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巖

《本草思辨錄》~ 卷一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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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2)

1. 赤石脂

石脂揭兩石中取之。鄒氏云:兩石必同根歧出而相併,脂者黏合兩石之膠,故所治皆同本異趨而不相浹之病,得此乃匯於一處,專力以化之。仲聖所用石脂四方,固與鄒說符合。劉潛江不以東垣、海藏、瀕湖、仲醇專主收澀為然,就本經補髓益氣鬯發其義,雖不如鄒氏之親切證明,而所見自超。

抑愚竊有以伸之:別錄於赤石脂曰補髓好顏色,則其補髓確是腦髓,與白石脂之補骨髓有別,本經且主頭瘍;何東垣但以為性降乎。夫髓生於精,精生於穀,谷入氣滿淖澤注於骨。骨屬屈伸泄澤,補益腦髓,是中土者生精化髓之源也。而石脂味甘大溫,補益脾胃,質黏能和胃陰,性燥復扶脾陽。

其所以上際,則辛入肺為之。所以至腦,則酸入肝為之。(外臺述刪繁論凡髓虛實之應主於肝膽)石脂確有補腦髓之理,千金赤石脂散,治冷飲過度,致令脾胃氣弱,痰飲吐水無時,本事方云試之甚驗,蓋即鄒氏所謂聯合其渙散者,謂石脂為胃藥非脾藥可乎。夫下之精秘,則上之髓盈。

石脂補髓,亦半由於秘精。秘精易而補髓難,故本經別錄,皆於補髓上冠以久服字。千金羌活補髓丸不收石脂,而無比山藥丸,曰此藥通中入腦鼻必痠痛勿怪。入腦自指石脂,而石脂未嘗專任,可知虛損之難療而無近效也。

白話文:

赤石脂是從兩種石頭中提取的。鄒氏說:這兩種石頭一定是同根分叉,然後緊密相連的,而赤石脂就是黏合這兩種石頭的膠質。所以它所治療的疾病,都是同源但表現不同的,互不相干的病症,有了赤石脂,就能將這些病症匯聚起來,集中力量來化解它們。仲景使用赤石脂的四個方子,確實與鄒氏的說法相符。劉潛江認為,不應該像李東垣、張海藏、李時珍、張仲醇那樣,只將赤石脂當作收澀藥來用,他根據《本經》中赤石脂補髓益氣、通暢氣機的說法來解釋它,雖然不如鄒氏的說法那麼直接有力,但見解也相當高明。

我個人認為還有一些想法可以補充:在《別錄》中說赤石脂能補髓,使人面色好看,那麼它所補的髓應該是指腦髓,與白石脂所補的骨髓不同。《本經》還說赤石脂可以治療頭瘡,為什麼李東垣卻認為它的藥性是下降的呢?髓是由精產生的,精是由食物產生的,食物消化後,產生的氣血精微物質充滿身體,滋潤骨髓。骨骼可以屈伸活動、排泄廢物,而補益腦髓,是脾胃這個中心樞紐產生精微物質,化為髓的來源。赤石脂味甘性溫,能夠補益脾胃,質地黏稠能夠調和胃陰,性燥又能扶助脾陽。

它之所以能上行作用到頭部,是因為它的辛味入肺而起作用;它之所以能到達腦部,是因為它的酸味入肝而起作用。(《外臺秘要》刪繁就簡地論述了所有髓虛實的病症都與肝膽有關。)赤石脂確實有補腦髓的道理。《千金方》中的赤石脂散,治療因過度飲用冷飲,導致脾胃虛弱,痰飲不止的病症,效果顯著,這就說明它和鄒氏說的「聯合其渙散者」的道理是一致的,說赤石脂是治療胃的藥物而非脾的藥物,難道可以嗎?如果下部的精氣固守不泄,上部的腦髓就會充盈。

赤石脂補髓,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它能固精。固精比較容易,而補髓就比較難,所以《本經》和《別錄》在說赤石脂能補髓的時候,都會加上「久服」二字。《千金方》中的羌活補髓丸沒有用到赤石脂,而《無比山藥丸》中說:此藥能通達腦部,服用後鼻子一定會感到酸痛,不要驚慌。這裡所說的「入腦」指的就是赤石脂的作用,但赤石脂又不是專一負責補腦的,可見虛損的病症很難治療,而且見效很慢。

2. 硝石、芒硝

(硝石,即火硝亦名焰硝;芒硝,硝之經煎煉而凝底成塊者為朴硝,亦名皮硝,在上生細芒如鋒者為芒硝,均即水硝。)

