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從正

《儒門事親》~ 卷三 (4)

回本書目錄

卷三 (4)

1. 九氣感疾更相為治衍二十六

天以氣而燾,地以氣而持。萬物盈乎天地之間,咸以氣而生。及其病也,莫不以氣而得。且風之氣,和平而璺啟;熱之氣,暄而舒榮;火之氣,炎暑而出行,濕之氣,埃溽而貟盈,燥之氣,清勁而悽愴;寒之氣,寒霧而歸藏。此六氣時化,司化之常也。

及其變,風之氣,飄怒而反大涼;熱之氣,大暄而反寒;火之氣,飄風燔燎而反霜凝;濕之氣,雷霆驟注而反烈風;燥之氣,散落而反濕;寒之氣,寒雪霜雹而反白埃。此六氣之變也。故天久寒則治之以暑;天久涼則治之以暄;天久晦則治之以明;天久晴則治之以雨。夫天地之氣,常則安,變則病。

而況人稟天地之氣,五運迭侵於其外,七情交戰於其中。是以聖人嗇氣,如持至寶;庸人役物,而反傷大和。此軒岐所以論諸痛,皆因於氣,百病皆生於氣。遂有九氣不同之說。

氣,本一也,因所觸而為九。所謂九者,怒、喜、悲、恐、寒、暑、驚、思、勞也。其言曰:怒則氣逆,甚則嘔血及飧泄,故氣逆上矣。王太僕曰:怒則陽氣逆上,而肝木乘脾,故甚則嘔血及飧泄也。喜則氣和志達,榮衛通利,故氣緩矣。悲則心系急,肺布葉舉而上焦不通,榮衛不散,熱氣在中,故氣消矣。

恐則精卻,卻則上焦閉,閉則氣還,還則下焦脹,故氣不行矣。王太僕云:恐則陽精卻上而不下流,下焦陰氣,亦還回而不散,故聚而脹也。然上焦固禁,下焦氣還,故氣不行也。

《新校正》云:不行當作下行。寒則腠理閉,氣不行,故氣收矣。王太僕云:身寒則衛氣沉,故皮膚文理,及滲泄之處,皆閉密而氣不流行,衛氣收斂於中而不散也。炅則腠理開,榮衛通,汗大出,故氣泄矣。王太僕云:人在陽則舒,在陰則慘。故熱則膚腠開發,榮衛大通,津液外滲,汗大泄。

驚則心無所依,神無所歸,慮無所定,故氣亂矣。勞則喘息汗出,內外皆越,故氣耗矣。王太僕云:疲勞役則氣奔速,故喘息。氣奔速,則陽外發,故汗出。內外皆逾越於常紀,故氣耗損也。思則心有所存,神有所歸,正氣留而不行,故氣結矣。王太僕云:繫心不散,故氣亦停留。

此《素問》之論九氣,其變甚詳,其理甚明。

然論九氣所感之疾則略,惟論嘔血及飧泄,余皆不言。惟《靈樞》論思慮、悲哀、喜樂、愁憂、盛怒、恐懼而言其病。其言曰:知者知養生也,必順四時而適寒暑,和喜怒而安居處,節陰陽而和剛柔。如是則辟邪不至,而長生久視。是故怵惕思慮則傷神,神傷則恐懼流淫而不止。

因悲哀動中者,竭絕而失生;喜樂者,神憚散而不藏;愁憂者,氣閉塞而不行;盛怒者,神迷惑而不治;恐懼者,神蕩憚而不收。怵惕思慮而傷神,神傷則恐懼自失,破䐃脫肉,毛瘁色夭,死於冬;脾憂愁而不解則傷意,意傷則恍亂,四肢不舉,毛瘁色夭,死於春;肝悲哀動中則傷魂,魂傷則狂忘不精不正,當人陰縮攣筋,兩脅不舉,毛瘁色夭,死於秋;肺喜樂無極則傷魄,魄傷則狂,狂者意不存人,皮革焦,毛瘁色夭,死於季夏;腎盛怒而不止則傷志,志傷則喜忘其前言,腰脊不可俯仰屈伸,毛瘁色夭,死於季夏;恐懼不解則傷精,精傷則骨痿厥,精時自下。是故五臟主藏精者也,不可傷,傷則失守而陰虛,虛則無氣,無氣則死矣。

《靈樞》論神、意、魂、魄、志、精所主之病,然無寒暑驚勞四證。余以是推而廣之。怒氣所至,為嘔血,為飧泄,為煎厥,為薄厥,為陽厥,為胸滿脅痛;食則氣逆而不下,為喘渴煩心,為消癉,為肥氣,為目暴盲,耳暴閉,筋解,發於外為疽癰;喜氣所至,為笑不休,為毛髮焦,為內病,為陽氣不收,甚則為狂;悲氣所至,為陰縮,為筋攣,為肌痹,為脈痿,男為數溲血,女為血崩,為酸鼻辛頞,為目昏,為少氣不足以息,為泣則臂麻;恐氣所至,為破䐃脫肉,為骨酸痿厥,為暴下綠水,為面熱膚急,為陰痿,為懼而脫頤;驚氣所至,為潮涎,為目睘,為口呿,為癡癇,為不省人,為僵仆,久則為痛痹;勞氣所至,為咽噎病,為喘促,為嗽血,為腰痛、骨痿,為肺鳴,為高骨壞,為陰痿,為唾血,為瞑視,為耳閉,男為少精,女為不月,衰甚則潰潰乎若環都,汩汩乎不可止;思氣所至,為不眠,為嗜臥,為昏瞀,為中痞三焦閉塞,為咽嗌不利,為膽癉嘔苦,為筋痿,為白淫,為得後與氣快然如衰,為不嗜食;寒氣所至,為上下所出水液澄沏清冷,下痢清白,吐痢腥穢,食已不飢,堅痞腹滿急痛,癥瘕頹疝,屈伸不便,厥逆禁固,熱氣所至,為喘嘔吐酸,麻黃湯,轉筋,小便混濁,腹脹大而鼓之有聲如鼓,瘡疽瘍疹,瘤氣結核,吐下霍亂,瞀郁腫脹,鼻窒鼽衄,血溢血泄淋閉,身熱惡寒,甚則瞀瘈,目昧不明,耳鳴或聾,躁擾狂越,罵詈驚駭,禁慄,如喪神守,氣逆衝上,嚏腥湧溢,食不下,跗腫疼酸,暴喑暴注,暴病暴死。

