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梃

《醫學入門》~ 卷首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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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 (8)

1. 茹淡論

或問:《內經》謂精不足者,補之以味。又曰:地食人以五味。古者年五十食肉,子今年邁七十矣,盡卻鹽醯,豈中道乎?何子之神茂而色澤也?曰:味有出於天賦者,有成於人為者。天之所賦者,若谷菽菜果,皆沖和之味,有食人補陰之功,此《內經》所謂味也。人之所為者,皆烹飪調和偏厚之味,有致病發疾之毒,此吾子所擬味也。

今鹽醯之卻,非真茹淡者,大麥與粟之咸,粳米、山藥之甘,蔥、韭之辛之類皆味也,子以為淡乎?予安於沖和之味者,心之收,火之降也;以偏厚之味為安者,欲之縱,火之勝也,何疑之有?《內經》又曰:陰之所生,本在五味。非天賦之味乎?陰之五宮,傷在五味。非人為之味乎?聖人防民之具,於是為備。

凡人飢必食,彼粳米之甘而淡者,土之德也,物之屬陰而最補者也。惟可與菜同進,《經》以菜為充者,恐於飢時頓食,或思慮過多,因致胃損,故以菜助其充足,取其疏通而易化,此天地生物之仁也。《論語》曰:肉雖多不使勝食氣。《傳》曰:賓主終日百拜而酒三行,以避酒禍。

此聖人施教之意也。蓋谷與肥鮮同進,厚味得谷為助,其積之也久,寧不助陰火而致毒乎?故服食家在卻谷者則可,不卻谷而服食,未有不被其毒而橫夭者也。彼安於厚味者,未之思耳。或又問:精不足者,補之以味,何不言補氣?曰:味,陰也;氣,陽也。補精以陰,求其本也。

故補之以味,若甘草白朮、地黃、澤瀉五味子麥門冬之類,皆味之厚者也。《經》曰虛者補之,正此意也。上文形不足者,溫之以氣,溫存以養,使氣自充,氣充則形完矣,故言溫不言補。《經》曰勞者溫之,正此意也,彼以熱藥溫藥,佐輔補藥,名曰溫補,非徒無益,而害之矣。籲,《局方》之不能求經旨也如此哉!

2. 陰火論

人受天地之氣以生,天之陽氣為氣,地之陰氣為血,故氣常有餘,血常不足。何以言之?天地為萬物之父母。天,大也,為陽,而運於地之外;地居天之中,為陰,天之大氣舉之。日,實也,亦屬陽,而運於月之外;月,缺也,屬陰,稟日之光以為明者也。人身之陰氣,其消長視月之盈缺,故人之生也,男子十六歲而精通,女子十四歲而經行。

是有形之後,猶有待於乳哺水穀以養,陰氣始成,而可與陽氣為配,以能成人而為人之父母。古人必近三十、二十而後嫁娶,可見陰氣之難於成,而古人之善於攝養也。《禮記》注曰:惟五十然後養陰者有以加。《內經》曰:年至四十,陰氣自半,而起居衰矣。又曰:男子六十四歲而精絕,女子四十九歲而經斷。

夫以陰陽之成,止供給得三十年之視聽言動,已先虧矣。人之情欲無涯,此難成易虧之精氣,若之何而可以縱欲也?《經》曰:陽者,天氣也,主外;陰者,地氣也,主內。故陽道實,陰道虛。非吾之過論也。或曰:仰觀俯察乎天地日月,既若是之不同,何寒暑溫涼之見於四時者,又如此之相等而無降殺也?曰:動極復靜,靜極復動,猶人之噓吸也。

寒者吸之極,氣之沉也;熱者噓之極,氣之浮也;溫者噓之微,氣之升也;涼者吸之微,氣之降也。一噓一吸,所乘之機,有以使之,宜其相等而無降殺,此以流行之用而言。前以大小虛實言者,蓋其對待之體也。或曰:遠取諸天地日月,近取諸男女之身,曰有餘,曰不足,吾知之矣。

