心胞絡為臟,配合三焦而為六臟六腑,總為十二經也,其兩腎本為一臟,初無左右之分。越人始分之,亦未嘗言其為相火之臟。玉叔和始立說,以三焦合命門為表裡,亦有深意寓焉。蓋命門雖為水臟,實為相火所寓之地。其意蓋謂左屬陰,右屬陽,左屬血,右屬氣,左屬水,右屬火,靜守常而主乎水,動處變而化為火者也。
然而相火固無定體,在上則寄於肝膽胞絡之間,發則如龍火飛躍於霄漢而為雷霆也;在下則寓於兩腎之內,發則如龍火鼓舞於湖海而為波濤也。或曰:嘗聞人身之有腑者,若府庫然,能盛貯諸物之名也。若大小腸、胃、膀胱、膽五腑,皆有攸受而盛之者,未審三焦為腑,何所盛乎?曰:三焦者,指腔子而言,包函乎腸胃之總司也。
胸中肓膜之上,曰上焦;肓膜之下,臍之上,曰中焦;臍之下,曰下焦,總名曰三焦,其可謂之無攸受乎。其體有脂膜在腔子之內,包羅乎六臟五腑之外也。其心胞絡實乃裹心之膜,包於心外,故曰心胞絡,其系與三焦之系連屬。故指相火之臟腑皆寄於胸中,此知始而未知終也。
其餘諸說,皆輾轉傳訛之語耳。管見如斯,顒俟知者再論。
或問:東垣用藥,多以升陽益胃目之,而悉以升麻柴胡之類佐之,何歟?曰:夫天地四時之令,春夏之氣,溫而升浮,則萬物發生;秋冬之氣,寒而降沉,則萬物肅殺。人肖天地,常欲使胃氣溫而升浮,而行春夏生髮之令;不欲使胃氣寒而降沉,而行秋冬肅殺之令耳。又升麻能令清氣從右而上達,柴胡能令清氣從左而上達。
經曰:清氣在下,則生飧泄;濁氣在上,則生䐜脹。是以清氣一升,則濁氣隨降,而無以上等證。又參耆等補劑,皆味厚而氣滯者,若不以升柴等藥提之,何以得行於經絡肌表而滋補哉。或曰:東垣生於北方,天傾西北,陽氣下陷,此法固宜,恐東南方土不宜也。曰:地不滿東南,土氣下陷,故脾胃之氣不升。
脾胃之氣不升,則上脘不通,穀氣不行,而內傷之病作矣。是以此法,尤利於東南方也,學者不可不知此意。
或問:內傷發熱之證,其為有痰有食胸中迷悶者,固不敢驟用補氣之劑;其有察脈審證,明白知是虛損內傷之候,而投以東垣補中益氣湯等,遂致胸中滿悶難當,醫者其技窮矣。若此者,又將何法以治之乎?曰:此蓋濁氣在上而清氣不能上升,故濁氣與藥氣相拒故耳。宜以升柴二物用酒製炒,更加附子一片,以行參耆之氣,及引升柴直抵下焦,引清氣上升而濁氣下降,則服參耆等補藥不致滿悶矣。學者其可不知此乎。
或問:六淫之邪,當從《內經》六氣之太過為是也。昔醫和對晉平公之文,不曰風寒暑濕燥火,而曰陰陽風雨晦明,何也?曰:辭雖異而理實同焉。彼謂陰淫寒疾者,即太陽寒水之令太過而為寒疾也。陽淫熱疾者,即少陽相火之令太過而為熱疾也。風淫末疾者,即厥陰風木之令太過而為末疾也。
雨淫腹疾者,即太陰濕土之令太過而為腹疾也。晦淫惑疾者,即陽明燥金之令太過而為疫疾也。明淫心疾者,即少陰君火之令太過而為心疾也。或曰:陰陽風雨即為寒熱風濕之疾,彼此固脗合矣;所謂晦淫惑疾與明淫心疾二者,似不相符,請明以告我。曰:歲金太過,燥令大行,久晴不雨,黃埃蔽空,日月冒明,當為疫癘之疾,山嵐瘴氣是也。惑當作疫,傳寫之誤耳。
君火太過,熱令早行,火為離明之象,故曰明淫,如《內經》所謂天明則日月不明是也。少陰君火司令,故曰心疾,春分至小滿時太熱也。有釋明為晝明,晦為夜晦,惑為蠱惑心志,皆非也。夫晝明夜晦,天道自然之理,何淫之有。其蠱惑心志者,亦非天地之淫邪也。學者宜再思之。
或問:飲食同入於胃,而水穀二者何如而分乎?且如膀胱止有下口而無上口,其水固可出,不知從何而入乎?又何其如是之清乎?曰:經曰:飲食入胃,遊溢精氣,上輸於脾。脾氣散精,上歸於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水精四布,五經並行,合於四時五行陰陽,揆度以為常也。
夫胃為倉廩之官,無物不受全借脾土轉輸而運化焉。蓋水穀入胃,其濁者為渣滓,下出幽門,達大小腸而為糞,以出於穀道。其清者,倏焉而化為氣,依脾氣而上升於肺。其至清而至精者,由肺而灌溉乎四體,而為汗液津唾,助血脈,益氣力,而為生生不息之運也。其清中之濁者,下入膀胱而為溺,以出乎小便耳。
其未入而在膀胱之外者,尚為濁氣;既入而在膀胱之內者,即化為水。是故東垣有曰:飲者無形之氣。正謂此也。蓋肺屬金而復乎脾胃之上,即如天之復於地之上也。經曰:清陽為天,濁陰為地。地氣上而為云,天氣下而為雨。水入於胃,輒化氣而上升,亦猶天降霖雨於地,倏焉化氣上騰而為云,又復化為霖雨而下降也。
或曰:老人與壯年者,飲水無異多寡,壯年小便甚少,而老者小便甚多,何也?曰:壯者如春夏之氣,升者多而降者少;老人如秋冬之氣,降者多而升者少耳。或曰:降多即小便多,升多者未見其為何物而出於上竅焉。曰:經曰:清陽出上竅,濁陰出下竅;清陽發腠理,濁陰走五臟;清陽實四肢,濁陰歸六腑。各從其化也。
夫大塊之為器,不可論其涵容之量,人之氣化亦猶是也,賢者宜再思之。
