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從正

《儒門事親》~ 卷二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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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3)

1. 凡在上者皆可吐式十四

夫吐者,人之所畏。且順而下之,尚猶不樂,況逆而上之,不說者多矣。然自胸以上,大滿大實,痰如膠粥,微丸微散,皆兒戲也,非吐病安能出?仲景之言曰:大法春宜吐。蓋春時陽氣在上,人氣與邪氣亦在上,故宜吐也。湧吐之藥,或丸或散,中病則止,不必盡劑,過則傷人。然則四時有急吐者,不必直待春時也。但仲景言其大法耳。

今人不得此法,遂廢而不行。試以名方所記者略數之:如仲景《傷寒論》中,以蔥根豆豉湯,以吐頭痛;梔子厚朴湯,以吐懊憹;瓜蒂散,以吐傷寒六、七日,因下後腹滿無汗而喘者。如此三方,豈有殺人者乎?何今議予好湧者多也?又如孫氏《千金方》風論中數方,往往皆效。近代《本事方》中,稀涎散,吐膈實中滿、痰厥失音、牙關緊閉、如喪神守。

《萬全方》以鬱金散吐頭痛、眩運、頭風、噁心、沐浴風。近代《普濟方》以吐風散追風散,吐口噤不開、不省人事;以皂角散吐涎潮。《總錄》方中,以常山散吐瘧。孫尚方以三聖散吐發狂;神驗方吐舌不正;《補亡篇》以遠志去心,春分前服之,預吐瘟疫。此皆前人所用之藥也,皆有效者,何今之議予好湧者多也?

惟《養生必用方》言:如吐其涎,令人跛躄。《校正方》已引風門中碧霞丹為證,予不須辨也。但《內經》明言:高者越之,然《名醫錄》中,惟見太倉公、華元化、徐文伯能明律用之,自余無聞,乃知此法廢之久矣。今予驟用於千載寂寥之後,宜其驚且駭也。惜乎黃帝、岐伯之書,伊摯、仲景之論,棄為閒物,縱有用者,指為山野無韻之人,豈不謬哉?予之用此吐法,非偶然也。曾見病之在上者,諸醫盡其技而不效。

余反思之,投以湧劑,少少用之,頗獲徵應。既久,乃廣訪多求,漸臻精妙,過則能止,少則能加。一吐之中,變態無窮,屢用屢驗,以至不疑。

故凡可吐,令條達者,非徒木鬱然。凡在上者,皆宜吐之。且仲景之論,胸上諸實郁,而痛不能愈,使人按之,及有涎唾,下痢十餘行,其脈沉遲,寸口脈微滑者,此可吐之,吐之則止。仲景所謂胸上諸實,按之及有涎唾者,皆邪氣在上也。《內經》曰:下痢,脈遲而滑者,內實也;寸口脈微滑者,上實也。

皆可吐之。王冰曰:上盛不已,吐而奪之。仲景曰:宿食在上脘,當吐之。又如宿飲酒積在上脘者,亦當吐之。在中脘者,當下而去之。仲景曰:病人手足厥冷,兩手脈乍結,以客氣在胸中,心下滿而煩,欲食不能食者,知病在胸中,當吐之。余嘗用吐方,皆是仲景方,用瓜蒂散,吐傷寒頭痛;用蔥根白豆豉湯,以吐雜病頭痛;或單瓜蒂名獨聖,加茶末少許,以吐痰飲食;加全蠍梢,以吐兩脅肋刺痛、濯濯水聲者。《內經》所謂「濕在上,以苦吐之」者,其是謂歟!

今人亦有竊予之法者,然終非口授,或中或否,或湧而不能出,或出而不能止。豈知上湧之法,名曰撩痰。「撩」之一字,自有擒縱卷舒。頃有一工,吐陳下一婦人,半月不止,涎至數斗,命懸須臾,倉皇失計,求予解之。予使煎麝香湯,下咽立止。或問:麝香何能止吐?予謂之曰:瓜苗聞麝香即死。

吐者,瓜蒂也,所以立解。如藜蘆吐者不止,以蔥白湯解之;以石藥吐者不止,以甘草貫眾解之;諸草木吐者,可以麝香解之。以《本草》考之,吐藥之苦寒者,有豆豉、瓜蒂、茶末、梔子黃連苦參大黃黃芩;辛苦而寒者,有鬱金常山、藜蘆;甘苦而寒者,有地黃汁;苦而溫者,有木香、遠志、厚朴;辛苦而溫者,有薄荷芫花;辛而溫者,有穀精草、蔥根鬚;辛而寒者,有輕粉;辛甘而溫者,有烏頭附子尖;酸而寒者,有晉礬、綠礬、齏汁;酸而平者,有銅綠;甘酸而平者,有赤小豆;酸而溫者,有飯漿;酸辛而寒者,有膽礬;酸而寒者,有青鹽、白米飲;辛鹹而溫者,有皂角;甚咸而寒者,有滄鹽;甘而寒者,有牙硝;甘而微溫且寒者,有參蘆頭;甘辛而熱者,有蠍梢。

凡此三十六味,惟常山、膽礬、瓜蒂有小毒,藜蘆、芫花、輕粉、烏附尖有大毒,外二十六味,皆吐藥之無毒者。各對證擢而用之。此法宜先小服,不滿,積漸加之。

余之撩痰者,以釵股、雞羽探引,不出,以齏投之,投之不吐,再投之,且投且探,無不出者。吐至昏眩,慎勿驚疑。《書》曰:若藥不瞑眩,厥疾弗瘳。如發頭眩,可飲冰水立解。如無冰時,新汲水亦可。強者可一吐而安,弱者可作三次吐之,庶無損也。吐之次日,有頓快者,有轉甚者,蓋飲之而吐未平也。

俟數日,當再湧之。如覺渴者,冰水、新水、瓜、梨、柿及涼物,皆不禁,惟禁貪食過飽硬物、干脯難化之物。心火既降,中脘沖和,陰道必強,大禁房勞、大憂、悲思。病人既不自責,眾議因而噪之,歸罪於吐法,起謗其由此也。

故性行剛暴,好怒喜淫之人,不可吐;左右多嘈雜之言,不可吐;病人頗讀醫書,實非深解者,不可吐;主病者不能辨邪正之說,不可吐;病人無正性,妄言妄從,反覆不定者,不可吐;病勢巇危,老弱氣衰者,不可吐;自吐不止,亡陽血虛者,不可吐;諸吐血、嘔血、咯血、衄血、嗽血、崩血、失血者,皆不可吐。吐則轉生他病,浸成不救,反起謗端。

雖懇切求,慎勿強從,恐有一失,愈令後世不信此法,以小不善,累大善也。必標本相得,彼此相信,真知此理,不聽浮言,審明某經某絡,某臟某腑,某氣某血,某邪某病,決可吐者,然後吐之。是予之所望於後之君子也,庶幾不使此道湮微,以新傳新耳!