人在氣交之中,今欲順陰陽之理,而為攝養之法,如之何則可?曰:主閉藏者腎也,司疏泄者肝也,二臟皆有相火,而其繫上屬於心。心,君火也,為物所感則易於動。心動則相火翕然而隨,雖不交會,亦暗流而滲漏矣。所以聖賢只是教人收心養性,其旨深矣。天地以五行更迭衰旺,為成四時,人之五臟六腑,亦應之而衰旺。

四月屬巳,五月屬午,為火大旺,火為肺金之夫,火旺則金衰;六月屬未,為土大旺,土為水之夫,土旺則水衰。況腎水常借肺金為母,以補助其不足,故《內經》諄諄然滋其化源也。古人以夏月必獨宿而淡味,兢兢業業於愛謹,保養金水二臟,正嫌火土之旺爾。《內經》又曰:藏精者,春不病溫。

十月屬亥,十一月屬子,正大氣潛伏閉藏,以養其本然之真,而為來春升動發生之本。若於此時,不恣欲以自戕,至春升之際,根本壯實,氣不輕浮,焉有溫熱之病?夫夏月火土之旺,冬月大氣之伏,此論一年之虛耳。若上弦前,下弦後,月廓空,亦為一月之虛;大風大霧,虹電飛雹,暴寒暴熱,日月薄蝕,憂愁忿怒,驚恐悲哀,醉飽勞倦,謀慮勤動,又皆為一日之虛。

若病患初退,瘡痍正作,尤不止於一日之虛,今人多有春末夏初,患頭痛腳軟,食少體熱,仲景論春夏劇,秋冬瘥,而脈弦大者,正世俗謂注夏病也。若犯此四者之虛,似難免此。夫當壯年,便有老態,仰事俯育,一切隳壞,興言至此,深可驚懼。古人謂不見可欲,使心不亂。

夫以溫柔之感於體,聲音之感於耳,顏色之感於目,馨香之感於鼻,誰是鐵心漢不為動?善養生者,於此五個月,出居於外,苟值一月之虛,一日之虛,亦宜暫遠帷幕,久自珍重,保全天和,庶可滋助化源,水得所養,陰無虧損,與陽齊平。然後陽得所附,而無飛越之尤,遂成天地交之泰,何病之可言?願相與共遵守,期無負敬身之教,幸甚。

上丹溪格言二篇,病者當時目之,或者議其茹淡之偏,殊不知其本意為痰火陰虛之人作也。人至中年,腎氣自衰,加人佚欲,便成虛損,興陽補劑服之,則潮熱不勝。專服滋降之藥,雖暫得清爽,久則中氣愈虛,血無生化,所以只得於飲食上調節,戒一切煎炒炙爆、酒酣糖醬燥熱之物,恐燥血也,戒一切生冷時果時菜,恐傷脾也,能甘淡薄,則五味之本自足以補五臟,養老慈幼皆然。其酒肉補陽助火,內傷勞倦元氣虛者,雖病所禁忌之物,亦可暫食養胃,東垣有是言也。

但節飲食極難,非惟酒肉,必以禮義撙節,而不可過。雖飯粥亦不可飽,恆言吃得三碗,只吃兩碗,《論語》:肉雖多,不使勝食氣。小注云:肉氣勝,滯穀氣;穀氣勝,滯元氣,元氣流行者壽,元氣滯者夭。惟酒無量不及亂,在聖人則可,常人當不自有其量,而後可不亂也。

節色非惟眼招口挑,縱欲宣淫,亂匹配之常經,反交感之正理,得罪天地鬼神,雖自己妻妾,亦不可以妄合,大風大雨,大寒大熱,朔望本生之期,切宜禁忌,惟靜中養見端倪,自然變易其心,一切穢褻之事,且厭之矣,況肯貪戀以喪家珍哉!古云:上士異房,中士異床,下士異被,知命者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