或問:人之壽夭不齊何歟?曰:元氣盛衰不同耳。夫人有生之初,先生二腎,號曰命門,元氣之所司,性命之所繫焉。是故腎元盛則壽延,腎元衰則壽夭,此一定之理也。或曰:今見肥白之人多壽夭,元氣反衰乎?瘦黑之人多壽延,元氣反盛乎?曰:丹溪謂白者肺氣弱,黑者腎氣足。又曰肥不如瘦,白不如黑。
或曰:四方之人皆同乎?曰:不同也。《內經》五常政大論云:陰精所奉其人壽,陽精所降其人夭。又曰:東南方陽也,陽者其精降於下,故右熱而左溫。西北方陰也,陰者其精奉於上,故左寒而右涼。王注曰:陰精所奉,高之地也。陽精所降,下之地也。陰方之地,陽不妄泄,寒氣外持,邪不數中而正氣堅守,故壽延。
陽方之地,陽氣耗散,發泄無度,風濕數中,真氣傾竭,故夭折。或曰:常聞天人之理,同一揆也。今見於天地之四方者,既得聞命矣;而具於人之五臟者,未之聞也,請申明其說可乎?曰:西北二方,在人為腎水肺金所居之地,二臟常恐其不足;東南二方在人為肝木心火所處之位,二臟常恐其有餘。《難經》曰東方實、西方虛、瀉南方、補北方等語,即此之義也。
夫腎水既實,則陰精時上,奉於心肺,故東方之木氣不實,而西方之金氣不虛,此子能令母實,使金得以平木也,是故水日以盛而火日以虧,此陰精所奉於上而令人壽延也。若夫腎水虛弱,則無以制南方之心火,故東方實而西方虛,其命門與胞絡之相火,皆挾心火之勢而來,侮所不勝之水,使水日虧而火日盛,此陽精所降於下,故令人夭折也。
大抵王冰主天地之四方言,越人主人身之五臟論,皆不失《內經》之旨,同歸於一理也,學者詳之。
或問:經謂清氣在下,則生飧泄;濁氣在上,則生䐜脹。夫病在上者,法當用木香、檳榔等藥以降之,病在下者,法當用升麻、柴胡等藥以提之,理宜然也。其或泄痢,脫肛後重,大孔痛不可忍,是為氣下陷也,法當舉之以升麻、柴胡,和之以木香、檳榔。若夫四藥同劑,不無升降混淆,奚有歸一治病之功邪?曰:天生藥石,治病各逞其能。
如張仲景制大柴胡湯,用柴胡、大黃同劑,以治傷寒表裡俱見之證。然柴胡升而散外邪,大黃降而泄內實,使病者熱退氣和而愈。今用升麻、柴胡,自能升清氣而上行;木香、檳榔,自能逐邪氣而下降。故使脫肛舉而後重除,故可同劑而成功矣,何疑之有哉。欲用藥者,宜仿此而擴充之可也。
或問:人身之兩腎,猶車之有兩輪,其形同,色亦無異,不知王叔和何所見而獨謂左腎屬水而右腎屬火,又指右腎為命門以配三焦之經?嘗聞有生之初,胚胎未成之際,先生二腎,即造化天一生水之義,今以水火岐之,冰炭相反何歟?曰:予嘗私淑丹溪而得其說矣。按《內經》以心胞絡為三焦相火之配而並行於經也,其兩腎本為一臟,初未嘗有左右之分。
而越人始分之,亦不言其為相火之臟。叔和立說,以三焦合命門為表裡,亦有深意存焉。蓋謂腎屬陰而本主乎靜,靜則陽孕於其中陽既孕矣,其能純乎靜而無生氣之動歟。若經所謂腎屬水,受五臟六腑之精而藏之,是陽歸之陰而成孕者也。又謂腎為作強之官,伎巧出焉,陽出之陰而化生者也。
是故腎為一臟配五行而言者,則屬之水矣。以其兩腎之形有二象而言者,亦得以左右分陰陽剛柔而命為五臟之根元也。以左為陰,右為陽,陰為水,陽為火,水為血,火為氣,於是左腎之陰水生肝木,肝木生心火,右腎之陽火生脾土,脾土生肺金,其四臟之於腎,猶枝葉之出於根也。雖然,但不可獨指右腎為命門耳。
經曰:太衝之地,名曰少陰,少陰之上,名曰太陽,太陽根起於至陰,結於命門。按王注:《靈樞經》云:命門者目也。抑考《明堂》、《銅人》等經,命門一穴在脊中行第十四椎下陷中兩腎之間。夫兩腎固為真元之根本,性命之所關,雖為水臟,而實有相火寓乎其中,象水中之龍火,因其動而發也。愚意當以兩腎總號為命門,其命門穴正象門中之棖闑,司開闔之象也。
惟其靜而闔,涵養乎一陰之真水;動而開,鼓舞乎龍雷之相火。夫水者常也,火者變也。若獨指乎右腎為相火,以為三焦之配,尚恐立言之未精也,未知識者以為何如?
或問:《內經》所謂壯火之氣衰,少火之氣壯,壯火食氣,氣食少火,壯火散氣,少火生氣,何謂也?曰:王太僕已有註文,但未甚詳耳,請陳一得如下:夫壯火之氣衰、少火之氣壯者,言造化勝復之理,少而壯,壯而衰,衰而復生,循環無端,生生不息。經雖不言衰而復生,其理實在其中矣。
壯火食氣者,言元氣見食於壯火也。氣食少火者,言元氣見助於少火也。壯火散氣謂耗散元氣,少火生氣謂滋生元氣,此二句申明上文二句之言耳。蓋火不可無,亦可少而不可壯也,少則滋助乎真陰,壯則燒爍乎元氣。陰陽造化之理,無往不復,夫火壯而亢極,則兼水化以制之。
經曰亢則害,承乃制也。又曰制則生化。故壯火衰而少火復生,是以陰陽調和,萬物生旺,四時生長化收藏之道,即此理也。以人論之,胚胎未成之初,先生二腎以涵養真陰,是故名為元氣,天一生水之義焉,然後肝心脾肺以及五腑相繼而生。五臟五腑之外,又有胞絡相火,遊行於三焦之間,故以三焦為配,二者皆有名無實之腑臟,蓋相火無定位故也。抑考先哲有曰:天非此火,不能生物;人非此火,不能有生。
言其不可無也,此非少火生氣之意乎。又曰:火與元氣不兩立,一勝則一負。言其不可亢也,又非壯火散氣之謂乎。管見如斯,未知是否?
