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從正

《儒門事親》~ 卷三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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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18)

1. 補論二十九

死者枉,生者幸。幸而一生,憔悴之態,人之所不堪也,視其寒,用熱以補之矣。若言其補則前所補者,此病何如?

予請為言補之法。大抵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是則補之義也。陽有餘而陰不足,則當損陽而補陰;陰有餘而陽不足,則當損陰而補陽。熱則芒硝、大黃,損陽而補陰也;寒則乾薑、附子,損陰而補陽也。豈可以熱藥而云補乎哉?而寒藥亦有補之義也。《經》曰:「因其盛而減之,因其衰而彰之。

」此之謂也。或曰:形不足者,溫之以氣;精不足者,補之以味。執此溫補二字,便為溫補之法,惟用溫補之藥。且溫補二字,特為形精不足而設,豈為病不病而設哉?雖曰溫之,止言其氣;雖曰補之,止言其味。曷嘗言熱藥哉?至於天之邪氣,感則害人,五臟實而不滿,可下而已;水穀之寒熱,感則害人,六腑滿而不實,可吐而已;地之濕氣,感則害人,皮肉筋脈,邪從外入,可汗而已。然發表不遠熱,而無補之意。

人之所稟,有強有弱。強而病,病而愈,愈而後必能復其舊矣;弱而病,病而愈,愈而後不必復其舊矣。是以有保養之說。然有是說,熱藥亦安所用哉?慎言語,節飲食是矣。以日用飲食言之,則黍稷禾麥之餘,食粳者有幾?雞豚牛羊之餘,食血者有幾?桃杏李梅之餘,食梨者有幾?蔥韭薤蒜之餘,食葵者有幾?其助則薑桂椒蒔,其和則鹽油醯醬,常而粥羹,別而焦炒,異而燒炙,甚則以五辣生鮓。

而薦酒之餚,以姜醋羹羊,而按酒之病,大而富貴,比此尤甚,小而市庶,亦得以享,此吾不知何者為寒?何物為冷?而以熱藥為補哉?日用飲食之間,已為太過矣!嘗聞人之所欲者生,所惡者死,今反忘其寒之生,甘於熱之死,則何如?由其不明《素問》造化之理,《本草》藥性之源,一切委之於庸醫之手。

醫者曰:寒涼之藥,雖可去疾,奈何腑臟不可使之久冷,脾胃不可使之久寒,保養則固可溫補之是宜。斯言方脫諸口,已深信於心矣。如金石之不可變,山嶽之不可移,以至於殺身而心無少悔。嗚呼!醫者之罪,固不容誅;而用之者,亦當分受其責也。病者之不誨,不足怪也。

而家家若是,何難見而難察耶?人惟不學故耳!

亦有達者之論,以《素問》為規矩準繩,以《本草》為斤斧法則矣。其藥則寒涼,其劑則兩,其丸則百。人之聞者,如享美饌,而見蛆蠅,惟恐去之不亟也,何哉?而所見者丘垤,及見談泰山則必駭,不取唾而遠則幸矣,尚敢冀其言之能從乎?茲正之所以難立,而邪之所以易行也。吾實憂之。

且天下之不知,過不在天下而已。在醫流尚不知,何責於天下哉?噫!春秋之法,責賢不責愚。所謂我輩者,猶且棄道學之本源而拘言語之末節,以文章自富,以談辨自強,坐而昂昂,立而行行,闊其步,翼其手,自以為高人而出塵表,以天下聰明莫己若也,一旦疾之臨身,矒然無所知。茫若摶風之不可得,迷若捕影之不可獲。

白話文:

補論二十九

死了的人枉死,活著的人算幸運。然而即使幸運活著,也可能形容憔悴,令人難以忍受。看見病人畏寒,就用溫熱的藥物來溫補他。但如果說這是補益,那麼之前那些補益的方法,對於這種疾病又如何呢?

