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從正

《儒門事親》~ 卷二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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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4)

1. 攻裡發表寒熱殊塗箋十二

余之所以屢書此者,嘆知音之難遇也。近者,余之故人某官,不欲斥言其名,因病頭項強,狀類傷寒,服通聖散,雖不得其法,猶無害也,醫者見其因通聖散也,立毀其非仲景之藥也。渠不察其熱已甚矣,復以辛熱發之。汗出不解,發黃血泄,竟如前所言。後雖以承氣下之,不能已。

又復下之,至絕汗出,其脈猶搏擊。然余親見其子,言之甚詳。至今士大夫,皆不知辛熱一發之過也,獨歸罪於通聖散。嗚呼!甚矣,道之難明也!

頃,余之舊契,讀孟堅《漢書·藝文志》,載五苦六辛之說,而顏師古輩,皆無註解。渠特以問余。余顧其《內經》諸書中,亦不見其文。既相別矣,乘蹇且十里外,颯然而悟。欲復回以告,予之舊契,已歸且遠。乃令載之以示來者。夫五者,五臟也,臟者,里也;六者,六腑也,腑者,表也。

病在裡者,屬陰分,宜以苦寒之藥,湧之、泄之;病在表者,屬陽分,宜以辛溫之劑,發之、汗之。此五苦六辛之意也。顏師古不注,蓋闕其疑也。乃知學不博而欲為醫,難矣!余又徐思:五積六聚,其用藥亦不外於是。夫五積在臟,有常形屬裡,宜以苦寒之藥,湧之、泄之;六聚在腑,無常形,屬表,宜以辛溫之藥,發之、汗之。與前五苦六辛亦合。

亦有表熱而可用柴胡之涼者,猶宜熱而行之。裡寒而可用姜附之熱者,猶宜寒而行之。余恐來者,不明《內經》發表攻裡之旨,故並以孟堅五苦六辛之說,附於卷末。

白話文:

我之所以一再寫這些,是因為嘆息知音難尋。最近,我的故人某官(為避免直言其名,故略去其姓名),因病頭頸僵硬,症狀類似傷寒,服用通聖散,雖然用藥方法不對,倒也沒有造成傷害。但醫生見到他服用通聖散,就立刻否定這是仲景的藥方。醫生沒有察覺到他的病情已經熱盛,又用辛熱的藥物發汗。結果汗出不止,出現黃疸和便血,情況如同我先前所說。後來雖用承氣湯瀉下,也無濟於事。

再次瀉下,直到汗出如注,脈搏依然有力跳動。我親眼見到他的兒子,他詳細地描述了病情。直到現在,許多士大夫都不明白辛熱發汗的錯誤,反而只責怪通聖散。唉!可嘆啊,醫理真難闡明!

不久前,我的老朋友閱讀孟堅的《漢書·藝文志》,其中記載了「五苦六辛」的說法,但顏師古等人都沒有註釋。他特地來詢問我。我翻閱了《內經》等醫書,也找不到相關記載。我們告別後,我走了十多里路,突然有所頓悟。想回去告訴他,但他已經走得遠了。因此,我將此心得記錄下來,以示後人。所謂「五苦」,指的是五臟,臟腑屬於裡;「六辛」指的是六腑,腑屬於表。

疾病在裡者,屬於陰分,應該用苦寒的藥物,使其湧出或瀉出;疾病在表者,屬於陽分,應該用辛溫的藥物,使其發散或出汗。這就是「五苦六辛」的涵義。顏師古沒有註釋,大概是忽略了這個問題。由此可見,學識不淵博就想行醫,實在是太難了!我又慢慢思考:「五積六聚」的用藥原則,也脫離不了這個道理。「五積」在臟腑,有固定的形狀,屬於裡,應該用苦寒的藥物,使其湧出或瀉出;「六聚」在腑,沒有固定的形狀,屬於表,應該用辛溫的藥物,使其發散或出汗。這與之前的「五苦六辛」也相符。