或問:越人《難經》第一難中所謂:十二經皆有動脈,獨取寸口以決五臟六腑死生吉凶之法。又曰:寸口者,脈之大會,手太陰之脈動也。夫寸口一脈,何以能決臟腑死生吉凶乎?鰲峰熊氏注為右寸,謂右寸之屬肺也。四明張氏注為兩寸,謂脈會太淵穴也。二說不同,其孰非而孰是歟?請明以告我。
曰:古聖立法,以三部九候決人死生,以六臟六腑分配於六部之中,故可以驗人臟腑之吉凶也,殊不知《內經》言寸口者頗多,悉兼關尺而言也,大槩古人以寸口為六脈之總名耳。不然,《內經》何以言寸口之脈中手短者曰頭痛,寸口脈中手長者曰足脛痛,寸口脈中手促上擊者肩背痛,若此之類,莫能盡述。先哲注謂中手為醫者之中指也,然則非病者之關脈乎。
夫越人之《難經》,因《內經》而作,故有是語。今之注者,皆以己意妄釋,故與經旨不合。學者宜再思之。
或問:《難經》第八難曰:寸口脈平而死者,何謂也?然。諸十二經脈者,皆繫於生氣之源。所謂生氣之源者,十二經之根本也,謂腎間動氣也,此五臟六腑之本,十二經之根,呼吸之門,三焦之源,一名守邪之神。故氣者,人之根本也,根絕則莖吐枯矣。寸口脈平而死者,生氣獨絕於內也。
夫所謂腎間動氣者,釋者皆指為兩尺。兩尺既絕,何謂寸口脈平?何不言尺中腎脈,而言腎間動氣?請明辯以釋吾疑,幸甚。曰:此言寸口脈平而死者,亦兼關尺而論也。腎間動氣者,臍下氣海丹田之地也。或曰:臍下中行,乃任脈所屬,與腎何相干哉?曰:各開寸半為第二行,皆屬足少陰腎經。
其臍與背後命門穴對,各開寸半,腎腧穴也。故丹田氣海與腎脈相通,為腎之根也。又若有生之初,先生二腎,胞系在臍,故氣海丹田實為生氣之源,十二經之根本也。或曰:寸口既平,奚疑其死乎?曰:此為病劇形脫者論耳。《內經》曰:形肉已脫,九候雖調者死。凡見人之病劇者,人形羸瘦,大肉已脫,雖六脈平和,猶當診候足陽明之衝陽與足少陰之太谿。二脈或絕,更候臍下腎間之動氣。
其或動氣未絕,猶有可生之理;動氣如絕,雖三部平和,其死無疑矣。醫者其可不詳察乎。
或問:《內經》有曰:陽明病甚,則棄衣而走,登高而歌,或不食數日,而逾垣上屋,所上之處,皆非素所能也。素非所能,因病而不食,反能登非常之處,豈有是哉?曰:《難經》有云:重陽者狂,重陰者顛。又曰:顛多喜而狂多怒。所謂重陽者,三部陰陽脈皆洪盛而牢,故病強健而有力,故名曰狂。
謂重陰者,三部陰陽脈皆沉伏而細,故病疲倦而無力,故名曰顛。嘗見東陽樓氏一少年病狂,一日天風大作,忽飛上於邑東之塔巔,且歌且哭,其塔實無容步之堦,眾皆以為怪。予思龍乃純陽之物,伏蟄於海內,其身止有鱗甲,且無羽翼,遇陽氣升騰之日,則借風雲之勢而能飛騰,即此義也,奚足為怪哉。
或問:《難經》五十三難曰:經言七傳者死,間臟者生。然。七傳者,傳其所勝也。間臟者,傳其子也。何以言之?假令心病傳肺,肺病傳肝,肝病傳脾,脾病傳腎,腎病傳心,一臟不再傷,故言七傳者死也。間臟者,傳其所生也。假令心傳脾,脾傳肺,肺傳腎,腎傳肝,肝傳心,是子母相傳,周而復始,如環無端,故言生也。夫經文所謂七傳者,據其數止六傳而已。
謂一臟不再傷,按其數乃有四臟不再受傷。且其間臟之理,未聞有發明之旨,釋者止是隨文解義而已,請明辯以釋吾疑可乎?曰:夫此條,言虛勞之證也。其所謂七傳者,心病上必脫腎病傳心一句。其一臟不再傷,當作三臟不再傷。皆傳寫之誤耳。蓋虛勞之證,必始於腎經,五臟從相剋而逆傳,已盡又復傳於腎與心,則水絕滅而火大旺,故死而不復再傳彼之三臟矣。
其有從相生而順傳者,蓋腎水欲傳心火,卻被肝木乘間而遂傳肝木,然後傳心火,次第由順行而及於彼之三臟,而有生生不息之義,故曰間臟者生。學者其再思之。
或問:醫家以水烹煮藥石,本草著名類多而未詳其用。曰長流水,曰急流水,曰順流水,曰逆流水,曰千里水,曰半天河水,曰春雨水,曰秋露水,曰雪花水,曰井花水,曰新汲水,曰無根水,曰菊英水,曰潦水,曰甘瀾水,曰月窟水,夫何一水之用而有許多之名,必其能各有所長,請逐一明言其故無吝。
曰:謂長流水者,即千里水也,但當取其流長而來遠耳,不可泥於千里者,以其性遠而通達,歷科坎已多,故取以煎煮手足四末之病,道路遠之藥,及通利大小便之用也。曰急流水者,湍上峻急之流水也,以其性速急而達下,故特取以煎熬通利二便及足脛以下之風藥也。曰順流水者,其性順而下流,故亦取以治下焦腰膝之證,及通利二便之用也。
曰逆流水者,漫流洄瀾之水也,以其性逆而倒流,故取以調和發吐痰飲之劑也。曰半天河水者,即長桑君授扁鵲飲以上池之水,乃竹籬藩頭管內之積水耳,取其清潔自天而降,未受下流汙濁之氣,故可以為煉還丹、調仙藥之用也。曰春雨水者,立春日空中以器盛接之水也,其性始得春升生髮之氣,故可以煮中氣不足、清氣不升之藥也。
……曰秋露水者,其性稟收斂肅殺之氣,故可取以烹煎殺祟之藥,及調敷殺癩蟲疥癬諸蟲之劑也。曰井花水者,清晨井中第一汲者,其天一真精之氣浮結於水面,故可取以烹煎補陰之劑,及修煉還丹之用。今好清之士,每日取以烹春茗,而謂清利頭目最佳,其性味同於雪水也。