李瀕湖謂:朴硝下走,火硝上升。火硝得火則焰生,與樟腦火酒之性同。本經言其寒,別錄言其大寒;實乃大溫。劉氏引伸其說,謂水硝治熱之結。熱結多屬血分,所謂陰不降,陽不化者也。能行陰中之陽結,則陰降陽自化矣。火硝治熱之郁,熱鬱多屬氣分,所謂陽不升,陰不暢者也。

能達陽中之陰鬱,則陽化陰自暢矣。鄒氏又以火硝為性向陽,解自陰而陽之盛熱;水硝為性向陰,故逐伏在陽之實結。斯三家可謂發前人所未發矣。雖然,愚竊有未安焉。陰陽之理,至為微妙,就物論物,易圓其說。以物合證與方而論之,則難於確當,難於瑩徹。渾言之而深,何如切言之而淺也。

火硝固上升而散,固在氣分,然其升散者為陰中熱鬱之氣,非陽中熱鬱之氣。病在陰經、陰臟為陰,病有陰邪亦為陰。蓋其辛溫際上,鹹苦入下,凡在上在下之病胥治之,而總歸於解陰中之熱鬱。劉氏達陽中陰鬱一語,得毋猶有可商。試核之證,來復丹、二氣丹、玉真丸,皆陰邪中有伏熱,金匱硝石礬石散尤彰彰者。

惟大黃硝石湯用以下奪,不與升散之旨相戾歟?乃其證為黃癉腹滿小便不利面赤,熱為陽邪,得濕而鬱,且獨在裡,裡實而表和,是亦陰中之邪也。陰中之邪,非鹹苦何以得入。舍芒硝用硝石者,以表雖汗出而表間之濕熱自在。硝石辛溫勝於鹹苦,故於大黃柏梔下奪之中,加茲一味以達表而散邪。

夫火硝之不易明者,為其以溫治熱耳。若水硝以寒治熱,曰走血,曰潤下,曰耎堅,曰破結,固宜古今無異詞,然亦何嘗易明哉。大承氣、調胃承氣、桃核承氣,洵可謂去血中熱結矣。獨大陷胸湯丸用芒硝至一升半升,而其所治為結胸。縱云破結軟堅,非多不濟,獨不慮下降之物,用之多不愈速其降耶。

是則有故矣。芒硝乃煎硝時結之於上者,細芒如鋒,質本輕於朴硝,味復兼辛,寧無上升之性,寧不入氣分,後世且以治口舌咽喉諸熱證,謂芒硝不能際上治上可乎。由斯以觀,劉氏陰中陽結之說,恐亦有未然者。仲聖有言,病發於陽而反下之,熱入因作結胸,據此自非陰中之陽結。

又凡仲聖用芒硝之方,皆陽證無伏陰。用硝石之方,則一證中有陰有陽。然則行陰中陽結者,乃硝石非芒硝。芒硝者,逐陽證之熱結者也。芒硝鹹寒勝於苦辛,多煮則下益速,下速則遺上邪,故仲聖必後納微煮而少揚之。硝石辛溫勝於鹹苦,微煮則升之亟,升亟則不入下,故仲聖於二升中煮取一升而少抑之。

此似二物正相對待。劉氏於二物亦似以對待釋之,而不知非也。咸與寒皆陰也,其微辛不過挾有升性,並不能治陰邪。咸與溫則陰陽異趣矣,溫而兼辛,辛溫而兼辛潤,則必陰中有陽邪之證,始克任之。其中奧旨,猝不易悟,故曰非對待也。抑劉氏以入血分為陰中乎。血分為陰,則大承氣當曰太陰病,不當曰陽明病。

桃核承氣當曰少陰病,不當曰太陽病。芒硝蓋血藥而亦不專入血者,與大黃頗有似處。大黃味苦入心,能開胸膈之熱結,若與芒硝皆不宜於氣病。胸膈之間,其能堪此重劑哉。鄒氏以火硝向陽,水硝向陰,為臟病移腑,腑病移軀體之所以然,此尤不可不辨者。本經積熱曰五臟,豈悉能入胃使脹閉。

病曰百病,豈盡在於軀體。謂火硝性向陽,解自陰而陽之盛熱。向陽自即入陽,何以先入於陰,寧得謂非其所向。謂水硝性向陰,逐伏在陽之實結。所逐在陽,所向亦必在陽,反是則有異謀,人固有之,物所必無。此等近似之談,並無真理可求,徒眩人目耳。鄒氏更有誤者,謂己椒藶黃丸加芒硝以治渴,是去其痼癖,正使津液流行。

