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巖

《本草思辨錄》~ 卷一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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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3)

1. 甘草

甘草中黃皮赤,確是心脾二經之藥,然五臟六腑皆受氣於脾,心為一身之宰,甘草味至甘,性至平,故能由心脾以及於他臟他腑,無處不到,無邪不祛。其功能全在於甘,甘則補,甘則緩。凡仲聖方補虛緩急,必以炙用,瀉火則生用,雖瀉亦兼有緩意。如治咽痛肺痿,火在上焦者為多。

以其為心藥也,甘草瀉心湯,是瀉心痞非瀉心火,瀉痞有黃連芩夏,甘草特以補胃,故炙用。炙用而以甘草瀉心名湯者,甘草之奏績可思也。

李東垣謂甘草生用瀉心火,熟用散表寒。散表寒之方,無如桂枝麻黃二湯。自汗者表虛,故桂枝湯以桂芍散邪風,薑棗和營衛。無汗者表實,故麻黃湯以麻桂散寒,更加杏仁。然解表而不安中,則中氣一匱,他患隨生。故二湯皆有炙甘草以安中。表實與表虛不同,故二湯甘草亦分多寡。

可見用炙甘草者,所以資鎮撫,非以資摧陷也。東垣不加分辨,非示學者以準的之道。

東垣又云:心火乘脾,腹中急痛,腹肉急縮者,甘草宜倍用之。按小建中湯治裡急腹痛,甘草炙用,病非心火乘脾。生甘草瀉心火,而不治心火乘脾之腹痛。本經黃連主腹痛,治心火乘脾之腹痛,即仲聖黃連湯是。東垣之說,殊有未合。劉潛江發心火乘脾之義,而深贊之。鄒氏又引東垣此說,以證梔子甘草豉湯之虛煩不得眠。

不得眠豈是脾病。三君皆名家,而於甘草不細辨如是,真為不解。

王海藏謂附子理中湯用甘草,恐其僭上。調胃承氣湯用甘草,恐其速下。按傷寒論無附子理中湯,理中湯之附子,腹滿則加。腹滿而加附子,蓋以其為中宮藥不可缺也。若恐附子僭上,則白通湯乃少陰下利用附子,何以反無甘草。至生用而不炙用,則固有義在。寒多之霍亂,非全不挾熱,溫中補虛,既有乾薑參朮,故加以生甘草之微涼,即別錄除煩滿,東垣養陰血之謂。以是湯用於胸痹,則生甘草亦因氣結在胸,不欲其過守也。

調胃承氣湯,是治胃氣不和之內實,以調胃為下,是下法之元妙者。舍枳樸而取炙甘草,以與黃硝一補一攻,適得調和之義,非止防其速下也。

海藏又謂鳳髓丹用甘草,以緩腎急而生元氣。竊謂亦非也。是方不知制自何人,名醫方論云,治夢遺失精及與鬼交。醫方集解云,治心火旺盛,腎精不固易於施泄。其方義之精微,則未有見及之者。夫元陰聽命於元陽,元陽聽命於天君。故心火熾而感其腎,腎感之而陽動陰隨有必然者。

黃柏靖腎中之火,防腎中之水;火不作則陽蟄,水不泛則陰堅。砂仁攝火土之氣於水,而使腎得藏密。然心腎二家,交通最易,治腎而不治心,未善也。生甘草瀉心火,寧心氣。大甘為土之正味,且能止腎水越上之火(洄溪語)。集解治心火旺盛一語,實即用甘草之意。若梢能去莖中痛,則可謂之緩腎急,而甘草身不與也。

甘草與人參,皆能補中氣調諸藥,而仲聖用於方劑,則確有分別,不稍通融。姑舉二方以明之,厥陰病有嘔吐則兼少陽,仲聖法,轉少陽之樞,多以乾薑黃連並用,余已著其說於乾薑。乾薑黃連人參湯,是以小柴胡湯加減,乃舍甘草而用人參,幾不可曉。夫不曰食入口即吐乎。