曰菊英水者,蜀中有長壽源,其源多菊花,而流水四季皆菊花香,居人飲其水者,壽皆二三百歲,故陶靖節之流好植菊花,日採其花英浸水烹茶,期延壽也。日新汲水者,井中新汲水未入缸甕者,取其清潔無混雜之劑,故用以烹煮藥劑也。日甘瀾水者,器盛水,以物揚躍,使水珠沫液盈於水面,其水與月窟水性同,取其味甘溫而性柔,故可以烹傷寒陰證等藥也。
曰潦水者,又名無根水,山谷中無人跡去處,新土科凹中之水也,取其性不動搖而有土氣內存,故可以煎熬調脾進食以補益中氣之劑也。夫本草雖有諸水之名,而未詳言其用,今故述之,以為後學之矜式云。
或問:丹溪治腫脹之證,專主乎土敗木賊、濕熱相乘為病。東垣又多主乎寒,言病機諸腹脹大皆屬於熱之語,乃言傷寒陽明經大實大滿之證也。又云:熱脹少而寒脹多。二說不同,其孰非而孰是歟?曰:東垣,北方人也,其地土高燥,濕熱少而寒氣多,故有是論。我丹溪先生,生長於東南之地,故病此者盡因脾虛受濕,肝木大旺,故言然也。
或曰:二說不同之義,既得聞命矣。而丹溪治腫之大法曰:必須養肺以制木,使脾無賊邪之慮,滋腎以制火,使肺得清化之源,斷妄想以保母氣,卻鹽味以防助邪,以大劑人參、白朮補脾,使脾氣得實,自能健運升降。此千載不易之定論,萬舉五全之妙法也,活人多矣。嘗用此法以治黃腫之證,反加悶亂,增劇不安。
改用香附、蒼朮、厚朴之劑,反獲全功。竊思水腫與黃腫,皆是濕熱傷脾所致,何治法之不同歟?曰:夫水腫之證,蓋因脾土虛甚而肝木太過,故水濕妄行其中,雖有清痰留飲,實無鬱積膠固,故以參朮為君,而兼以利水清金去濕熱之藥,此標本兼該之治,故有十全之功也。
彼黃腫者,或酒疸,或谷疸,沉積頑痰,膠固鬱結於其中,故或為痃癖,或為積聚,是以積於中而形於外,蓋因土氣外形而黃也。故宜以厚朴、蒼朮、香附、陳皮之類,以平其土氣之敦阜,用鐵粉、青皮之類,以平其木氣之有餘,加以曲糵,助脾消積。退黃之後,仍用參朮等補脾之劑,以收十全之功,此標而本之之治也。
若二證之藥,易而治之,禍不旋踵,學者不可不知。
或問:飢甚方食,而食反不運化,多為嘔吐吞酸等證,何也?曰:飢而即食,渴而即飲,此造化自然之理也。飢不得食,胃氣已損,脾氣已傷,而中氣大不足矣。遇食大嚼,過飽益甚,是以大傷胃氣,輕則吞酸噁心,重則惡寒發熱,而為內傷等證者多矣。又或負重遠行,辛苦飢甚,遇食太過,則四肢倦怠矣。
若又強力復行,適遇風雨外襲,遂成內傷挾外感之證,或為腫脹危篤之疾。養生君子,切宜防微杜漸,戒之戒之!
或問:針法有補瀉迎隨之理,固可以平虛實之證。其灸法不問虛實寒熱,悉令灸之,其亦有補瀉之功乎?曰:虛者灸之,使火氣以助元陽也;實者灸之,使實邪隨火氣而發散也;寒者灸之,使其氣之復溫也;熱者灸之,引鬱熱之氣外發,火就燥之義也。其針刺雖有補瀉之法,予恐但有瀉而無補焉。
經謂瀉者迎而奪之,以針迎其經脈之來氣而出之,固可以瀉實矣;謂補者隨而濟之,以針隨其經脈之去氣而留之,未必能補虛也。不然,內經何以曰,無刺熇熇之熱,無刺渾渾之脈,無刺漉漉之汗;無刺大勞人,無刺大飢人,無刺大渴人,無刺新飽人,無刺大驚人。又曰,形氣不足,病氣不足,此陰陽皆不足也,不可刺;刺之,重竭其氣,老者絕滅,壯者不復矣。若此等語,皆有瀉無補之謂也,學者不可不知。
或問:虛損之疾,世俗例用局方十全大補湯以補之,其方實為諸虛之關鍵也,用參、耆、苓、朮、甘草以補氣虛,用芎、歸、芍藥、地黃、肉桂以補血少,吾子將何以議之乎?曰:此藥乃氣血兩虛之劑,或血虛而氣尚實,或氣虛而血尚充者,其可一例施乎?《內經》曰:毒藥以治其病。蓋藥性各有能毒,然中病者,借其能以獲安;不中病者,徒惹其毒以增病耳。
假如心、脾二經虛損,當以茯苓補之,虛而無汗及小水短少者,服之有功;虛而小便數者,多服則令人目盲;虛而多汗者,久服損真氣,夭人天年,以其味淡而利竅也。又如肺氣弱及元陽虛者,當以黃耆補之,然肥白人及氣虛而多汗者,服之有功;若蒼黑人腎氣有餘而未甚虛者,服之必滿悶不安,以其性塞而閉氣也。
甘草為健脾補中及瀉火除煩之良劑,然嘔吐與中滿及嗜酒之人,多服必斂膈不行而嘔滿增劇,以其氣味之甘緩也。川芎為補血行血、清利頭目之聖藥,然骨蒸多汗及氣弱人,久服則真氣走散而陰愈虛甚,以其氣味之辛散也。生地黃能生血脈,然胃氣弱者,服之恐損胃不食。熟地黃補血養血,然痰火盛者,恐泥膈不行。
人參為潤肺健脾之藥,若元氣虛損者,不可缺也;然久嗽、勞嗽、咯血,鬱火在肺分者,服之必加嗽增喘不寧,以其氣味之甘溫滯氣然也。白芍藥為涼血益血之劑,若血虛腹痛者,豈可缺歟;然形瘦氣弱、稟賦素虛寒者,服之恐伐發生之氣,以其氣味之酸寒也。藥性能毒,未易悉舉,學者宜究本草之詳,不可妄施以殺人也。
或問:《脈經》謂一息四至以上為無病常人之脈,今見無病之人,或有一息五至有奇者,有一息三至無餘者,何如是之異乎,曰:生成之脈,豈無緩急遲數之殊歟。經曰:性急脈亦急,性緩脈亦緩。大抵脈緩而遲者多壽,脈急而數者多夭。經曰:根於中者命曰神機,神去則機息。
蓋氣血者,人身之神也。脈急數者,氣血易虧而神機易息,故多夭;脈遲緩者,氣血和平而神機難損,故多壽。先哲論江海之潮,即天地之噓吸,晝夜止二升二降而已;人之呼吸,晝夜一萬三千五百息。故天地之壽,悠久而無疆;人之壽延者,數亦不滿百也。管見如斯,未知是否?