小柴胡湯加芒硝以止痢,是去其積聚,正所以止下痢。噫,是亦不深思矣。己椒藶黃丸之證,原非固癖,大黃決不止用一兩(有方解詳大黃),芒硝亦不後加。況方後云:先食飲服一丸,日三服,稍增,口中有津液,渴者加芒硝半兩。是無芒硝,津液非不能生,豈加芒硝之津液與此有異耶。

徐氏、尤氏皆云渴是胃熱,故加芒硝,鄒氏坐泥本經太過耳。柴胡加芒硝湯云:潮熱者實也。熱實無不下之理,以柴胡加芒硝湯主之,即所以治熱實。云:納芒硝更煮微沸,分溫再服,不解更作。加芒硝非欲其解而何!?鄒氏之說,何與相反,殆誤會今反利句耳。不知仲聖明云微利,明云下非其治,下之而仍潮熱,安得不以對證之下藥繼之,此讀古書所以貴細心尋繹也。

白話文:

硝石和芒硝

硝石,也就是火硝,也叫做焰硝;芒硝,是硝經過煎煮煉製後凝結在鍋底形成的塊狀物,稱為朴硝,也叫做皮硝。在朴硝上面長出細小的像芒刺一樣的物質,就稱為芒硝,這些都是水硝。

李時珍說:朴硝往下走,火硝往上走。火硝遇到火會燃燒,這和樟腦、火酒的性質一樣。《本草經》說它性寒,《別錄》說它性大寒,實際上它應該是性大溫的。劉完素引申這個說法,認為水硝可以治療熱邪引起的結塊。熱結多屬於血分,是所謂的陰氣不下降,陽氣無法轉化的情況。水硝能使陰氣中的陽結散開,這樣陰氣下降,陽氣自然就能轉化了。火硝可以治療熱邪鬱滯的情況,熱鬱多屬於氣分,是所謂的陽氣無法上升,陰氣無法暢通的情況。火硝可以使陽氣中的陰鬱散開,這樣陽氣能轉化,陰氣自然能暢通了。鄒澍又認為火硝性偏向陽,能夠解除由陰轉陽的盛熱;水硝性偏向陰,能夠驅逐潛藏在陽的實結。這三家的說法可以說是發掘了前人沒有提出的觀點。

雖然如此,我私下裡還是有些不認同的地方。陰陽的道理非常微妙,單就物質本身來討論,容易自圓其說。但是把藥物和證候、方劑結合起來討論,就很難確定,難以完全理解。籠統地說得深入,不如具體說得淺顯。

火硝固然是上升而發散的,也確實作用於氣分,但它升散的是陰氣中鬱滯的熱邪,而不是陽氣中的熱邪。病在陰經、陰臟就屬於陰,病有陰邪也屬於陰。它辛溫的藥性向上走,鹹苦的藥性向下走,凡是上部和下部的疾病都能治療,但總的來說都是解除陰中的熱鬱。劉完素說火硝能疏通陽中的陰鬱,恐怕還值得商榷。試著考察一下,像來復丹、二氣丹、玉真丸這些方劑,都是陰邪中潛伏著熱邪,金匱硝石礬石散就更加明顯。

只有大黃硝石湯是用來向下攻泄的,和升散的藥理不矛盾嗎?那是因為這個方劑所治療的症狀是黃疸,腹部脹滿,小便不利,臉色發紅,熱邪是陽邪,被濕邪所鬱滯,而且只在內裡,內裡實邪而表面正常,這也是屬於陰中的邪氣。陰中的邪氣,不是用鹹苦的藥物,怎麼能夠進入呢?捨棄芒硝而用硝石,是因為表面雖然出汗,但表面的濕熱仍然存在。硝石的辛溫藥性勝過鹹苦,所以在用大黃、黃柏、梔子向下攻泄的同時,加入硝石來透達體表,發散邪氣。

火硝之所以不容易理解,是因為它用溫性的藥物來治療熱證。如果說水硝用寒性的藥物來治療熱證,說它可以走血、潤燥、軟化堅硬、破除結塊,從古至今的說法一致,這當然容易理解。但是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困惑的地方。像大承氣湯、調胃承氣湯、桃核承氣湯,確實可以說是可以去除血中的熱結。但是單獨大陷胸湯、大陷胸丸用芒硝用到一升、半升的劑量,而它所治療的是結胸。即使說可以破除結塊、軟化堅硬,不是大量使用藥效不能達到,難道不擔心下降的藥物,大量使用會加速向下攻泄嗎?