少陽上升之氣,得食即拒,難緩須臾。甘草甘壅,詎能任受。人參甘與苦均,為和少陽之專藥,樞機利則食自下,甘草所以非其匹也。其舍人參而用甘草者。梔子豉湯治虛煩不得眠,若少氣則梔子甘草豉湯主之。此在粗工,必以人參益氣矣。庸詎知人參益氣而亦升氣,梔豉湯之吐,由二物一升一降之相激,得人參則升不成升,降不成降,挾其補性,反足窒邪。夫懊憹者反復之甚,少氣者懊憹之甚,非元氣之有虧,乃鬱熱之傷氣。

梔豉能吐去其邪,不能安定其氣,此仲聖所以有取於甘平清心火之甘草,而人參亦不得躋其列也。

鄒氏以黃耆桂枝五物湯為治下,治下制方宜急,急則去甘草而多其分數。桂枝加黃耆湯為治上,治上制方宜緩,緩則加甘草而減其分數。於是於血痹則但摘尺中小緊句為病在下,且別引本篇首條以證其治下之說。不思尺中小緊,下句身體不仁,謂為非病,寧有是理。本篇首條本與本病不屬,況有關上小緊句,豈尺中小緊為病在下,關上小緊亦病在下乎。

於黃汗則摘腰以上汗出句為病在上,且別引本篇第二條以證其治上之說。不思腰以上汗出,下句腰臗馳痛小便不利,謂非下體,寧有是理。本篇第二條非本條之病而引之,則他條又有黃汗之為病,身體腫,汗沾衣等句,亦得謂但指上體乎。血痹篇尤注闡發宜針引陽氣句,至為精審。

黃耆桂枝五物湯,尤雲和營之滯,助衛之行。亦針引陽氣之意。經所謂陰陽形氣俱不足者,勿刺以針而調以甘藥也。引經語解此方,亦正切合。夫血痹者,痹在表不痹在裡。以甘藥代針,亦調其表非調其里。耆桂薑棗,甘與辛合,所以補虛而宣陽。芍藥佐桂,則能入營而調血。

去甘草且加多生薑者,不欲其中守而欲其解表也。甘草中又有斟酌如此。以非桂枝湯加減,故不曰桂枝加黃耆湯。然則桂枝加黃耆湯,可不於桂枝湯一致思乎。愚於黃耆已詳著於方之義。甘草自是桂枝湯不可少之物,安得去之。桂芍減而甘草不減,則陽虛之與邪風有異也。鄒氏不悟仲聖制方之所以然,而肆其臆說,疵纇叢生,無謂甚矣。

白話文:

甘草這種藥材,表面呈現黃色或赤紅色,確實是針對心經和脾經的藥物。然而,人體的五臟六腑都仰賴脾的氣血供應,而心臟又是一身的主宰,甘草味道甘甜,性質平和,所以能夠從心脾作用到其他臟腑,無處不到,沒有邪氣不能祛除。它的主要功能在於「甘」,甘味可以補益,也可以緩和。凡是張仲景的方子,用來補虛或緩解急症的,通常會用炙甘草;若是瀉火,則會用生甘草,即使是瀉火,也兼具緩和的作用。例如治療咽喉疼痛或肺部虛弱的病症,多半是上焦有火。

因為甘草是心經的藥物,所以甘草瀉心湯,其實是瀉除心下的痞塊,而不是瀉心火。瀉痞塊的藥物有黃連、黃芩、半夏,甘草特別用來補養胃氣,所以用炙甘草。用炙甘草卻命名為「甘草瀉心湯」,可見甘草的效果之顯著。