或問:有人寸、關、尺三部之脈,按之絕無形跡,而移於手陽明經陽谿與合谷之地動者,何歟?曰:手太陰經肺與手陽明大腸,一臟一腑,相為表裡,其列缺穴乃二經之絡脈,故脈從絡而出於陽明之經,此為妻乘夫位,地天交泰,生成無病之脈耳,學者可不曉歟!
或問:婦人產後之證,丹溪謂當以大補氣血為主治,雖有雜證,以末治之。又曰:產後中風,切不可作風治而用風藥。然則產後不問諸證,悉宜大補氣血乎?曰:詳「主末」二字,其義自明。若夫氣血大虛,諸證雜揉,但虛而無他證者,合宜大補氣血自愈。或因虛而感冒風寒者,補氣血藥帶驅風之劑。
或因脾虛而食傷太陰者,補氣血藥加消導之劑。或因瘀血惡露未盡而惡寒發熱者,必先逐去瘀血惡露,然後大補。經曰:有本而標之者,有標而本之者。又曰: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丹溪「主末」二字,即標本之意耳。臨證之際,其於望聞問切之間,豈可不辨乎。若一例施之以補,豈非刻舟求劍之術耶。
或問:妊娠之婦,有按月行經而胎自長者,有三、五個月間其血大下而胎不墮者,或及期而分娩,或逾月而始生,其理何歟?曰:其按月行經而胎自長者,名曰盛胎,蓋其婦血氣充盛,養胎之外,其血猶有餘故也。其有數月之胎而血大下,謂之漏胎,蓋因事觸動任脈,故血下而未傷於子宮故也。
雖然,孕中失血,胎雖不墮,其氣血亦虧,多致逾月不產,予曾見有十二、三月或十七、八月或二十四、五個月生者往往有之,俱是氣血不足,胚胎難長故耳。凡十月之後未產者,當服大補氣血之藥以培養之,庶分娩之無憂也,學者不可不知。
或問:丹溪所謂難產之婦,皆是八、九個月內不能謹,以致氣血虛故也,請問其旨何歟?曰:蓋婦人有娠,大不宜與丈夫同寢。今人未諳此理,至於八、九個月內猶有房事。夫情欲一動,氣血隨耗。蓋胎孕全仗氣血培養,氣血既虧則胎息羸弱。日月既足,子如夢覺,即欲分娩,遂能拆胞求路而出,胞破之後,其胞中之漿水沛然下流,胎息強健者,即翻身隨漿而下,此為易產者也。
胎息倦弱者,猶如焚寐未醒,轉頭遲慢,不能隨漿而出,胞漿既干,則汙血閉塞其生路,是以子無所向,遂致橫生逆產。臨產之際,若見漿下而未分娩者,便當憂恐,急服催生之藥,如蜀葵子之類,逐去惡血,道路通達,庶有速產之功。醫者不可不知此意。
或問:中風之候,皆半身不遂,其有遷延歲月不死者,何也?曰:如木之根本未甚枯,而一邊之枝幹先萎耳。經曰:根於中者命曰神機,神去則機息(言動物也)。根於外者命曰氣立,氣止則化絕(言植物也)。夫神機未息,亦猶氣化之未絕耳,故半身雖不運用,然亦未至於機息而死也。
古所謂癱瘓者,亦有深意存焉。言癰者坦也,筋脈弛縱坦然而不舉也。瘓者渙也,血氣散慢渙然而不用也。或曰:其為治之法,與諸痹同乎?曰:不同也。經謂風、寒、濕三氣合而成痹,故曰痛痹(筋骨掣痛),曰著痹(著而不行),曰行痹(走痛不定),曰周痹(周身疼痛),皆邪氣有餘之候也。其癱瘓者,或血虛,或氣虛,皆正氣不足之證。
其治法故不同也。惟痿痹屬血虛,麻痹屬氣虛,與癱瘓治法大同而小異焉。學者宜加詳察,毋蹈乎實實虛虛之覆轍云。
或問:雀目之證,遇晚則目不見物,至曉復明,此何病使然?曰:是則肝虛之候也。或曰:肝常慮其有餘,然亦有不足者乎?曰:邪氣盛則實,正氣奪則虛。其人素稟血虛,適遇寅申二年,少陽相火司天,厥陰風木在泉,火炎於上,木鬱於下。夫胞絡相火既盛,則心血沸淖而乾涸。
經曰:天明則日月不明,邪害空竅。蓋心出血,肝納血,心血既涸,則肝無攸受。經又曰:目得血而能視。緣肝開竅於目,肝既無血,則目瞀而不明矣。或曰:目瞀不明,既得聞命矣,其晚暗而曉復明者何也?曰:木生於亥、旺於卯而絕於申,至於酉戌之時,木氣衰甚,遇亥始生,至日出於卯之地,木氣稍盛而目復明矣。雖然,終不能瞭然如故。
或曰:雀目之患,終變為黃脹而死,何也?曰:木絕於申,乃水土長生之地,木氣萎和,土氣敦阜,經謂氣有餘則制已所勝而侮所不勝,此土氣有餘而侮所不勝之木也。或曰:治法何如?曰:先宜地黃、芎、歸等藥,以補益其腎肝之不足;次用厚朴、蒼朮、陳皮之類,平其土氣之有餘。此乃略示端倪耳,醫者自宜臨證斟酌而處治之,慎不可按圖而索驥也。
或問:小兒氣喘,世俗例以為犯土,謂犯其土皇也。或安碓,或作灶,或浚井填塞、開通溝渠等事,適遇小兒氣喘,遂云犯土無疑矣。信聽術士退土,或書符命貼於動土之處,或咒法水焚符調服,或按家之九宮,謂土皇居於何宮,太陽落在何宮,當取太陽之土與兒飲之,能釋土皇之厄而喘定,間亦有驗者。夫歷代醫書汗牛充棟,何不該載而遺此證為黃冠之流醫治歟?請明以告我。
曰:夫小兒發喘,多因風寒外束,腠理壅遏,而肺氣不得宣通而為病耳。治法當用錢氏瀉白散或三拗湯等劑,使腠理開通,肺氣舒暢而喘息定矣。或因吐瀉之後而中氣不足,亦使短氣而喘。治用錢氏益黃散、東垣補中益氣湯,或用伏龍肝,湯泡放溫飲之,其喘立定者有之。蓋脾土大虛,必借土氣以培益之。