凡此九者,《內經》有治法,但以五行相勝之理治之。夫怒傷肝,肝屬木,怒則氣並於肝,而脾土受邪;木太過,則肝亦自病。喜傷心,心屬火,喜則氣並於心,而肺金受邪;火太過,則心亦自病。悲傷肺,肺屬金,悲則氣並於肺,而肝木受邪;金太過,則肺亦自病。恐傷腎,腎屬水,恐則氣並於腎,而心火受邪;水太過,則腎亦自病。

思傷脾,脾屬土,思則氣並於脾,而腎水受邪;土太過,則脾亦自病。寒傷形,形屬陰,寒勝熱,則陽受病;寒太過,則陰亦自病。熱傷氣,氣屬陽,熱勝寒,則陰受病;熱太過,則陽亦自病。凡此七者,更相為治。

故悲可以治怒,以愴惻苦楚之言感之;喜可以治悲,以謔浪褻狎之言娛之;恐可以治喜,以恐懼死亡之言怖之;怒可以治思,以汙辱欺罔之言觸之;思可以治恐,以慮彼志此之言奪之。凡此五者,必詭詐譎怪,無所不至,然後可以動人耳目,易人聽視。若胸中無材器之人,亦不能用此五法也。

熱可以治寒,寒在外者,以淬針、㗜熨、烙灸、湯而汗之;寒在內者,以熱食溫劑平之。寒可以治熱,熱在外者,以清房、涼榻、薄衣,以清劑汗之;熱在內者,以寒飲、寒劑平之。惟逸可以治勞,《經》曰:勞者溫之。溫,謂溫存而養之。今之醫者,以溫為溫之藥,差之久矣!岐伯曰:「以平為期」。

亦謂休息之也,惟習可以治驚。《經》曰:驚者平之。平,謂平常也。夫驚以其忽然而遇之也,使習見習聞則不驚矣。此九者,《內經》自有至理,庸工廢而不行。今代劉河間治五志,獨得言外之意。謂五志所發,皆從心造。故凡見喜、怒、悲、驚、思之證,皆以平心火為主。

至於勞者傷於動,動便屬陽;驚者駭於心,心便屬火,二者亦以平心為主。

今之醫者,不達此旨,遂有寒涼之謗。群而聚𪕯之,士大夫又從而惑之,公議何時而定耶?

昔余治一書生,勞苦太過,大便結燥,咳逆上氣,時喝喝然有音,唾嘔鮮血。余以苦劑,解毒黃連湯木香、漢防己,煎服,時時啜之;復以木香檳榔丸,泄其逆氣,不月餘而痊。

余又嘗以巫躍妓抵,以治人之悲結者。余又嘗以針下之時便雜舞,忽笛鼓應之,以治人之憂而心痛者。余嘗擊拍門窗,使其聲不絕,以治因驚而畏響,魂氣飛揚者。余又嘗治一婦人,久思而不眠,余假醉而不問,婦果呵怒,是夜困睡。又嘗以酸棗仁丸,治人多憂。以白虎湯,不計四時,調理人之暑。

余又以無憂散,瀉人冬月得水中之寒痹,次以麻黃湯,數兩作一劑,煎之棗姜,熱服汗出而愈。如未愈者,以瓜蒂散湧之,以火助其汗,治寒厥亦然。余嘗治大暑之病,諸藥無效,余從其頭,數刺其痏,出血立愈。余治此數者,如探囊。然惟勞而氣耗,恐而氣奪者,為難治。

喜者少病,百脈舒和故也。昔聞山東楊先生,治府主洞泄不已。楊初未對病人,與眾人談日月星辰纏度,及風雲雷雨之變,自辰至未,而病者聽之,而忘其圊。楊嘗曰:治洞泄不已之人,先問其所好之事。好棋者,與之棋;好樂者,與之笙笛,勿輟。又聞莊先生者,治以喜樂之極而病者。

莊切其脈,為之失聲,佯曰:吾取藥去。數日更不來,病者悲泣,辭其親友曰:吾不久矣。莊知其將愈,慰之。詰其故,莊引《素問》曰:懼勝喜。此二人可謂得玄關者也。然華元化以怒郡守而幾見殺;文摯以怒齊王而竟殺之。千萬人中,僅得一兩人,而反招暴禍。若乃醫,本至精至微之術,不能自保,果賤技也哉?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