李東垣認為甘草生用可以瀉心火,熟用則可以散發體表的寒氣。散發體表寒氣的方子,沒有比桂枝湯和麻黃湯更好的了。自汗的人屬於表虛,所以桂枝湯用桂枝和芍藥來驅散風邪,用生薑和紅棗來調和營衛。無汗的人屬於表實,所以麻黃湯用麻黃和桂枝來散寒,並加上杏仁。然而,如果只解表而不顧及中焦,則中氣一旦虛弱,其他疾病就會接踵而至。所以這兩個方子都有炙甘草來安定中焦。因為表實和表虛的情況不同,所以這兩個方子甘草的用量也有多寡之分。

由此可見,使用炙甘草,是用來加強鎮靜和撫慰的作用,而不是用來摧毀和陷害。李東垣沒有加以分辨,無法引導學者掌握正確的方法。

李東垣又說:心火侵犯脾胃,導致腹部急痛,腹部肌肉收縮,這時甘草應該加倍使用。按照小建中湯治療的裡急腹痛,使用炙甘草,並不是因為心火侵犯脾胃。生甘草可以瀉心火,但不能治療心火侵犯脾胃引起的腹痛。本經記載黃連主要治療腹痛,治療心火侵犯脾胃引起的腹痛,就是張仲景的黃連湯。李東垣的說法,實在有些不妥。劉潛江闡述了心火侵犯脾胃的道理,並大力讚揚。鄒氏又引用李東垣的說法,來證實梔子甘草豉湯治療虛煩而不得安眠的症狀。

失眠怎麼會是脾的問題?這三位都是名醫,卻沒有如此仔細地辨別甘草的功用,真是令人不解。

王海藏認為附子理中湯使用甘草,是擔心藥性過於上行。調胃承氣湯使用甘草,是擔心藥性下降太快。按照《傷寒論》的記載,並沒有附子理中湯,理中湯中的附子,是因為腹脹才加入的。腹脹而加入附子,是因為它作為中焦的藥物,不可或缺。如果擔心附子過於上行,那麼白通湯作為少陰的下利藥,也使用附子,為什麼反而沒有甘草?至於生用而不炙用,則自有其道理。寒邪過盛引起的霍亂,並非完全不夾帶熱邪,溫補中虛的藥物,已經有乾薑、人參、白朮,所以加上少量的生甘草,取其微涼之性,正如《別錄》所說的可以消除煩悶,李東垣所說的可以滋養陰血。如果把這個湯劑用來治療胸痹,那麼生甘草也是因為氣結在胸,不希望它過於守滯。

調胃承氣湯,是治療胃氣不和引起的內實,以調理胃氣為目的來瀉下,是瀉下法中最精妙的。捨棄枳實、厚朴而選用炙甘草,與芒硝一補一攻,恰好達到調和的效果,而不僅僅是防止藥性下降太快而已。

王海藏又認為鳳髓丹使用甘草,是用來緩解腎急,並產生元氣。我認為這也是不對的。這個方子不知道是誰發明的,名醫方論說,可以治療遺精和夢遺,以及鬼交等病症。《醫方集解》說,可以治療心火旺盛、腎精不固容易洩精的病症。這個方子的精微之處,還沒有人能夠完全理解。元陰聽從於元陽,元陽聽從於心君。所以心火旺盛會影響到腎,腎受到影響就會陽動陰隨,這是必然的。

黃柏可以平靖腎中的火氣,防止腎中的水泛濫;火不妄動,則陽氣潛藏;水不泛濫,則陰氣堅固。砂仁可以攝取火土之氣到水中,使腎氣能夠固藏。然而,心腎兩家,交通最為容易,只治腎而不治心,是不完善的。生甘草可以瀉心火,寧靜心氣。甘味是大地的正味,且能制止腎水上逆的火氣(洄溪語)。《集解》說可以治療心火旺盛,其實就是甘草的用意。如果能稍微消除陰莖的疼痛,就可以說成是緩解腎急,但甘草本身沒有這個作用。

甘草和人參,都能夠補中氣、調和諸藥,但張仲景在方劑中應用時,卻有明確的區別,不會隨意變通。我先舉兩個方子來說明:厥陰病出現嘔吐,同時兼有少陽的症狀,張仲景的方法是,調整少陽的樞機,多用乾薑和黃連並用,我已經在乾薑的部分詳細論述過。乾薑黃連人參湯,是從小柴胡湯加減而來的,它捨棄了甘草而使用人參,這一點很難理解。是不是因為食物才剛入口就吐出來呢?