其術士窺竊此意,而巧立名色,而謂太陽之土能安土也。夫小兒之證不一,或慢驚直視而喘,或肺脹氣促而喘,縱取太陽土盈盎以沃之,亦莫能救其萬一。醫者自宜檢方按法調治,毋聽末流之俗以致惑焉。
或問:婦人懷鬼胎者何歟?曰:晝之所思,為夜之所見。凡男女之性淫而虛者,則肝腎之相火無時不起,故勞怯之人多夢與鬼交。夫所謂鬼胎者,偽胎也。非實有鬼神交接而成胎也。古方有云:思想無窮,所願不遂,為白淫白濁,流於子宮,結為鬼胎,乃本婦自己之血液淫精,聚結成塊,而胸腹脹滿,儼若胎孕耳,非偽胎而何。
或曰:嘗閱滑伯仁醫驗,謂仁孝廟廟祝楊天成一女,薄暮遊廟廡,見黃衣神覺心動,是夕夢與之交,腹漸大而若孕,邀伯仁治,診之,曰此鬼胎也,其母道其由,與破血墜胎之藥,下如蝌蚪魚目者二升許遂安,此非與神交乎?曰:有是事而實無是理,豈有土木為形,能與人交而有精成胚胎耶。噫!非神之惑於女,乃女之惑於神耳。
意度此女,年長無夫,正所謂思想無窮,所願不遂也。有道之士,勿信乎邪說之惑焉。
或問:鰲峰熊氏纂集《運氣全書》及撰為《傷寒鈐法》,以病者之所生年月日時,合得病之日期,推算五運六氣,與傷寒六經證候無不吻合,謂某日當得某經,某經當用某藥,而以張仲景一百一十有三方按法施治,如太陽無汗麻黃、有汗桂枝湯之類,使後學能推此法,不須問證察脈,但推算病在此經,即用此經之藥,實為醫家之捷徑妙訣也,吾子可不祖述乎?曰:此馬宗素無稽之術,而以世之生靈為戲玩耳。
竊謂上古聖人,仰觀天文,俯察地理,以十干配而為五運,以十二支合而為六氣,天以六方寓之,歲以六氣紀之,以天之六氣,加臨於歲之六節,五行勝復盈虧之理,無有不驗。傳曰: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苟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今草莽野人,而以人之年命,合病日而為運氣鈐法,取仲景之方以治之,是蓋士師移情而就法也,殺人多矣。知理君子,幸勿蹈其覆轍云。
或問:龐安常《傷寒總病論》所載時行瘟疫,謂春有青筋牽證,其候頸背雙筋牽急,先寒後熱,腰強急,腳縮不伸,胻中欲折,或眼黃,項背強直。夏有赤脈㩌證,其候口乾舌裂咽塞,戰掉驚動不定。秋有白氣貍證,其候經絡壅滯,皮毛堅豎發泄,體熱生斑,氣喘引飲。冬有黑骨瘟證,其候腰痛欲折,胸脅如刀刺切痛,心腹膨脹。
四季有黃肉隨證,其候頸下結核,頭重項直,或皮肉強硬而隱隱發熱。嘗聞醫有賢愚,疾無今古,近年以來,未嘗有以上諸證,何今古之不同歟?請明言其故,幸甚!曰:瘟疫之證,素無定體,或氣運之變遷,或世情之不古。
愧予年逾八旬,略未見此異證,或世有之而予未之見歟?抑亦見之而予未之識歟?安常稟出類拔萃之資,為一代名世之士,著述方書以為後學之規範,豈好為異說以欺世罔俗哉,姑錄之以俟達者再論。
或問:龐安常《傷寒總病論》所載《聖散子方》,謂出於蘇子瞻尚書所傳,又謂其方不知所從來,而故人巢君谷世寶之,以治瘟疫之疾,百不失一。安常贊曰:自古論病,惟傷寒至為危急,表裡虛實,日數證候,應汗應下之法,差之毫釐,輒至不救,而用聖散子者,一切不問。
陰陽二感,或男女相易,狀至危篤者,連飲數劑,則汗出氣通,飲食漸進,神宇完復,更不用諸藥,連服取瘥;其餘輕者,心額微汗,正爾無恙。藥性少熱,而陽毒發狂之類,入口即覺清涼,殆不可以常理論也。時疫流行,平旦輒煮一釜,不問老少良賤,各飲一大盞,則時氣不入其門。
平居無病,能空腹一服,則飲食甘美,百疾不生,真濟世衛家之寶也。吾子何不遵其法多合,以濟世之瘟疫,豈非積德之一事乎?曰:予閱其方,殆與醫道不合,蓋其藥味,止是燥熱助火之劑,別無祛邪除瘴之能。如黑附子、高良薑、吳茱萸、石菖蒲、麻黃、細辛、半夏、厚朴、肉豆蔻、防風、藿香,豈非辛烈燥熱之劑乎。其茯苓、蒼朮、藁本、豬苓、澤瀉、獨活、甘草,稍溫不熱。
雖有柴胡、芍藥、枳殼三味之涼,恐一杯之水,難救一車薪之火。夫熱藥治熱病,《素問》謂之從治,又謂之反治,又謂之劫劑。然此方必當時適遇瘟疫之身熱無汗,或日期已過,邪氣欲去正氣將復之際,偶投一服二服,劫而散之者有之。由是眾皆以為得神仙之法,爭錄其方以傳於世,正所謂訛上傳訛也,豈可以大釜煎煮令一傢俱飲乎,又豈可令無病之人空腹服此熱藥乎。用藥者若不執之以理,而謂不殺人者,予未之信也。
安常為一代之名醫,而載此方於傷寒論中,而謂能博施濟眾,亦賢者之過焉。
或問:發砂之證,古方多不該載。世有似寒非寒,似熱非熱,四體懈怠,飲食不甘,俗呼為砂病。其治或先用熱水蘸搭臂膊而以苧麻刮之,甚者或以針刺十指出血,或以香油燈照視身背有紅點處皆烙之,以上諸法,皆能使腠理開通,血氣舒暢而愈。
此為何病?又何由而得之乎?曰:《內經》名為解㑊,原其所因,或傷酒,或中濕,或感冒風寒,或房事過多,或婦人經水不調,血氣不和,皆能為解㑊,證與砂病相似,實非真砂病也。夫砂病者,嶺南煙瘴之地多有之矣。詩云:為鬼為蜮,則不可得。注云:蜮,短狐也,江淮間多有之,能含砂以射水中人影。