讓我來說說補益的方法。總的來說,有餘的就減少,不足的就補充,這就是補益的道理。陽氣過盛而陰氣不足,就要瀉去陽氣而補益陰氣;陰氣過盛而陽氣不足,就要瀉去陰氣而補益陽氣。用芒硝、大黃瀉熱,是損陽補陰;用乾薑、附子溫寒,是損陰補陽。怎麼可以用溫熱的藥物就說成是補益呢?其實寒涼的藥物也有補益的功效。《內經》說:「根據其盛衰而加減治療。」這就是這個道理。有人說:形體不足的,用溫熱之氣來溫補;精氣不足的,用甘美的食物來滋補。執著於「溫補」兩個字,就認為溫補的方法就是只用溫補的藥物。而且「溫補」兩個字,只是針對形體精氣不足的情況而說的,難道是針對有沒有病而說的嗎?即使說溫補,也只是說溫熱之氣;即使說滋補,也只是說甘美的食物。哪裡提到要用溫熱的藥物呢?至於天上的邪氣,侵入人體就會致病,五臟充實卻不調和,可以用瀉下法治療;水穀的寒熱之氣,侵入人體就會致病,六腑充實卻不調和,可以用吐瀉法治療;地上的濕邪,侵入人體就會致病,皮肉筋脈,邪氣從外入侵,可以用發汗法治療。然而發表的方法並不能久用,更談不上補益。

人先天禀賦,有強有弱。身體強壯的人生病,病癒後必然能恢復到以前的狀態;身體虛弱的人生病,病癒後不一定能恢復到以前的狀態。所以才有保養身體的說法。既然有保養身體的說法,那溫熱的藥物又怎麼能隨便使用呢?謹言慎行,節制飲食才是正道。從日常飲食來說,黍稷禾麥等糧食,真正吃糙米的人又有幾個?雞豚牛羊等肉類,真正吃血的人又有幾個?桃杏李梅等水果,真正吃梨的人又有幾個?蔥韭薤蒜等辛香蔬菜,真正吃葵菜的人又有幾個?輔助的食物有薑桂椒蒔,調味的有鹽油醯醬,平常吃粥羹,特殊場合吃油炸燒烤,甚至還有五辛和生鮓。

而酒席上的餚饌,用薑醋烹調羊肉,而因飲酒而生的疾病,富貴人家更是如此,平民百姓也經常享用,我不知道什麼是寒涼?什麼是冰冷?而偏偏要用溫熱的藥物來補益呢?日常飲食本身就已經過度了!我曾經聽說人所慾望的是生,所厭惡的是死,現在反而忘記了寒涼能養生,而沉迷於溫熱的虛假溫補而走向死亡,這又怎麼樣呢?這是因為他們不明白《素問》中關於造化的道理,《本草》中關於藥性的本源,一切都被交託給庸醫之手。

醫生說:寒涼的藥物,雖然可以治病,但是腑臟不能長期受寒,脾胃不能長期受寒,保養身體就應該溫補,這是應該的。這種話一旦說出口,就已經深入人心了。如同金石難以改變,山嶽難以移動一樣,以至於造成殺身之禍而絲毫沒有後悔。唉!醫生的罪過,固然難以赦免;而使用藥物的人,也應該共同承擔責任。病人不懂得這些道理,不足為奇。

而家家戶戶都是這樣,難道很難見到卻很難察覺嗎?人之所以不懂,是因為不學習啊!

也有一些有見地的論述,以《素問》為規範準繩,以《本草》為衡量法則。他們的藥物多是寒涼的,劑量很少,丸藥數量也很少。人們聽到這些,就像吃到美味佳餚卻發現有蛆蟲,唯恐避之不及,為什麼呢?因為他們只見過小土堆,一旦看到泰山就會感到害怕,不吐口水走遠點就萬事大吉了,又怎麼敢奢望他們能聽從我的意見呢?這正是正確的道理難以確立,而邪惡的謬論容易流行的原因。我實在為此擔憂。

況且天下人不懂,過錯不在天下人,而在於醫家尚且不懂,又怎麼能責備天下人呢?唉!春秋時代的治國方法,責備賢者而不責備愚者。像我們這樣的人,尚且拋棄道學的根本而拘泥於言語的枝節,以文章自詡富貴,以辯論自認為強大,坐著就趾高氣揚,站著就昂首闊步,邁著大步,揮舞著手臂,自以為是高人而超凡脫俗,認為天下聰明沒有人比得上自己,一旦疾病臨身,就茫然不知所措。如同抓風捉影一樣,完全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