但也有一些情況,比如表熱卻可以用柴胡這種寒涼的藥物,仍然要以熱性的方法治療;裡寒卻可以用生薑附子這種溫熱的藥物,仍然要以寒性的方法治療。我擔心後人不明瞭《內經》中發表和攻裡的要旨,所以將孟堅的「五苦六辛」之說附在卷末。

2. 汗下吐三法該盡治病詮十三

人身不過表裡,氣血不過虛實。表實者,里必虛;裡實者,表必虛;經實者,絡必虛;絡實者,經必虛,病之常也。良工之治病者,先治其實,後治其虛,亦有不治其虛時。粗工之治病,或治其虛,或治其實,有時而幸中,有時而不中。謬工之治病,實實虛虛,其誤人之跡常著,故可得而罪也。

惟庸工之治病,純補其虛,不敢治其實,舉世皆曰平穩,誤人而不見其跡。渠亦自不省其過,雖終老而不悔,且曰:「吾用補藥也,何罪焉?」病人亦曰:「彼以補藥補我,彼何罪焉?」雖死而亦不知覺。夫粗工之與謬工,非不誤人,惟庸工誤人最深,如鯀湮洪水,不知五行之道。

夫補者人所喜,攻者人所惡。醫者與其逆病人之心而不見用,不若順病人之心而獲利也,豈復計病者之死生乎?嗚呼!世無真實,誰能別之?今余著此吐汗下三法之詮,所以該治病之法也,庶幾來者有所憑藉耳。

夫病之一物,非人身素有之也。或自外而入,或由內而生,皆邪氣也。邪氣加諸身,速攻之可也,速去之可也,攬而留之,何也?雖愚夫愚婦,皆知其不可也。及其聞攻則不悅,聞補則樂之。今之醫者曰:「當先固其元氣,元氣實,邪自去。」世間如此妄人,何其多也!夫邪之中人,輕則傳久而自盡,頗甚則傳久而難已,更甚則暴死。若先論固其元氣,以補劑補之,真氣未勝,而邪已交馳橫騖而不可制矣。

惟脈脫、下虛、無邪、無積之人,始可議補;其餘有邪積之人而議補者,皆鯀湮洪水之徒也。今予論吐、汗、下三法,先論攻其邪,邪去而元氣自復也。況予所論之法,諳練日久,至精至熟,有得無失,所以敢為來者言也。

天之六氣,風、暑、火、濕、燥、寒;地之六氣,霧、露、雨、雹、冰、泥,人之六味,酸、苦、甘、辛、咸、淡。故天邪發病,多在乎上,地邪發病,多在乎下,人邪發病,多在乎中。此為發病之三也。處之者三,出之者亦三也。諸風寒之邪,結搏皮膚之間,藏於經絡之內,留而不去,或發疼痛走注,麻痹不仁,及四肢腫癢拘攣,可汗而出之。風痰宿食,在膈或上脘,可湧而出之。

寒濕固冷,熱客下焦,在下之病,可泄而出之。《內經》散論諸病,非一狀也;流言治法,非一階也。《至真要大論》等數篇言運氣所生諸病,各斷以酸苦甘辛鹹淡以總括之。其言補,時見一二;然其補非今之所謂補也,文具於補論條下,如辛補肝,咸補心,甘補腎,酸補脾,苦補肺。若此之補,乃所以發腠理,致津液,通血氣。

至其統論諸藥,則曰:辛甘淡三味為陽,酸苦鹹三味為陰。辛甘發散,淡滲泄。酸苦鹹湧泄,發散者歸於汗,湧者歸於吐,泄者歸於下。滲為解表,歸於汗,泄為利小溲,歸於下。殊不言補。乃知聖人止有三法,無第四法也。

白話文:

人體不外乎表面和內部,氣血不外乎虛弱和強盛。表面強盛的人,內部一定虛弱;內部強盛的人,表面一定虛弱;經脈強盛的人,絡脈一定虛弱;絡脈強盛的人,經脈一定虛弱,這是疾病的常態。

高明的醫生治療疾病,先治療強盛的方面,後治療虛弱的方面,也有不治療虛弱的情況。普通醫生治療疾病,有時治療虛弱,有時治療強盛,有時僥倖治對,有時治錯。庸醫治療疾病,將強盛的當作虛弱來治,將虛弱的當作強盛來治,他們誤人的行為常常很明顯,因此可以被追究責任。