唐詩云:射工巧俟遊人影。亦謂此也。人不見其形,若被其毒,輒為寒熱而病。一曰:蜮如鱉,有三足,一名射影,病瘡如疥。《埤雅》曰:有一角橫在口前,如弩檐,臨其角端,曲如上弩,以氣為矢,因水勢以射人,俗呼水弩,鵝能食之。本草云:溪毒、砂蝨、水弩、射工、蜮、短狐、蝦鬚之類,俱能含砂射人。
被其毒者,則憎寒壯熱,百體分解,若傷寒初發之狀,彼土人治法,以手捫摸痛處,用芋葉或甘蔗葉卷角入肉,以口吸出其砂,外用生大蒜搗膏封貼瘡口即愈。諸蟲惟蝦鬚最毒,若不早治,十死七八,其毒深入於骨,若蝦鬚之狀,其瘡類乎疔腫。彼地有鸂鶒、鸀⿰巾盡等鳥,專食以上諸蟲,凡遇此病,即以此鳥毛糞燒灰服之,及籠此鳥於病者身畔吸之,其砂聞氣自出而病安也。其他無此諸蟲之地,實非真砂證也。
管見如斯,學者更宜博訪,以長見聞可也。
或問:痞與痃癖積聚癥瘕,病雖似而其名各不同,請逐一條陳其說,以曉後學可乎?曰:痞者否也,如《易》所謂天地不交之否,內柔外剛,萬物不通之義也。物不可以終否,故痞久則成脹滿而莫能療焉。痃癖者懸絕隱僻,又玄妙莫測之名也。積者跡也,挾痰血以成形跡,亦鬱積至久之謂爾。
聚者緒也,依元氣以為端緒,亦聚散不常之意云。症者徵也,又精也,以其有所徵驗,及久而成精萃也。瘕者假也,又遐也,以其假借氣血成形,及歷年遐遠之謂也。大抵痞與痃癖乃胸膈間之候,積與聚為肚腹內之疾,其為上中二焦之病,故多見於男子。其症與瘕獨見於臍下,是為下焦之疾,故常得於婦人。
大凡腹中有塊,不問積聚癥瘕,俱為惡候,切勿視為尋常等疾而不求醫早治,若待脹滿已成,胸腹鼓急,雖倉扁復生,亦莫能救其萬一,遘斯疾者,可不懼乎!
或問:……或曰:今之夢寐中而常魘者,似有鬼神所附之狀,何也?曰:然。夢寐間常魘者,蓋火起於下而痰閉於上,心血虧欠而心神失守故爾,豈有鬼神所附之理哉,賢者願無惑焉。
或問:古老醫家有禁咒一科,今何不用?曰:禁咒科者,即《素問》祝由科也,立教於龍樹居士,為移精變氣之術耳。可治小病,或男女入神廟驚惑成病,或山林溪谷沖斥惡氣,其證如醉如癡,如為邪鬼所附,一切心神惶惑之證,可以借咒語以解惑安神而已。古有龍樹咒法之書行於世,今流而為師巫,為降童,為師婆,而為扇惑人民、哄嚇取財之術。噫!邪術惟邪人用之,知理者勿用也。
或問:丹溪所謂有外感挾內傷者有內傷挾外邪者,其證何如而見?當以何法而治?請詳以語之。曰:假如先因勞役過度,飲食失節,而其體已解㑊,又為感冒風寒而作,其證必惡寒發熱,頭身懼痛,右手氣口及關脈則大於左手人迎及關脈二倍,而兩手陽脈俱有緊盛之勢,此內傷重而外感輕,謂之內傷挾外邪也,治法必以東垣補中益氣湯為主,加以防風、羌活、柴胡之類。
或先因秋冬之月觸冒風寒,鬱積已久欲發未發之間,而加之飲食勞倦觸動而發,其證必大惡風寒,頭身大痛而大發熱,左手人迎及關中脈則大於右手氣口及關脈一二倍,而兩手陽脈亦各有緊盛之勢,此外感重而內傷輕,謂之外感挾內傷也,治法必以仲景《傷寒論》六經見證之藥為主治,少加以補中健脾之劑。
夫外感重者,宜先攻而後補(攻者汗下之類);內傷重者,宜先補而後攻;二證俱重,宜攻補兼施。或曰:勞倦飲食二者俱甚而為大熱之證,欲補則飲食填塞胸中,恐愈增胞悶,欲消導則恐元氣愈虛而病益甚,其將何法以處治乎?曰:此正王安道所論不足中之有餘證也,必宜攻補兼施,以補中益氣湯,間與丹溪導痰補脾飲,加神麯、麥芽之屬,甚者以東垣枳實導滯丸之類,與補中益氣湯間而服之,食去而虛證亦除,是亦攻補兼施之法也。醫者誠能斟酌權宜而處治之,無有不安之理也。
或問:人之壽夭,各有天命存焉,凡人有生必有死,自古皆然,醫何益乎?曰:夫所謂天命者,天地父母之元氣也,父為天,母為地,父精母血盛衰不同,故人之壽夭亦異。其有生之初,受氣之兩盛者(父母元氣皆壯盛也,余仿此),當得上中之壽;受氣之偏盛者,當得中下之壽;受氣之兩衰者,能保養僅得下壽,不然多夭折。
雖然,又不可以常理拘泥論也,或風寒暑濕之感於外,飢飽勞役之傷乎內,豈能一一盡乎所稟之元氣耶。故上古神農氏嘗百草、制醫藥,乃欲扶植乎生民各得盡乎天年也。今時人有不信醫而信巫枉死者,皆不得盡乎正命而與巖牆桎梏死者何異焉。或曰:今之推命者,皆以所生日時之天上星辰,推算其生死安危,無不節節應驗。
子以父母之元氣為天命,恐非至當之語。曰:天人之理,盛衰無不吻合,如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取以畫八卦而成《易》書。凡人之一動一靜,與夫吉凶消長之理,進退存亡之道,用之以卜筮,毫髮無差。雖然,全賢諄諄教誨,必使盡人事以副天意,則凶者化吉,亡者得存,未嘗令人委之於天命也。傳曰:修身以俟命而已矣。
是故醫者可以通神明而權造化,能使夭者壽而壽者仙,醫道其可廢乎。