這是有原因的。芒硝是煎硝時結在上面的,細小如芒刺,質地本身比朴硝輕,味道又兼具辛味,難道沒有上升的藥性嗎?難道不能進入氣分嗎?後世甚至用它來治療口舌咽喉的各種熱證,說芒硝不能向上治療上部的病證,可以嗎?由此看來,劉完素說的陰中陽結的說法,恐怕也不完全正確。張仲景說過,病發於陽卻反而向下攻泄,熱邪就會深入導致結胸,由此可見,結胸並非陰中的陽結。

而且,凡是張仲景使用芒硝的方劑,都是陽證而沒有潛藏的陰邪。使用硝石的方劑,都是在一種證候中既有陰又有陽。因此,可以說疏通陰中陽結的藥物是硝石,而不是芒硝。芒硝是驅逐陽證的熱結的。芒硝鹹寒的藥性勝過苦辛,多煮的話,向下攻泄的速度就更快,下泄過快就會遺留上部的邪氣,所以張仲景一定是在藥煎好後再放入芒硝稍微煮一下,使它稍微向上走一些。硝石辛溫的藥性勝過鹹苦,稍微煮一下它就迅速上升,上升太快就不會向下走,所以張仲景在兩升的藥液中煮取一升,來稍稍抑制它的升散。

這兩味藥似乎是相互對應的。劉完素對這兩味藥的解釋,好像也是用對應的方式來解釋,但是這並不是正確的。鹹和寒都是陰性的,它帶有的微弱辛味,不過是挾帶了一點升散的藥性,並不能治療陰邪。鹹和溫就陰陽屬性不同了,溫而且兼具辛味,辛溫而且兼具辛潤的,一定是陰中有陽邪的證候,才能夠使用它。其中的奧秘,一時很難領悟,所以說這並不是相互對應的。劉完素把入血分看作陰中嗎?血分屬於陰,那麼大承氣湯應該說是治療太陰病的,不應該說是治療陽明病的。桃核承氣湯應該說是治療少陰病的,不應該說是治療太陽病的。芒硝是血藥,但也不只作用於血分,這點和大黃很相似。大黃味苦入心,能開胸膈的熱結,如果說大黃和芒硝都不適合治療氣病,胸膈之間,怎麼能夠承受這些重劑呢?

鄒澍認為火硝性偏向陽,水硝性偏向陰,這是臟病傳到腑,腑病傳到軀體的原因,這一點尤其不能不辨析清楚。《本草經》說積熱病能影響五臟,難道能全部進入胃,使人脹悶嗎?說病能影響全身,難道就全部在軀體嗎?說火硝性偏向陽,能夠解除由陰轉陽的盛熱,偏向陽就應該進入陽,為什麼要先進入陰呢?難道能說它不是向著陽的嗎?說水硝性偏向陰,能夠驅逐潛藏在陽的實結,所驅逐的在陽,所偏向的也一定在陽,反過來就有些說不通了,人有可能,事物一定不會這樣。這種相似的說法,沒有什麼真理可以探求,只是讓人迷惑而已。

鄒澍還有錯誤的地方,說己椒藶黃丸加芒硝可以治療口渴,這是去除頑固的病邪,使津液正常運行。小柴胡湯加芒硝可以止痢疾,這是去除積聚的邪氣,是為了止痢疾。唉,這也是沒有深入思考啊!己椒藶黃丸所治療的病證,本來就不是固癖,大黃也不可能只用一兩(有方解詳細解釋了大黃的用量),芒硝也不會後加。況且方後說:「先吃飯後服用一丸,每天三次,稍微增加劑量,口中有津液,口渴的加半兩芒硝」。可見沒有芒硝,津液也不是不能產生,難道加了芒硝之後的津液就和之前的津液有什麼不同嗎?

徐靈胎、尤在涇都說口渴是胃熱引起的,所以加芒硝,鄒澍只是過於拘泥《本草經》的說法而已。柴胡加芒硝湯說:「潮熱是實熱」。實熱沒有不向下攻泄的道理,用柴胡加芒硝湯來治療,就是為了治療實熱。說:「加入芒硝再煮沸一下,分溫再服,沒有好轉就再服」。加芒硝難道不是為了要它起作用嗎?鄒澍的說法,怎麼和這相反呢?恐怕是誤會了「今反利」這句話的意思了。不知道張仲景明明說是微利,明明說下泄並不是它的治療方法,下泄了仍然潮熱,怎麼能不使用對證的下泄藥物來接續治療呢?所以讀古書要仔細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