只有平庸的醫生治療疾病,一味地用補藥來補虛,不敢去攻克強盛的方面,世人都說這樣很穩妥,誤導人卻不顯現出痕跡。他們自己也不反省自己的過錯,即使到老也不會悔改,還說:「我用補藥,有什麼錯?」病人也說:「他用補藥補我,有什麼錯?」即使死了也不會醒悟。普通醫生和庸醫,不是不誤導人,但平庸的醫生誤導人最深,就像鯀用堵塞的方法治理洪水,不懂得五行的道理。

補,是人們喜歡的;攻,是人們厭惡的。醫生與其違背病人的心意而不能被採用,不如順應病人的心意而獲取利益,哪裡還會顧及病人的生死呢?唉!世上沒有真實,誰能分辨呢?現在我撰寫這篇關於吐、汗、下三種方法的論述,就是用來概括治療疾病的方法,希望後人能有所依據。

疾病這東西,不是人體本來就有的。有的是從外面侵入,有的是從內部產生,都是邪氣。邪氣侵入身體,快速攻克它就可以,快速去除它就可以,抓住它不放,為什麼呢?即使是愚笨的男女老少,都知道這樣不可以。等到他們聽到攻邪就不高興,聽到補益就很高興。現在的醫生說:「應當先鞏固元氣,元氣強盛,邪氣自然會散去。」世上像這樣胡說八道的人,真是太多了!邪氣侵入人體,輕微的會拖延很久而自己消失,稍微嚴重的會拖延很久難以痊癒,更嚴重的會突然死亡。如果先談鞏固元氣,用補藥來補,真氣還沒強盛,邪氣已經四處奔走而無法控制了。

只有脈象虛脫、下焦虛弱、沒有邪氣、沒有積滯的人,才可以考慮用補法;其他有邪氣、有積滯的人而用補法,都是像鯀用堵塞方法治理洪水一樣的愚蠢行為。現在我論述吐、汗、下三法,先論攻克邪氣,邪氣去除後,元氣自然恢復。況且我所論述的方法,已經熟練運用很久,達到精深熟練的程度,有收穫而沒有失誤,所以我才敢為後人闡述這些道理。

上天有六氣,風、暑、火、濕、燥、寒;大地有六氣,霧、露、雨、雹、冰、泥;人有六味,酸、苦、甘、辛、鹹、淡。所以上天的邪氣發病,多在人體的上部;大地的邪氣發病,多在人體的下部;人自身的邪氣發病,多在人體的中部。這是發病的三種情況。治療的方法有三種,排出邪氣的方法也有三種。各種風寒邪氣,結聚在皮膚之間,藏在經絡之內,停留不去,有的會引發疼痛遊走,麻木不仁,以及四肢腫脹搔癢拘攣,可以用發汗的方法將其排出。風痰、宿食,停留在膈或上脘,可以用湧吐的方法將其排出。

寒濕凝固寒冷,熱邪侵襲下焦,在下部的疾病,可以用排泄的方法將其排出。《內經》散在論述各種疾病,不是只有一種情況;流傳下來的治療方法,也不是只有一個步驟。《至真要大論》等幾篇文章論述運氣所產生的各種疾病,都根據酸、苦、甘、辛、鹹、淡來概括說明。其中提到補,偶爾有一兩個;然而他們說的補,不是現在人們所說的補,文章內容在補論條下,像是辛味補肝,鹹味補心,甘味補腎,酸味補脾,苦味補肺。像這樣的補,是為了疏通腠理,產生津液,暢通血氣。

至於統論各種藥物,則說:辛、甘、淡三味為陽,酸、苦、鹹三味為陰。辛、甘發散,淡味滲泄。酸、苦、鹹湧泄,發散的屬於發汗,湧的屬於吐,泄的屬於下。滲是解表,屬於發汗,泄是利小便,屬於下。完全沒有提到補。由此可知,聖人只有三種治病方法,沒有第四種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