少陽上升的氣,一遇到食物就拒絕,不能稍微緩解。甘草甘膩雍滯,怎麼能承受呢?人參甘味和苦味都有,是調和少陽的專藥,樞機通暢,食物自然就能夠下行,甘草是比不上的。捨棄人參而使用甘草的方子,如梔子豉湯治療虛煩不得眠,如果還伴隨少氣,就用梔子甘草豉湯來治療。對於粗淺的醫生來說,一定會用人參來補氣。但他們不知道人參補氣的同時也會升提,梔子豉湯的嘔吐,是因為梔子和豆豉一升一降相互激盪的緣故,如果用了人參,就會使得升不成升,降不成降,加上人參的補性,反而會阻礙邪氣的排出。所謂的懊憹,是指反覆不已,少氣的症狀更是如此,並不是元氣虧虛,而是鬱熱損傷了氣。

梔子和豆豉能夠把邪氣吐出去,但不能安定氣機,這就是張仲景選用甘平清心火的甘草的原因,而人參則不適合使用。

鄒氏認為黃耆桂枝五物湯是治療下部的,治療下部的方子應該用藥迅速,所以去除甘草,增加其他藥物的劑量。桂枝加黃耆湯是治療上部的,治療上部的方子應該用藥緩和,所以增加甘草,減少其他藥物的劑量。因此,他認為血痹,只摘取尺脈微小的緊脈作為病在下部的依據,而且引用本篇首條來證實他治療下部的說法。但他沒有考慮到,尺脈微小而緊,接下來的「身體不仁」一句,難道不是在說疾病嗎?本篇首條和本病並不相干,況且,還有關脈微小的緊脈,難道說尺脈微小的緊脈是病在下部,關脈微小的緊脈也是病在下部嗎?

至於黃汗,他摘取「腰以上汗出」一句作為病在上的依據,而且引用本篇第二條來證實他治療上部的說法。但他沒有考慮到,「腰以上汗出」之後,緊接著是「腰臗弛痛,小便不利」,難道這不是在說下體嗎?本篇第二條並不是在說本條的病症,而引用的其他條文中,也有黃汗這種病,出現「身體腫、汗沾衣」等症狀,難道也可以說只是指上體嗎?血痹篇特別強調了應該用針來引導陽氣的說法,最為精闢。

黃耆桂枝五物湯,更是調和營氣的停滯,幫助衛氣運行,也是引導陽氣的意思。《黃帝內經》所說「陰陽形氣俱不足者,勿刺以針而調以甘藥」,引用經文來解釋這個方子,也十分貼切。血痹,是痹在表,而不是痹在裡。用甘藥代替針刺,也是調和表氣,而不是調和裡氣。黃耆、桂枝、生薑、紅棗,甘味和辛味相合,所以能夠補虛而宣發陽氣。芍藥輔佐桂枝,就能夠入營調血。

去除甘草,而且增加生薑的用量,是不希望藥性守在中焦,而是希望它能夠解表。甘草在應用時,還有如此多的斟酌。因為這個方子不是桂枝湯的加減,所以不稱為桂枝加黃耆湯。然而,桂枝加黃耆湯,難道不應該和桂枝湯統一起來思考嗎?我已經在黃耆的部分詳細論述過方義。甘草本來就是桂枝湯不可或缺的藥物,怎麼能去除呢?芍藥和桂枝減少了,而甘草沒有減少,是因為陽虛和邪風的原因不同。鄒氏不明白張仲景製方的原因,而肆意妄言,錯誤百出,實在是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