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從正

《儒門事親》~ 卷一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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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4)

1. 瘧非脾寒及鬼神辯四

夫瘧,猶酷瘧之瘧也。以夏傷酷暑而成痎瘧也,又有㾬瘧,連歲不已,此肝經肥氣之積也。多在左脅之下,狀如覆杯,是為㾬瘧,猶㾬也,久而不已,令人瘦也。《內經》既以夏傷於暑而為瘧,何後世之醫者,皆以脾寒治之?世醫既不知邪熱蓄積之深為寒戰,遂為寒戰所惑;又不悟邪熱入而後出於表,發為燥渴,遂為交爭所惑。相傳以薑、附、硫黃、平胃、異功散、交解飲子治之,百千之中,幸其一效。

執以為是,至使父子兄弟相傳。及其瘧之甚者,則歸之祟怪,豈可不大笑耶?《內經》拘於鬼神者,不可與言至德。何世俗之愚而難化也?又或因夏日飲冷過常,傷食生硬、瓜果、梨棗之屬,指為食瘧,此又非也。豈知《內經》之論則不然。夏傷於暑,遇秋之風,因勞而汗,玄府受風,復遇悽愴之水,風閉而不出,舍於腸胃之外,與榮衛並行,晝行於陽,夜行於陰。邪熱淺,則連日而作;邪熱深,則間日而作;併入於裡則熱;併入於表則寒。

若此而論,了不幹於脾。

後世論藥,如此之差誤也。以時言之,治平之時,常瘧病少;擾攘之時,常瘧病多。治平之時,雖用砒石、辰砂,有毒之藥治之,亦能取效。緣治平之時,其民夷靜,故雖以熱攻熱,亦少後患。至於擾攘之時,其民勞苦,不可遽用大毒、大熱之藥。若以熱攻熱,熱甚則轉為吐血、泄血、癰疽、瘡瘍、嘔吐之疾。

蓋擾攘之時,政令煩亂,徭役紛冗,朝戈暮戟,略無少暇,內火與外火俱動,在侯伯官吏尤甚,豈可與夷靜之人,同法而治哉?余親見泰和六年丙寅,徵南師旅大舉,至明年軍回。是歲瘴癘殺人,莫知其數,昏瞀懊憹,十死八九,皆火之化也。次歲,瘧病大作,侯王官吏,上下皆病,輕者旬月,甚者彌年。

夫富貴之人,勞心役智,不可驟用砒石大毒之藥,止宜先以白虎湯人參小柴胡湯五苓散之類,頓服立解。或不愈者,可服神佑丸減用神芎等。甚者可大、小承氣湯下之,五、七行,或十餘行,峻泄夏月積熱暑毒之氣。此藥雖泄而無損於臟腑,乃所以安臟腑也。次以桂苓甘露散石膏知母湯、大、小柴胡湯人參柴胡飲子,量虛實加減而用之。

此藥皆能治寒熱往來,日晡發作,與治傷寒,其法頗同。更不愈者。以常山散吐之,無不愈者。

余嘗用張長沙汗、下、吐三法,愈瘧極多。大忌錯作脾寒,用暴熱之藥治之。縱有愈者,後必發瘡疽、下血之病,不死亦危。余自先世,授以醫方,至於今日,五十餘年,苟不諳練,豈敢如是決也!又嘗觀刺瘧論五十九刺,一刺則衰,再刺則去,三刺則已。會陳下有病瘧二年不愈者,止服溫熱之劑,漸至衰羸,命予藥之。

余見其羸,亦不敢便投寒涼之劑,乃取《內經·刺瘧論》詳之曰:諸瘧不已,刺十指間出血。正當發時,余刺其十指出血,血止而寒熱立止。咸駭其神,余非炫術。竊見晚學之人,不考誥典,謬說鬼疾,妄求符籙,祈禱辟匿,法外旁尋,以致病人遷延危殆。

瘧病除嵐瘴一、二發必死,其餘五臟六腑瘧皆不死,如有死者,皆方士誤殺之也。或曰:汝言瘧因於暑者,春發之瘧,亦傷暑乎?余曰:此瘧最深。何哉?暑伏於秋冬而不發,至春始發,此瘧之深者。《內經·氣交變大論》:歲火太過,炎暑流行,金肺受邪。啟玄子云:火不以德,邪害於肺金也。

故金肺先病,以金氣不及,故為病。又《經》曰:歲火太過,大熱先發,故民病瘧。少氣咳喘,血溢,血注下,嗌燥,耳聾中熱,肩背熱。上應熒惑星,見則山澤燔燎,雨乃不降,爍石消金,涸泉焦草,火星大而明見。注曰:火無德令,縱熱害金,水複製心,故心火自病。熒惑見則酷法大,故瘧常與酷吏之政並行。

或酷政行於先,而瘧氣應於後;或瘧氣行於先,而酷政應於後。昔人有詩云:大暑去酷吏。此言雖不為醫設,亦於醫巫之旨,有以暗相符者也。以前人論瘧者,未嘗及於此,故予發之。及知聖人立瘧之名,必有所謂云。