或問:先哲謂諸痛為實,諸癢為虛。丹溪亦曰:諸痛不可用參耆,蓋補其氣,氣旺不通而痛愈甚。然則凡病痛者,例不可用參耆等藥乎?曰;以上所論諸痛,特指其氣實者為言耳,如暴傷風寒,在表作痛,或因七情九氣怫鬱不得宣通而作痛者,固不可用補氣藥也。
若夫勞役傷形,致身體解㑊而作痛者,或大便後及大瀉痢後氣血虛弱,身體疼痛及四肢麻痹而痛,或婦人產後氣血俱虛,致身體百節疼痛等病,其可不用參耆等補氣藥乎,學者毋執一也。
或問:寸、關、尺三脈部位,既得聞命矣。外有人迎、氣口、神門三脈,其位安在?請明以告我。曰:按《活人書》謂左手關前一分,人迎是也。右手關前一分,氣口是也。又按經脈謂左手人迎以前寸口脈,即知人迎在病人左手關前寸後之位,診者右手食指與中指兩岐之間是也。
又謂右手氣口以前寸口脈,即知氣口在病人右手關前寸後之位,診者左手食指與中指兩岐之間是也。經又曰:兩手神門以後尺中脈,即知神門各在病人兩手關後寸前之位,診者中指與無名指兩岐之間是也。今人多不識此,或指人迎於左關,或指人迎於左寸,或指氣口於右關,或指氣口於右寸,或指神門於兩關相對者,皆非也,學者可不審乎。
或問:藥性有相畏相惡相反,而古方多有同為一劑而用者,其理何如?曰:若夫彼畏我者,我必惡之,我所惡者,彼必畏我,蓋我能制其毒而不得以自縱也。且如一劑之中,彼雖畏我,而主治之能在彼,故其分兩,當彼重我輕,略將以殺其毒耳;設我重彼輕,制之太過,則盡奪其權而治病之功劣矣。然藥性各有能毒,其所畏者畏其能,所惡者惡其毒耳。
如仲景制小柴胡湯,用半夏、黃芩、生薑三物同劑,其半夏、黃芩畏生薑,而生薑惡黃芩、半夏,因其分兩適中,故但制其慓悍之毒,而不減其退寒熱之能也。其為性相反者,各懷酷毒,如兩軍相敵,決不與之同隊也。雖然,外有大毒之疾,必用大毒之藥以攻之,又不可以常理論也。
如古方感應丸用巴豆、牽牛同劑,以為攻堅積藥。四物湯加人參、五靈脂輩,以治血塊。丹溪治屍瘵二十四味蓮心散,以甘草芫花同劑,而謂妙處在此。是蓋賢者真知灼見方可用之,昧者固不可妄試以殺人也。夫用藥如用兵,善用者置之死地而後存,若韓信行背水陣也,不善者徒取滅亡之禍耳,可不慎哉!
或問:當歸一物,雷公謂頭破血,身和血,尾止血。東垣又云頭止血,身養血,尾破血。二說不同,豈無歸一之論乎?請明以告我。曰:東垣曰:當歸者,使氣血各有所歸之功之號也。蓋其能逐瘀血,生新血,使血脈通暢,與氣並行,周流不息,故云然。又曰:中半以上,氣脈上行,天氣主之,中半以下,氣脈下行,地氣主之,身則獨守乎中而不行也,故人身之法象亦猶是焉。
予謂瘀血在上焦與上焦之血少,則用去蘆上截;瘀血在下焦與下焦之血虛,則用下截之尾;若欲行中焦之瘀與補中焦之血,則用中一段之身。非獨當歸,他如黃芩,用上截之虛者以降肺火,用下截之實者以瀉大腸之火,防風、桔梗之類亦然,此千古不易之定論也,學者詳之。
或問:黃柏、地黃之類,俱忌鐵器蒸搗,何歟?曰:夫地黃、黃柏之類,皆腎經藥也。錢仲陽謂腎有補而無瀉。又曰虛者補其母,實者瀉其子。蓋腎乃陰中之少陰,為涵養真元之水臟,其所以忌鐵器者,防其伐木瀉肝,恐子能令母虛也。竟無他說。
或問:本草所載竹茹、竹葉及烹竹瀝,皆云用淡竹。夫竹類頗多,未審何竹名為淡竹耶?曰:東坡蘇公之方有云:淡竹者,對苦竹為文,除苦竹之外,皆淡竹也。我丹溪先生常用早筀,俗名雷竹,此淡中之淡者也。此竹又名甜竹,以其筍之味甜也。別有一種水竹,其筍味純淡。
故以上二竹皆可入藥用,緣二筍俱無焮辣之味,故知其無毒故也。如無二竹,晚筀竹亦可代用,余竹皆不可用也。
或問:嶺表煙瘴之地,其俗平居無病之人,朝夕常噬檳榔,云可闢除山嵐瘴氣之疾。吾儒有仕於彼地者,亦隨其俗而噬之,果有益乎?否乎?曰:按本草檳榔味辛氣溫,為純陽之物,善驅逐滯氣,散邪氣,泄胸中至高之氣,除痰癖下行,以治後重脫疘之證。如果有以上諸疾,用之以佐木香、芩、術等藥,無不應驗。
若無病沖和之胃氣,而無故朝夕常噬,吾恐反泄真氣,非徒無益而又害之是也。嗚呼!因習之弊,死而無悔者焉。羅謙甫曰:無病服藥,如壁里添柱。誠哉是言也。嘗聞用藥如用兵,朝廷不得已而行之,以禦寇耳;若無寇可平而無故發兵,不惟空廢糧餉,抑且害及於無辜之良民也,戒之戒之!
或問:婦人產後諸疾,古方多用四物湯加減調治。我丹溪先生獨謂芍藥酸寒,能伐發生之氣,禁而不用,何歟?曰:新產之婦,血氣俱虛之甚,如天地不交之否,有降無升,但存秋冬肅殺之令,而春夏生髮之氣未復,故產後諸證,多不利乎寒涼之藥,大宜溫熱之劑,以助其資始資生之化源也。
蓋先哲制四物湯方,以川芎、當歸之溫,佐以芍藥地黃之寒,是以寒溫適中,為婦人諸疾之妙劑也。若或用於產後,必取白芍藥以酒重複制炒,去其酸寒之毒,但存生血活血之能,胡為其不可也。後人傳寫既久,脫去制炒註文,丹溪慮夫俗醫鹵莽,不制而用之,特舉其為害之由以戒之耳。若能依法制炒為用,何害之有哉,學者其可不知此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