2. 小兒瘡疱丹熛癮疹舊蔽記五

兒之在母腹也,胞養十月,蘊蓄濁惡熱毒之氣,非一日,及歲年而後發,雖至貴與至賤,莫不皆然。輕者稀少,重者稠密,皆因胞胎時所感。濁惡熱毒之氣有輕重,非獨人有此疾。凡胎生血氣之屬,皆有蘊蓄濁惡熱毒之氣。有一、二歲而發者,有三、五歲至七、八歲而作者,有年老而發丹熛癮疹者,亦有傷寒中溫毒而發斑者,亦有陽毒發斑者。斑有大小,色有輕重。

大者為陰,小者為陽,均是熱也。但色重赤者,熱深;色輕紅者熱淺。

凡治者,輕者,因而揚之,重者,因而減之。《內經》曰:少陽客勝則丹疹外發,及為丹熛。手少陽者,三焦少陽相火也。啟玄子云:是五寅五申之歲,即少陽相火司天故也,他歲亦有之。但《內經》獨明瘡疹者,少陽相火之所為也。俗呼曰斑疹傷寒,此言卻有理。

為此證時,與傷寒相兼而行,必先發熱惡寒,頭項痛,腰脊強,從太陽傳至四、五日,熛疹始發,先從兩脅下有之,出於脅肋,次及身表,漸及四肢,故凡小兒瘡疱、丹熛、癮疹,皆少陽相火客氣勝也。《內經》曰:諸痛癢瘡瘍,皆屬心火。豈有寒乎?故治瘡疱,與治傷寒時氣同法。

初覺頭痛,身熱惡寒,此小兒初發瘡疱之候也。其脈息皆浮大而有力,亦與傷寒、時氣、冒風、驚風、宿乳,一概難辨。

宜先解之。有二法:遇亢陽炎熱之時,以辛涼解之;遇久寒凝冽之時,以辛溫解之。辛涼之劑者,涼膈、通聖之類是也;辛溫之劑者,升麻葛根之類是也。此二法慎勿互用之。既用此二法之後,次以白虎湯人參、冷服之,勿輟。蓋防瘡疹發喘。喘者,必死,人參止喘故也。

或云:立秋之後,不宜服白虎湯者,非也。假如秋深發瘧,瘧者,中暑而得之,白虎大解暑毒,既有白虎湯證,豈可間以秋冬乎?瘡疱、癮疹、丹熛,皆是火之用也,是肺金之不及也。故曰:白虎湯加人參,一日不可闕也。

瘡疱熛疹,或出不均,大小如豆黍,相親見其不齊也。相天之寒溫,以蟬殼燒灰,操半字或一字,以淡酒調少許,飲之。大人以淡酒溫調之,不半日,則均齊。如或用百祥丸紫草飲子,皆可服之。俗以酒醋熏之者,適足增其昏瞀耳。至六、七日,疱疹出全,可調胃、涼膈下之,同調理傷寒法。

或言瘡疹,首尾俱不可下者,此朱奉議公之言也。適足使人戰戰兢兢,而不敢用藥也。錢仲陽之用百祥丸,其間有大戟,豈奉議公獨不見耶?自奉議公斯言一出,死者塞路矣!

予家其親屬故舊小兒,有患瘡疱黑陷,腹內喘者,余以白虎湯加人參、涼膈散當歸桔梗,連進數服,上灌下泄,晝夜不止,又使睡臥於寒涼之處,以新水灌其面目手足,膿水盡去。蓋四肢者,諸陽之本也。兒方為瘡疱外燔,沃以寒水,使陰氣循經而入,達於心肺,如醉得醒,是亦開昏破郁之端也。

如此救活者,豈啻千數?夫瘡疱黑陷,喘而滿者,十死八、九,若依此法,尚能活其六、七,何世醫與病家,至今猶未悟也?

近年,予之莊鄰沿蔡河來往之舟,常艤於此。一日,舟師偶見敗蒲一束,沿流而下,漸迫舟次,似聞啼聲而微。舟師疑其人也,探而出之,開視之,驚見一兒,四、五歲許,瘡疱周匝,密不容隙,兩目皎然,飢而索食,因以粥飽。其舟師之妻怒曰:自家兒女,多惹瘡疱傳染,奈何私料此兒?沿蔡河來,其流緩,必不遠。

持兒一鞋,逆流而上,遍河之人,皆曰無此兒。行且二十里,至一村落,舟師高唱曰:有兒年狀如許,不知誰是瘡疱病死,棄之河中,今復活矣!聞酒邸中,飲者喧譁。有人出曰:我某村某人也,兒四、五歲,死於瘡疱。舟師出其鞋以示之。其父泣曰:真吾兒也。奔走來視,驚見兒活,大痛流涕。

拜謝舟師,喜抱兒歸,今二十餘歲矣!此兒本死,得水而生。

伏諗來者,瘡疱之疾,熱耶?寒耶?《經》曰:諸痛癢瘡瘍,皆屬心火。啟玄子注云:心寂則痛微,心燥則痛甚。百端之起,皆自心生,瘡疱之疾,豈有寒歟?余承醫學於先人,閱病多矣。苟誑後人,罪將安逃?誠如此法,則原上之丘。以瘡疱而死者,皆誤殺人也。故療小兒,惟錢仲陽書中可採者最多。但其方為閻孝忠所亂,有識者宜擇而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